點蒼劍派衆人均是悲憤之情溢於言表,既是震驚於本派首席大師兄的莫名完敗,又是駭異於這個所謂休屠城五公子的精妙刀法。但大師兄業已當衆服輸,衆人雖心有不甘,倒也沒有一哄而上,否則縱使全無敵輸入的真氣再玄妙,可燕然雙拳仍是難敵四手,終是困獸苦鬥不死不休之局。不過也是燕然勝得太過輕易,衆人心底震撼畏懼,也是遲疑着不敢上前殺去。
燕然也知此時情勢微妙,稍有不慎,便是引火上身,前功盡棄。他反手握住刀把,將刀直豎着貼在身後,面容肅穆,莫測高深,做足了一派武林高人的泱泱派頭。此刻見凌恆之當衆服輸,倒也不失爲一條光明磊落的好漢,心下敬服,於是大度地回道:“凌兄又何必如此?日後常思着留人一線生機,於人於己,何嘗不是一樁善事,何樂而不爲呢?”
凌恆之眼中閃過一絲妒忌之色,口中卻是斬金截鐵地說道:“燕公子一番好意,凌某心領了。只是凌某也是堂堂丈夫,說出的話板上的釘,豈可朝秦暮楚食言而肥!只待此間事了,凌某便再不停留,直回南樑,公子放心!”
燕然無奈地搖搖頭,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回身往那牆角走去,卻又忽然轉頭,好奇地問道:“南樑距此千山萬水,不知凌兄所爲何事?”
兩個點蒼派弟子去攙扶凌恆之,卻被他一把推開,倔強地自己站起身來,冷冷地回道:“南樑內事,料想也與燕公子無甚關係,就不勞公子費心了。”燕然聳聳肩,再不多問,仍然回到方纔的桌子,悠哉悠哉地坐下,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衣已是全然溼透,暗自慶幸不已。
點蒼派那名圓臉女孩子上前幫凌恆之包紮着傷口,卻是轉頭狠狠瞪了燕然一眼,似乎在責怪燕然下手太重。燕然只得倒過一杯涼茶,佯裝不知,聊以眼不見爲淨。
全無敵倒是從那牆角爬了起來,呼吸之間酒氣熏人,顧盼之間醉眼惺忪,伸手拿過無量劍派那兩名漢子桌上的酒壺,自顧自地坐到燕然身旁,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卻是咳嗽着噴了一身,怔怔地望着酒杯,一臉的傷心與失落。
燕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遞過一杯涼茶,挖苦道:“一把年紀了,喝不了就莫撐着,早些舉手投降了不就完事了唄?何必弄得自己這麼狼狽。”
全無敵一臉落寞地望着那空酒杯,孩子似地賭氣着不接燕然遞來的茶水,兀自嘴硬地爭辨道:“老子平生喝酒第一,打架第二。昨夜只是老子心情欠佳且輕敵大意,一時不察以至於被你這貌似忠良的小子趁虛而入,爲避敵銳氣方纔暫退一時,何來投降之有?何來狼狽之有?哼,老子這是策略性退卻,卻是爲了日後決定性的痛擊!”
燕然更是鄙夷,不屑地哂道:“何須留待日後?不如就在此時,你我再來喝過?本公子也來個宜將剩勇追窮寇,你看如何?”全無敵登時王顧左右而言他,故作高深地嘆道:“飲者未必劇飲,醉者未必真醉。君不見荷鍤仙遊劉參軍,沉飲高風至今聞……”
燕然沒好氣地回道:“少打岔,說一不二願賭服輸纔算真英雄,實話說吧,本公子自幼天賦異稟,酒道之中真正可謂是難逢敵手,輸給本公子,不丟人!”
全無敵頹然嘆道:“酒之一物,老子越不想喝醉的時候,醉得越快,到了想喝醉的時候,卻是反而偏偏醉不倒。”忽又仰天打了個哈哈,道:“一醉解千愁,醉死算封侯。老子傲笑江湖,平生難求一敗,更難求一醉,昨夜被你小子醉倒,也未嘗不是一件賞心樂事!他日醉死異鄉,小子謹記,往老子墳前多灑幾杯好酒!”
全無敵搖頭晃腦,又是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意態甚豪,卻是轉瞬咳嗽不停,仿似要把那肝兒肺兒咳嗽出來方得甘心。燕然皺皺眉,心有不忍,知道他乃是至性至情之人,必有那放不開之事,纔有這喝不盡的醉。
燕然忍不住勸道:“少喝點吧,別等到自己沒醉死,咳也把自己給咳死了,那可是大大有損你虎丘劍魔的赫赫聲名。”
全無敵哈哈大笑道:“生死等閒事耳,怎可爲了這種事而耽誤喝酒!”
忽有一人撫掌大笑道:“不錯不錯,生死事小,喝酒事大,閣下此言,實得我心!”,燕然擡眼望去,但見場中竟是憑空多出一人,頭戴高冠,紫色長袍,面沉如水,不怒自威,彷彿恆久便立於此地,只是無從察覺罷了。
燕然撓撓頭髮,覺得自己運氣實在不錯。美好的日子裡總是不乏春光燦爛,誰能料到,在瘦西湖畔的小小酒肆裡,各色人等竟是走馬花燈似的層出不窮,一個比一個更狂妄自大,一個比一個更氣勢十足!或許,這便是江湖?
散坐一旁的點蒼弟子們均是神色凝重,戒備萬分地打量着這紫衣人,凌恆之卻是輕輕揮揮手,示意衆人不得輕舉妄動,他傷勢雖不重卻也流血甚多,一直便在一旁閉目養神。
紫衣人目不斜視,徑直走到燕然桌旁,掃了燕然一眼後,便盯着全無敵道:“閣下可知道我是誰?”全無敵看也未看,冷聲道:“某家爲何要知道你是誰?”
紫衣人繼續道:“你真的不認得我?”
燕然忍不住插口道:“不認得就不認得唄,嚕嗦什麼?”
那紫衣人也不睬他,還是盯着全無敵道:“閣下不識得最好!素聞虎丘劍魔縱橫無敵,小弟只是希望日後仍是這般互不相識,彼此相安無事纔好。”
全無敵冷笑道:“閣下若要喝酒,不妨來共飲幾杯,若要來套近乎,就請走遠些吧,莫要耽誤了我喝酒的時候。”
點蒼派衆人這才知道剛纔那醉貓似的大漢,竟是名滿天下的虎丘劍魔全無敵!便是連凌恆之亦是睜大了眼睛,驚疑不定地望着燕然這桌的三個人。
紫衣人仰天大笑,搖頭嘆道:“好一個全無敵!好一個虎丘劍魔!店家,酒來!”,高智應了一聲,拿出一壺酒放到木盤裡,正準備端過去。卻見那紫衣人右掌虛擡,五指彎曲似爪,也不見他作什麼舉動,那酒壺竟被他“嗖”地一下吸了過去,貼在他掌心裡紋絲不動!
點蒼派人人面如土色,驚駭莫名,那凌恆之久跑江湖,更是失聲說道:“梅嶺擒鶴手!原來此人竟是嶺南第一大幫長樂幫的晁大幫主!”
凌恆之話音雖小,卻是如驚雷一般響徹了整家酒肆。長樂幫高手如雲,實力超羣,隱然爲黑道數一數二的大幫會,而幫主晁錯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武道高手,相傳他距那武道宗師之境僅止有半步之遙,且鐵面無私辣手無情,正是縱橫江湖睥睨天下的一大梟雄!
人的名樹的影,全無敵武功雖高,卻屬特立獨行的奇人異士之流,相較翻雲覆雨、殺人如麻的黑道巨擘晁錯,無疑後者更是讓人懼怕不已。全無敵自然無所謂,兀自賞玩手中的酒杯。而燕然出身西涼官宦人家,哪裡知曉長樂幫的可怖之處,所以也是無甚反應,倒覺得點蒼派衆人一副緊張兮兮、如臨大敵的戰慄模樣,委實令人費解。
那紫衣人親手爲全無敵續上一杯酒,自己也倒滿一杯,道:“全兄矯矯不羣,小弟也是好生佩服。這杯酒便敬你我對面相逢卻不識,惟願日後依然故我!”
那紫衣人一飲而盡,再也不瞧二人一眼,卻是徑直向着高智走去。全無敵漠然看着手裡的一杯酒,喃喃自語道:“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卻是一口飲了,猶自咳嗽不停。
紫衣人緩緩走到高智前,淡淡說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高將軍,許久未見,也是蹉跎了許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