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舉座皆驚。點蒼派衆弟子皆是詫異地望向高智,這一行人自南樑千里迢迢趕赴江都,便是爲了尋訪此人,卻不想昔年威名遠播的高大將軍,現如今竟是這麼一個白髮蒼蒼的垂暮老人。唯有凌恆之不動聲色,但心底卻已是波瀾起伏,疑竇叢叢。他早知高智便是當年南樑皇室的捲簾大將軍,只是出於保密而一直未向師兄弟們挑明,但不知這晁大幫主又是從何得知他的下落。
高智正用抹布擦拭着一個酒杯,聞言也是一愣,卻是回道:“客官說笑了,這裡沒有高將軍,倒是內堂還有兩鍋燉好的山雞,客官不妨稍坐片刻,酒菜馬上便好。”
那紫衣人正是長樂幫幫主晁錯,見高智不認,也不着惱,只是陰惻惻地說道:“晁某乃是一幫之主,事無鉅細,事必躬親。昨日得知高將軍隱於這瘦西湖畔,便一時興起,日夜兼行六百里,緊趕慢趕生怕又與高將軍失之交臂。晁某這一番心意,高將軍何苦又拒之於千里之外。”
高智霍然轉過身來,雙目如電,炯炯有神地盯着晁錯,整個人的氣勢爲之一變,那個謹慎膽小的店家赫然變得鬚髮皆張,意態威猛至極!只聽他冷冷說道:“晁幫主,相見不如不見,你究竟有何居心?”
晁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坐下,溫言道:“何不請無雙郡主出來一見?晁某一向心慕南樑,小郡主既然駕臨江南,晁某豈可不盡地主之誼!”
高智怒道:“小郡主金枝玉葉,豈可隨便接見外人!晁錯,南樑與你並無任何干系,你又何必涉足其中?”
晁錯含笑答道:“晁某雖然處於江湖之遠,可是那南樑相國高升,既是高將軍您的兄長,卻也是我晁某的結拜大哥!大哥有令,豈敢不從?”
燕然這才聽得明白,原來這紫衣人竟也是來尋那少女段新眉。不由想到,這世事果真是匹夫無罪而懷璧其罪,段小姐這一身行蹤究竟牽動了天下多少人的心神?轉念又想到,昨夜得虧她才尋得青龍印,而且在紅日法王的追殺下她也是多次相救自己,這才得以逃出生天。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便是豁出了性命,也得維護她周全纔是。一念至此,心下大定,便也倒了杯酒,慢慢飲着,靜觀其變。
全無敵理所當然地無動於衷,嗅得內堂肉香四溢,不由得食指大動,垂涎三尺,忽然悶聲說道:“店家,生意可是還做撒?把你那內堂燉的山雞給某家端上一鍋來,這酒再來兩壺!”
高智仍然站在櫃檯處麻木地擦拭着手裡的酒杯,仿似沒有聽到,一動也未動。燕然只得自己起身踱進內堂,自那竈臺上端過一鍋山雞,擺放在全無敵面前,卻沒有看見那少女段新眉,料想應是躲藏了起來。
全無敵自然大喜,當即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喝起來,並且眼光不斷示意燕然一道享用,燕然苦笑着不從,他便是作勢要打,燕然只得拿來一雙筷子,愁眉苦臉地陪着他吃了起來。
良久,忽聽到高智幽幽說道:“奸相誤國,他何德何能再做我兄長?待有朝一日殺回南樑,定是取他首級方可解我心頭之恨!”一瞬間,高智仿似又回到了大將軍時的威勢與榮光,話中之意飽含殺氣。
晁錯面無表情,不置可否,繼續問道:“廟堂之事,晁某不管。高將軍,閒話少敘,還是請小郡主出來相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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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恆之突然插口說道:“晁幫主何必強人所難?再說了,無雙郡主是我南樑郡主,雍容華貴,外邦偏門之人豈是想見便能見的?”點蒼劍派四下找尋無雙郡主,未必存有什麼好心思,但終歸同屬南樑一國之民,此時見晁錯來意不善,自然挺身而出,衛護自家皇室郡主。
晁錯冷哼一聲,伸手拍了拍,酒肆外立時便傳來一陣陣衣袂飄飛的聲音。不一時,門窗洞開,十數名大漢昂首而入,簇擁在晁錯身後,無不虎視眈眈地望着酒肆內的衆人。
當中一條魁梧大漢向晁錯略一抱拳,洪聲說道:“幫主,兄弟們均已就位,但憑您一聲吩咐!”,晁錯點點頭,向凌恆之這邊努努嘴,陰惻惻地說道:“那邊點蒼的朋友,但凡有任何異動,殺無赦!”衆大漢齊應一聲“是!”。
凌恆之勃然變色,舉手一揚,點蒼派衆弟子頓時齊刷刷地拔出長劍,屏息凝神,怒目相向,靜待大師兄下一步定奪!凌恆之也是立起身來,斬金截鐵地說道:“長樂幫竟敢圖謀不軌,哼!我南樑堂堂郡主豈可受這般人屈辱!諸位師弟,今日可大開殺戒,萬不可墮了我點蒼的威風!”衆弟子齊聲應喏,硬是在氣勢上蓋了長樂幫一頭。
於是兩幫人馬劍拔弩張,血戰一觸即發,酒肆內氣氛驟然凝重得令人窒息。可是,牆角一旁的桌子上,仍有兩個人杯來盞往,吃得是不亦樂乎。全無敵運筷如飛,每下一筷必是橫掃一大片;燕然則是筷走輕靈,迂迴轉折,每落一筷也是目標明確定有斬獲。兩人吃得高興,渾然不知酒肆內的氣氛又變得莫名詭異起來。
緊張對峙中率先崩潰的永遠是耐不住的小人物,長樂幫裡突然有個莽撞漢子耐不得這煎熬,揮刀便向燕然這桌砍來,口中直呼道:“哪裡來的兩個潑才?爺爺們在辦大事,瞎了眼麼!”
全無敵右手一揚,一物勁射而出。那漢子話音未落,但覺一道勁風撲面而來,駭得急忙舉刀格擋。那物銳不可擋,竟是“啪”地一聲擊穿他朴刀,餘勢未盡,徑直射入那大漢口中!
那大漢一聲慘嚎,翻滾在地上死命掙扎。只見他牙齒盡碎,嘴裡血肉模糊,一口鮮血噴灑而出,血中有一物,竟是一塊小小的雞骨!
長樂幫衆人大駭,眼前這貌不驚人的落拓漢子隨手擲出一塊雞骨頭,竟是可以擊碎精鋼製的朴刀,傷人於無聲無息之中,此等神功,當真是匪夷所思,神乎其技了。
高智審時度勢,也是突然出手。只見他雷鳴般地一聲怒吼,從櫃檯下抽出一把環首刀,飛身便往晁錯砍去!長樂幫裡也跳出一條大漢,使一條齊眉哨棒,見高智衝來殺氣沖天,不敢硬接,橫過哨棒,想着先架住再說。
誰知道高智的刀法最是簡單粗暴,蠻不講理地便是一刀直劈過來。這一刀勢大力沉,那漢子的哨棒應聲而斷,被高智一刀從眉間直砍到小腹,登時倒地不起,當場氣絕。
凌恆之使個眼色,點蒼派衆弟子也是心領神會,紛紛挺劍上前,與那長樂幫幫衆混戰在了一起。一時間,酒肆裡血肉橫飛,叫罵不休。高智勇不可擋,接連劈倒幾人,已是殺到晁錯面前。
卻見晁錯仍是不慌不忙地端坐其中,一臉有恃無恐成竹在胸的模樣。高智便是怒道:“晁錯,你大好男兒卻是爲虎作倀,羞也不羞?”
晁錯搖搖頭,嘆道:“高將軍,你可錯了!南樑正明帝不通時務,辨不清天下大勢,悍然滅佛方引發這宮廷劇變。而高相國也是順應天命,登高一呼,擁立新主,何來奸相誤國之有?”
高智斜舉環首刀,凜然道:“一派胡言!正明帝寬仁待人,志高存遠,而那佛宗般若寺如蛀蟲一般榨取着南樑的血汗,便是滅了它,想來佛祖也是讚許的!親王段正鋒野心勃勃,相國高升助紂爲虐,都是罪不可赦!”
當是時,高智勇猛無雙,已是接連放倒數人,衝到晁錯面前。而點蒼劍派終歸還是南樑第一大派,在長樂幫前也是漸漸佔據上風。
晁錯仍是不急,卻是含笑對着高智說道:“高將軍衝鋒陷陣自然所向無敵,只可惜,這不是硝煙漫天的戰場,這是江湖!江湖人的江湖!”
酒肆屋頂突有異響,剎那間,一道絢爛奪目的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頂而下,高智猝不及防,竟是被那道天外飛仙般地劍光透體而入!劍光一閃而過,仿似那天際逝過的流星,轉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全無敵動容道:“好劍法!”復又怒道:“大丈夫當堂堂正正,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右手一揚,兩根筷子已是向着場中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激射而出!
那道黑影正是一劍驚豔、重傷高智的刺客。見全無敵兩根木筷迅如閃電,來勢兇猛,也是絲毫不敢大意,手腕一轉,便是炸出一團劍光,將那兩根木筷席捲其中!
哪知全無敵使了個巧勁,那刺客雖是漫天劍光,看似密不透風,卻仍是有一根木筷精準無比地點中劍尖。眨眼間,那木筷被劍光剖成兩片,而那漫天劍影卻也因此消失無蹤。
而另一根木筷長驅直入,直刺那刺客喉間。那刺客劍勢已老,無力迴護,急中生智下只得橫過左手,伸手便往那木筷抓去!
誰知那木筷是全無敵含怒而發,真氣驚人,刺客抓之不住,竟是被那木筷刺透左掌,離那刺客喉間僅止有一寸之距!
那刺客倒吸一口涼氣,正待強忍傷勢閃過一旁,卻看到一道翻江倒海般地刀芒徑直涌來!那刺客身手也是了得,回身一轉,長劍迴旋,也是爆出一陣劍雨迎往那聲勢浩大的刀浪!
劍雨刀浪一錯而過,那刺客木然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而那道身影卻是掠到高智身旁,伸手攙扶住這搖搖欲墜的白髮老將軍,一臉的悲憤,一臉的惶急。
高智慢慢地睜開眼睛,無力地說道:“燕公子,原來是你!”
“燕公子?江湖上還有這號人物?”那刺客閃過他人生裡最後一個念頭,身上兩道刀痕驟然開裂,濺射出如霧血雨,就此人事不省,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