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那如泣如訴的幽怨歌聲,突兀地傳入了衆人的耳畔......
那琴臺上仙姿玉色的佳人,又是爲了哪一個負心漢?!
“胡鬧!沈充?!這是你安排的?還不快讓她下去?!”
周顗正要呵斥沈充幾句,卻不想王導一把將他拉住......
沈充自斟自飲地喝着酒,就如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
孫盛原本就漲紅的臉色,此刻更是變幻的精彩至極......
王導不由得挑了挑眉毛,笑容之中也多了幾分揶揄......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那佳人唱到這傷心之處,止不住地流下了一行清淚......
孫盛卻不敢去與她對視,甚至心慌意亂地別過了頭......
而恰在此時......
一個個盛裝的靚麗侍女,忽然魚貫而入擋住了視線......
等到衆人再次看向琴臺,那個佳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孫盛臉色通紅地咬着牙,怎麼也壓不下心頭的狂亂......
《子衿》裡的字字句句,怎麼就讓人如此心驚肉跳?!
沈充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輕蔑地看着孫盛這個小兒......
這毛都還沒長齊多少根,女人是啥滋味都還不清楚......
竟然也敢借着祖上蒙蔭,到江東的地界來作威作福?!
沒承想一個低賤的官妓,就能撩撥得秦使方寸大亂?!
顧和忍俊不禁地眨着眼,真是恨不得給沈充喝個彩!
從古至今的下馬威裡面,就數這場癡男怨女最帶勁!
可就在這時!
“咣噹”一聲!
一個青銅酒盞突然被人狠狠地摔在了柚木做的地板上......
原本還在彈奏助興的各種絲竹之聲也剎那間戛然而止......
衆人的目光也立時“齊刷刷”地看向了那個故意鬧出這般動靜的中年文士......
陳頵不由得昂起了頭,挺起了瘦弱的胸膛,毫不退縮地直面着衆人的凝視......
那不卑不亢的名士氣度......
那落拓不羈的瀟灑儀態......
那不可動搖的堅定眼神......
竟是讓人有些望而生畏......
“故國今何在?新亭歌亦然!?”
“永嘉胡未遠,幷州雪已寒!”
“天下望劉郎,胡笳吹邊關。”(感謝山東網友豈曰無衣爲此章所創作的詩篇《亭上作》)
陳頵痛心疾首地吟誦着抑揚頓挫的詩句,目光復雜地掃視着大廳內所有南渡而來的名士......
“怪不得南人要將咱們這些北方佬叫做愴夫!好不容易南渡到了江東,卻不想着怎麼殺回中原,整日裡就知道聽這些靡靡之音,再繼續幹着過去那些男盜女娼的齷齪勾當?!看看如今還在死守絕地的劉琨,你們到底知不知道“羞恥”二字是怎麼寫的?!”
“陳頵!不得胡言亂語!還不趕緊退下?!”
周顗氣急敗壞地用手指着狀若瘋癲,甚至不斷在衆人面前捶胸頓足的陳頵,卻又時不時要去偷瞄了幾眼他身旁那個一臉似笑非笑的王導......
“伯仁兄......,這就是你之前爲琅琊王推薦的......,陳參軍?!”
王導皮笑肉不笑地扭頭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周顗,然後又慢慢把目光投向了那個依舊在衆目睽睽之下“大放異彩”的陳頵......
陳頵卻是依舊一臉輕蔑地掃視着衆人,尤其一看到那個毫無擔當的孫盛,嘴角更是忍不住擡起了一抹鄙夷的弧度......
“堂堂秦使,不是陷在了五石散的溫柔鄉里,就是被人施了美人計還不自知?!難不成那個殺得匈奴王軍屁滾尿流,甚至逼得劉曜不得不困守在長安的賈彥度,已經被關中那些豪門大族給殺了?! 要不然就憑他們兩個這種貨色,也配代表秦王來出使江東?!”
“叉出去!來人啊!把這個不知好歹的陳頵給叉出去!”
周顗怒不可遏地大聲叫嚷着,卻不想他身旁的王導卻瞪了他一眼......
“既然他是你周顗引薦之人,不妨就讓他把想說的話都講出來吧......”
王導故意把最後幾個字咬得特別重,就連看向周顗的眼神裡也透着那麼一股子殺意......
周顗的臉色立時變得更加慘白起來,怎麼也沒有想到他舉薦的陳頵會如此不識時務?!
陳頵卻是故作瀟灑地甩了甩袍袖,然後負手而立地直視着王導與周顗,偏偏就是連正眼也沒有再去瞧一下那個已經坐立不安的孫盛......
“苦縣陳頵,見過王將軍和周將軍......”
“你是苦縣之人?!”
王導不由得抿了抿嘴,眯縫起了雙眼,聯想起了那場震驚天下的苦縣大屠殺......
“哼哼!該死未死之人罷了!從苦縣一路死裡逃生到了江東!頵真是後悔啊!若是當初能響應公主殿下的號召,一起跟着前往關中,此刻也就沒必要再與諸公繼續這般虛與委蛇了!”
王導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面無表情地瞪大了雙眼......
周顗更是急得冷汗直冒,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巴......
陳頵的嘴角卻是依舊掛着一抹肆無忌憚的冷笑,尤其是看着那些不斷躲閃逃避的膽怯眼神,更是抑制不住地仰天長嘆了起來......
“可悲可嘆啊!如今屠我苦縣百姓,殺你族兄王衍與數十萬百姓的兇手,就駐紮在葛陂!王將軍和諸公不去整軍修武,厲兵秣馬,卻在這裡對着一個黃口孺子卑躬屈膝?!難不成真要等着石勒殺入了江東,諸公再一起攜手逃亡海外?!”
“陳頵匹夫!休得胡言亂語!”
“秦王殿下不日就會攻克長安,到了那時,石勒還有何懼?!”
“對,石勒所部皆是北狄,根本不通水性,怎麼可能與我江東水師抗衡?!更何況長江天塹,一遇風雨便是驚濤駭浪,即使是那些南貉也難以駕馭,何況是那些北狄?!他們安敢踏足江東?!”(北愴南貉一詞,是當時江東南北豪門對峙的產物,皆是侮辱性詞彙。)
“哈哈哈,陳頵一定是從苦縣逃出來的時候,把膽子都給嚇破了吧?!”
“哈哈哈,說不定還嚇尿了!哈哈哈!”
陳頵不屑地搖了搖頭,不僅沒有絲毫動氣,更懶得去搭理這些羣起而攻的誹謗,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了一直默不出聲的王導......
王導擡了擡手,掃了一眼衆人,立即就平息了衆人對陳頵的連番羞辱......
陳頵趕緊恭恭敬敬地對着王導行了一個躬身的大禮......
王導卻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然後讓人詫異不已地站起了身......
周顗臉色青紅不定地凝視着陳頵,竟是莫名地又生出了幾分嫉妒......
衆人也是一臉驚詫地瞪大了眼睛,皆以爲王導這是要去禮遇陳頵......
陳頵也不由得挑了挑一雙粗眉毛,繼續保持着那彎腰躬身的姿態......
可王導卻只是走到了孫盛的身邊,然後親切地對着他伸出了大手......
孫盛有些不明所以地伸出了小手,茫然地看着那笑容可掬的王導......
王導輕輕地拉着孫盛冰冷的小手,竟是二話不說就轉身離席而去......
陳頵愕然地看着迅速離去的衆人,看着他們那副避之不及的態度,竟是止不住地放聲狂笑了起來......
可就是這麼地笑着笑着......
忽地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原本富麗堂皇的宴會廳......
竟像極了空蕩蕩的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