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房総半島戰火臉面,自然去歲北條氏康、北條氏政父子二人聯手取得國府臺合戰的勝利以來,上総國就陷入一場空前的巨大危機之中,裡見義堯環顧左右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盟友可以給予有力支援,不禁哀嘆這世道竟然衰頹如斯。
其實這怪不得別人,還是得怪他自己太不小心,在第二次國府臺合戰裡率先取得大好開局,卻在最關鍵的時刻放鬆警惕換來一場慘痛的失敗,自己的有力盟友太田康資、太田資正叔侄兵敗被俘不得不低頭降服,結城政勝、結城明朝父子則更倒黴的死在亂軍之中,僅有一個全身而退的佐竹義昭在國府臺合戰裡白做一番苦功。
盟友死的死廢的廢,唯一給力的佐竹義昭還要面對常陸國南部的小田氏治,還有不太老實的江戶忠通的威脅,對他的再次提出的援救邀請也是愛莫能助,北條家也一改不溫不火的性子,對上総國展開一場疾風烈火似的的進攻。
不得已之下,裡見義堯只得全線收縮兵力,將北條軍擋在精心構造的城砦防衛網之外,這條防衛網是由大多喜城城主正木時茂,久留裡城城主裡見義堯,佐貫城城主裡見義弘,勝浦城城主正木時忠所組成的有力防禦網,這時上総國大半已經落入北條家的手中。
北條家現任家督北條氏政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自從去歲打贏國府臺合戰到如今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把大軍推到上総國境內,有他的父親坐鎮小田原城自然不會有任何問題,他只需要全力主持前方的戰事盯緊房総半島的一句一共即可。
其實原本北條氏康是不同意他這麼早對上総國動手的。可眼下的局勢給北條家的活動空間有限。上野國進取的通道被掐斷。甲斐與駿河又是自己的盟友,北條家能選擇的擴張路線只有沿着東海道向東延伸。
越後的吉良義時與上杉政虎就像一塊巨大的烏雲壓在每個北條家武士們的心頭,自從上杉政虎受領山內上杉家的家名,並宣佈擇日前往鎌倉鶴岡八幡宮舉行關東管領登位儀式起,雙方的矛盾就陷入不可調和的狀態,上杉政虎要繼任關東管領的消息,就必須要來到鎌倉鶴岡八幡宮舉行儀式,這是歷代關東管領繼位時的成例有理有據無可辯駁。
但鎌倉就在相模灣三浦半島的西側。這裡是處於相模國位置最緊要的地方,總不可能讓上杉政虎帶着幾萬大軍過來舉行繼任儀式,那豈不變成假途伐虢了嗎?當然也不可能指望越後之龍帶着三五百侍從輕車簡從的過來低調的舉行個繼位儀式就離去,那麼相模與越後的矛盾就基本沒有挽回的可能性。
即便再幼稚的人也知道,吉良義時這個擴張節奏早晚是要南下關東的,只是這個時機可能是一年兩年也可能是五年十年,如果有事情絆住吉良家的腳步自然會越拖越久,但到底是多久沒人能說清楚,北條氏康會允許年輕的北條氏政發動第二次國府臺合戰,以及現在的一系列房総侵攻就是出於這個擔憂。
既然是向東擴張就要選好目標。首先把下野國排除掉,因爲它距離越後所支配的上野國實在太近。同樣距離相模最遠實在不方便領地支配,其次是下総國也要被排除掉,目前下総國大部分國人都是北條家的盟友,唯一的刺頭下総結城氏也陷入兩代家督被殺的衰落期。
但新任家督結城晴朝有着下野國小山氏的支持,另外還有陸奧國白河結城,以及盟友佐竹義昭的支持,其實反而不是最好捏的軟柿子,而且下総結城的地盤就出在下総國與下野國之間,距離北條家的核心支配地區武藏、相模一線偏遠,明顯不是最佳的選擇。
常陸國還在下総國的東北,同時間隔下総千葉胤富、常陸小田氏治兩個盟友,攻城掠地極爲麻煩還要擔心被盟友利用機會擴張自己的家領,所以也不是個很好的選擇,唯一的選擇就只有距離最近又有深仇大恨的上総裡見義堯。
在去年的第二次國府臺合戰裡,北條氏政的表現只能用中庸來評價,但並不影響他在隨後的房総侵攻戰裡屢立功勳,在不斷的勝利中逐漸讓他找回失落的自信心,同時也深刻的體會到越後的強大,心中不禁暗想若是早先不與越後發起衝突,或許北條家已經成功的吞併房総半島。
北條氏政已經有大半年沒有回小田原城,包括正月正旦也是在江戶城過的節日,只有他這個家督坐鎮前方親自督戰,才能激勵武士和足輕個個奮勇作戰,他可不比他的表兄弟今川氏真愛好廣泛,作爲一個合格的家督繼承人,他具備所有關東優秀武家嫡子所擁有的資質,唯一欠缺的就是軍略與政略上的經驗。
南武藏國江戶城,這座建立百年的關東名城幾經戰火摧殘,最近的一次大面積焚燒還是幾年前的關東天文之亂,經過太田康資及北條家的多方努力,重建的江戶城更加寬闊雄偉,那座造型別致的三層天守也算武藏國的一大特色,比起北條家多年增築的小田原城三層天守也毫不遜色半分。
江戶城天守閣中,北條氏政正與譜代家臣團商討軍務,爲此還把北條家三大軍師全部調集過來,所爲的就是緊鑼密鼓的策劃着對上総國的進一步侵攻計劃,他打算一鼓作氣拿下房総半島然後再對常陸國、下野國展開攻略,帶羽翼豐滿之後再和越後的吉良義時一決雌雄,雖然這個計劃偏向理想主義,但年輕的北條氏政堅信自己可以用雙手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北條氏政的表現十分積極,像這樣的軍議幾乎每天都要召開,大到軍國大事小到戰例分析都不放過一點。孜孜以求的努力吸收着幾位謀士的高妙論點。他的野心是做的比他父親相模雄獅更好。打下更大的地盤來證明自己不是虎父的犬子。
小姓悄悄拉開紙門,低聲回報:“主公,古河公方殿下到了!”
北條氏政的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微笑道:“噢!快快有請古河公方殿!今天就先到這裡吧!辛苦諸君了!”
譜代們一躬身緩緩退下,過了片刻就看見足利藤政興沖沖的走進來,見到北條氏政相互見禮,然後就興奮地說道:“氏政可知越後那位又陷入一番爭亂之中?根據餘得到的情報,加賀一向宗大舉進攻越中。目的是要報復那位在越中的血腥行徑,還有出羽國方面也陷入麻煩之中,現在越後那位一定是手忙腳亂的四處救火,這就是報應啊!哈哈哈……”
北條氏政沒有他的閒情逸致,而是不鹹不淡的迴應道:“這個在下也聽說了,上杉彈正殿前去越中救援,吉良鎮府殿率軍前往出羽國救援……嗯!大概就是這樣。”
足利藤政奇怪的打量着這個大舅哥,不太明白他爲何會如此淡定,旋即又想起這個讓他輾轉反側睡不着的計策,依然高興的說道:“聽起來氏政似乎還沒意識到這是我等的大好時機呀!趁着越後陷入撲火的機會。我等率軍一鼓作氣殺向上野,攻陷平井城奪回失去的領地並重振失落的聲望。順便還可以一洗高山合戰失敗的恥辱,此乃一舉多得的難得機會呀!”
北條氏政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機會,一舉多得的機會,大概是吧!”
“所以我等應該動員盟友殺向上野呀!一舉多得呀!錯過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趕上這個機會了!”
北條氏政的眉頭微微皺起,搖頭說道:“這可不行,在下主持的房総戰事還沒有結束,等到戰事告一段落再說吧!”
“納尼?氏政這是什麼意思?”足利藤政帶着驚訝和不解望着他:“待你打完房総戰事,那越後必定也撲滅大火返身回來了,那豈不是白白浪費這大好時機?”
北條氏政搖搖頭伸出一根食指,緩緩說道:“首先,我北條家正在進取房総兩國,此時若抽走大軍北上攻擊上野國,那將會給裡見義堯以喘息之機,他們一定會趁着我等北上的時機奪取上総國失去的舊領,說不定還會攻擊下総國全力擴張,待那時我北條軍再回師救援豈不是白白浪費這幾年的心血?
其次,越後的強大毋庸置疑,甲斐之虎武田信玄敗的比我北條氏還要悽慘,前車之鑑猶在眼前,讓在下如何敢明知故犯呢?沒有強力的後盾和衆多盟友的齊心協力,只覺得窺得一次良好的機會就動手,萬一攻擊上野不順再消耗三四個月,拖到入秋又該怎麼辦?待那時吉良鎮府殿率軍趕來援救,我軍再退可就來不及了。
再次,吉良鎮府殿手腕高妙,將越後、上野、信濃三國經營的針扎不入水潑不進,而我北條氏一方的盟友都經歷過高山合戰的慘痛經歷,那場失敗纔過去兩年,試問關東的羣豪有多少人敢信心滿滿的說自己敢去打上野呢?我北條氏內部都有許多不同的聲音,想必關東武家也是不敢這麼自信的吧!彼方上下團結士氣正盛,己方心思不定信心不足,戰事未起就敗上三分,後面又該如何打下去呢?”
足利藤政被北條氏政連提三條給說懵住,他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人而已,身爲家中的第三子本就不具備家督繼承人的培養資格,五歲那年他父親離奇身死之後,就一直過着朝不保夕顛沛流離的生活,結果時來運轉反而成就他成爲古河公方。
可他這個古河公方並不具備公方應具有的相關素質,沒受到良好的培養意味着他不是個合格的名門貴胄,顛沛流離的生活讓他的童年沒有接受到應有的教育,後來被匆匆的推選爲古河公方之後也沒人仔細教導他,他的舅舅簗田晴助更多的是把他當作護身符來使用,即使他暗害兩個弟弟也沒受到過多的斥責。
這樣的背景讓他這個古河公方從頭到尾就是個名不副實的傀儡,只是足利藤政這個傀儡偏偏沒意識到自己的作用,隔三差五的跑過來與北條氏政拉關係。沒事還喜歡在古河御所舉行茶會遍邀關東各地國人領主赴會。似乎是打算用這種方法來加強自己的威望。卻不知他這麼做其實很幼稚也很招人嫌。
北條氏政不喜歡這個名不副實的妹夫,其實留着足利藤政的最大作用就是結婚生子,儘快誕下古河公方家的下一代家督繼承人,他這個過度公方就可以退居二線頤養天年去,可是此君偏偏不知好歹,經常跑到江戶城騷擾他也就罷了,今天還跑過來指導他用兵,好像他的頭腦比北條家一干仁人志士還要厲害的樣子。其實他就是在搞笑。
在北條氏政的眼裡,足利藤政只是個頭腦空空的傀儡,這麼蹩腳的謀略但凡北條家的積年武士都能看出來,更不用說鎮守一方的大將,一門譜代,三大軍師以及相模雄獅北條氏康本人,大家都沒提進軍上野那一茬,就他跑過來說道個不停,到底是足利藤政衆人皆醉我獨醒,還是其他原因就不必多言。
足利藤政懊惱地說道:“可是這麼好的機會就放棄掉。餘不甘心吶!不甘心吶!”
古河公方足利藤政的尊嚴幾多並沒有人關心,但是自認爲當上古河公方尊嚴就無比重要的足利藤政卻不這麼想。高山合戰的恥辱他永世不會忘記,把上杉政虎這個罪魁禍首恨到骨子裡,因爲上杉政虎在那場合戰裡當着幾萬國人的面把他這個堂堂古河公方俘虜住,並且將他扣押作爲人質在平井城近一個月。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不至於讓他的如此憎恨上杉政虎,可他完全沒有料到自己這個堂堂古河公方竟只是個添頭似的存在,將他連同千葉胤富在內一起打包交換的竟然只是個小小的御嶽城及附近領地,這使他強烈的自尊心受到嚴重的侵害,古河公方不如一個城值錢,還要和千葉氏的家督湊在一起換一座城,這種恥辱真是超乎想像的巨大。
從他回到古河御所以後,他就總覺得每個人看他的眼光都變的詭異許多,無論是自己的舅舅兼譜代筆頭家老簗田晴助的勸解,還是同來的千葉胤富的開導都被他當作暗示自己的留下這個劣跡,所有見到的武士泛着的笑臉被當作嘲諷的笑容,去年小田原城的正旦朝會上,足利藤政險些因爲幾個國人的笑容和不恰當的祝福鬧出騷亂,就因爲他覺得那幾個國人是在暗示自己被俘的黑歷史。
他覺得自己的心裡有個妖魔,這隻妖魔每個日夜都在折磨着他,讓他的情緒越發的不穩定性情也越來越偏激,他決定報復越後報復上杉政虎這個罪魁禍首,如果不是他讓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出醜也不會讓自己心裡出現只妖魔,把自己弄的如此悽慘錯都在他們。
強烈的恨意就像自我催眠,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強大,漸漸的他把自己催眠的越來越恨越後,連帶着連吉良義時也給恨上,沒有他的命令就不會有上杉政虎的出陣,如果他們乖乖的讓出上野國就一點問題都不會發生,這位古河公方的思維愈發的凌亂。
他沒機會去見北條氏康,相模獅子如今隱居小田原城只負責鎮住場子而不問具體庶務,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即便是老邁的相模雄獅依然威風凜凜,即使隱居小田原不問世事也能震懾宵小不敢妄動,足利藤政就跑到江戶城忽悠北條氏政,結果卻換來這個答覆讓他不禁氣餒頹喪。
北條氏政淡淡的注視着足利藤政垂頭喪氣的離去,剛纔的一番交談讓他越發的對這個草包公方不屑一顧,當今的天下是智者爲王的時代,作爲古河公方的現任家督缺少爲君者應有的智慧,還談什麼振興家業提振威名?
在北條氏政的眼裡,這足利藤政還不如已故的先代古河公方足利晴氏,雖然先代古河公方有着闇弱無能的缺點,但還不至於妄自尊大跑過來對北條家的軍務指手畫腳,真是不知道他到底從哪裡獲得的自信敢這麼做。
難道是他錯誤的認爲古河公方家已經與相模北條氏親如一家不分彼此了嗎?又或者覺得這幾年套近乎成果斐然足以多說幾局僭越無禮的話了嗎?至於足利藤政那單薄脆弱的自尊心更是毫無意義的。
北條氏政沒興趣研究足利藤政的心路歷程,要不是他的父親北條氏康一直勸誡他戒急用忍、居移氣養移體,在政務實踐中塑造良好的國主性格,恐怕他早就把這個傢伙攆出去,北條家的家督都要有一個好脾氣,喜怒不形於色是基礎,喜怒皆帶着微笑是及格。
最高境界是《心術》中的描述:“爲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身爲幕府政所執事伊勢氏的有力一門衆,在幾十年前從京都下向駿河的高門武家,伊勢氏一流別出北條氏的家學源遠流長,來自大明國的史書典籍閱讀過無數,到他這第四代家督個個都是博聞強記的英才人物,深知忍耐與包容是治家的家規,也是相模北條氏在關東這個爛泥潭中掙扎着還能向上崛起的根本原因。
北條氏政自言自語道:“足利藤政縱有千般不好,但總算說對一句話,卻不能趁着吉良家無心南顧的機會作出行動可就大爲不智了!如今對上総國的戰事的準備還差那麼點功夫,可是時不我待總得迅速行動起來纔是,若等到吉良家回過神來就沒機會再動房総兩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