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嚴芸微微朝天仰着臉止血,無措地張着雙手。

丫鬟端了一盆冷水,方詩詩絞溼了帕子敷在嚴芸的額頭上,細聲道,“別擔心,過會兒血就會止住的。”

丁大葉仍是懶懶地坐在窗下,撐着臉頰望着被衆人圍着的嚴芸。何家福站在她身邊輕聲微責,“你下手也太重了,她只是個小丫頭。”

丁大葉耷拉着眼皮,“心疼了?”

何家福瞧着她怔了下,眼底的笑意盡散,餘下的只是一層漠然,嘴角扯出一抹疏離的笑,幾分冷淡,他轉身走到嚴芸的身邊,嚴芸見何家福走到自己的跟前,嬌弱的直喊疼,看得旁人無不心疼憐惜,方詩詩擡頭看了眼走來的何家福,心微動,繼續低頭細聲安慰她,可惜嚴芸並不承他的好,一雙水光晶瑩的眼睛只望着何家福。

丁大葉暗暗冷哼一聲,何家福彷彿聽到了,餘光瞥了她一眼,丁大葉看着他修長的背影,心裡堵得慌,就像喘不過起來,究竟是爲了什麼呢,她說不清楚,想不明白。

送走了嚴芸,小張他們也離開丁大葉的房間。

丁大葉躺在牀上,蓋着薄被,雙手交握着胸前,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忽而她霍地一下子坐了起來,拼命地揪扯揉頭髮,想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半響她才又躺下來,手不知不覺地摸索到藏在枕頭下的小香囊,有陣陣暗香飄來,一縷縷清新沁人心脾,任性地一推,就將小香囊推下了牀。

啪地一聲,小香囊墜在地上。

丁大葉直直地躺在牀上,半響,薄被下伸出一隻瘦削的手撈起墜在牀下的小香囊一扔就扔在牀腳處,閉着眼睛,許久才又沉沉睡去。

影影搖動的窗外,一個人影長身玉立獨獨地站在樹下,他臉上光潔年輕,皎潔的月光籠在身上,朦朦朧朧地如謫仙下凡。樹枝的斑駁陰影遮住了半邊臉,一半露在明亮的月光中,親切而柔和;一半藏在陰影裡,平靜而疏離。

丁大葉起了個大早,打着哈欠打開窗子,正待她閉着眼睛深呼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一個親切聲音含笑道,“早。”

丁大葉驀地睜開眼,怔怔看着站在窗外的何家福,他正彎着月亮似的眼睛,彷彿無數的星星都落在他的眼睛裡,亮得如天上的皎月,明晃晃的動人。

“昨晚約定,今天會陪你一起去盧雲寺的。”何家福含笑道。

丁大葉沉默地看着何家福。

她真是看不懂他。

詢問了嚴府的家僕,知道了盧雲寺的路線,才知離嚴府不遠,便沒讓小張用馬車送他們去,兩人步行前去。

鳳峽鎮並不是鎮,她是一個很熱鬧的小城。街道寬敞熱鬧,沿街叫賣的小攤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車水馬龍,市聲鼎沸,鱗次櫛比的商鋪從街頭望不到街尾。

氣氛有些尷尬,丁大葉與何家福一路沉默。

街邊有個煎餅攤兒,單是遠遠聞着香味,就覺得胃口大開,這誘人的香味飄漾在空中鑽進人的鼻子裡,似乎要勾出幾條饞蟲來。丁大葉摸摸肚子,隱隱咕咕叫了,這纔想起早飯還沒吃,餓肚子的滋味是她懼怕的。

一張油紙伸到她面前,擡起臉,何家福已經一手託着一張油紙,嘴裡叼着一張煎餅,他被燙得直皺鼻子,丁大葉看着他這副可愛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何家福見她笑了,也笑了,僵局在不經意之間就被打破了。

丁大葉與何家福一人各拿着一張油紙,嘴裡叼着一塊煎餅,兩人俱被燙得鼻頭上冒汗,看着彼此狼狽的模樣,當街忍不住彎腰大笑。

兩人到盧雲寺時將午,兩個清秀的小和尚接待了他們。交鏢的限期還有半個月,他們這次來只是想先打聽下收鏢的真禪大師。

只聽小和尚雙手合拜一臉哀傷道,“真禪師叔十幾天前已經圓寂了。”

丁大葉不敢置信,她看着一旁也不禁皺眉的何家福。

丁大葉沉吟了半響才道,“收鏢的人都沒了,按規矩,我們還得將鏢物再歸還給託鏢人,可是……會不會我們真得在半途中一時疏忽……被人換了鏢物……畢竟沒有人真得會那麼無聊,花幾百兩銀子就是將一張白紙送去給幾百裡外的人?”

何家福沉思了下,“我應該能確信鏢物並無有外人親近過……”

兩人正要走出盧雲寺,丁大葉因過於專注于思考,被人迎面撞了下,何家福連忙從後面扶住她的肩膀,兩人怔怔看着彼此。他的臉上雖戴着□□,但隱隱還可看到眉形,真實的眼睛是明亮而清澈的,漾着親切舒服的笑容,她真想伸手去撫摸他微微上翹的脣角。

丁大葉很尷尬,輕咳一聲站好,何家福含笑道,“既然來了寺,總要求一簽再走纔是。”丁大葉淡笑了下,“我不信佛,我只信我自己。”命雖或可說是天定,事卻在人爲。

這時一對情侶相攜來到佛像前,他們虔誠地跪在蒲墊上,先磕了三個頭,然後手執着竹筒開始搖,兩人的竹筒同時掉下來一根籤,彎腰撿起地上的竹籤,女人含羞地捏着竹籤交給男子看,男子便拉着女人的手兩人一起走出寺外解籤。原來幸福是這麼簡單,旁人從他們的眼睛就可看出他們是那樣深愛着彼此。

何家福與丁大葉遠遠的看着,丁大葉轉身走出盧雲寺,何家福靜靜地跟在她身後。走了許久,丁大葉突然問,“你信佛嗎?”

何家福想了想道,“我信佛,是因爲我需要一個信仰。”

“爲什麼需要信仰?”丁大葉繼續問。

何家福停下了腳步,收起臉上慣有的親切的笑容,“因爲有時候會做錯事,因爲有時候會被傷害,因爲有些事情不肯放下,苦苦折磨自己,所以需要信仰,拯救自己。”

丁大葉喃喃咀嚼着他的話,不肯放下,苦苦折磨自己。她想,這不就是她嗎,這麼多年,說着要放下,可是一直讓自己沉浸在過去的痛苦之中,是她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天接近晌午,兩人進了一家酒館叫了兩壇竹葉青與幾盤下酒菜。丁大葉取下一隻酒杯,拎起酒罈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仰首一口喝下,何家福只是爲自己倒了小半杯,靜靜地吃在菜,不說話,陪着她。

丁大葉幾杯酒下肚,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呆坐着,茫然的眼睛看着酒杯,酒杯清澈的酒裡映着一張消瘦的臉,緩緩閉上眼頭埋在雙手中。

何家福執着酒杯,慢慢地品嚐着酒得清新。

他等了許久,也不見丁大葉擡起頭來,站起身走到丁大葉身側輕輕的搖了搖她,軟弱無力的丁大葉如一塊被抽掉的皮影軟軟地跌入他的懷裡,他低頭看着她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着淚珠,薄脣緊抿,原來她醉睡了過去。

何家福僱了一輛馬車,半擁着丁大葉坐在馬車裡,丁大葉頭枕在他的膝蓋上。

他低頭,纖長的手指輕柔地拂去遮住她眼睛的碎髮,何家福望着飛快倒退的兩邊的景物。

眼前彷彿出現幾年前的自己……潦倒的模樣……買醉……像個乞丐一般潦倒的醉倒在路邊……

他終究還是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