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斜睨伶兒,伶兒也不惱,跨坐在窗口低頭玩着小樹枝,長長的嘆了口氣。
小海本不想理睬她,聽得她連連嘆了好幾口氣忍不住道,“現在被罰的是我,從早到晚都沒吃東西,被罰抄經書,被院長罵的人是我,你嘆什麼氣?”
伶兒又嘆了兩聲,回頭望了望小海,“不同你講。”
小海哼了聲,冷冷道,“你若是想說,我還不想聽。”
伶兒嗤地笑了,捂着嘴傾着身子,手指勾勾小海,“小海,小海,你過來。”
小海執筆抄經書不理睬她,伶兒終覺得無趣了跳下窗哼着調調兒跑開。小海聽得她口中的小曲兒,想起了丁大葉常常哼得那古怪的曲兒,不知不覺地一邊抄經書一邊哼曲子,筆下不覺將這曲子用公尺譜寫下。
年幼時曾經學過,多年不用,也多少漸漸淡忘,就像忘記了自己七歲前的一切一般。
小海緩緩放下筆,單手撐着下巴茫然地望着窗外,天漸黑,整個書院都是靜悄悄的。他鼻子皺了皺,似聞到了香味。
“小崽子肚子是餓了?”丁大葉手裡拎着一隻紅漆籃子,依靠在窗口伸頭進來瞧瞧正發呆的小海,“還生氣呢?”
小海一擡眼見是丁大葉,先是一喜馬上又故拉下臉,“你來做什麼?”
丁大葉翻身進屋,小海氣鼓鼓地瞪着丁大葉,“你現在眼裡不都是那個何家福,你眼裡哪還容得下我啊,我真該識趣點早點自個兒走,省的讓有些人見了心煩氣堵。”
丁大葉聽了小海的話,認真地點點頭,“你果然長大了,說話頭頭是道,你說的對,”她嘆了聲,“小狐狸崽子想餓死就讓他餓死算了,我這好人做得真難看。”她說着就要離去,一道身影已經攔住了她。
“我說你兩句,你就當真了,真小氣!”小海喃喃道。
丁大葉笑一聲,退回來打開紅漆籃子,一盤盤的菜端了出來又遞了雙筷子給小海,“我是翻牆進來的,你機靈點。”
小海夾了一口菜,呵呵笑道,“姐,我知道,我不會讓院長抓着你的。”
丁大葉在他身邊坐下,見他手邊有一疊紙,拿起那疊紙一張張的翻看,“聽說讓你抄經文,字還挺不錯。”她一張張的翻,“這張是什麼?”奇怪地看着一張寫滿樂譜的宣紙,眉微皺。
小海嘩地一把搶過丁大葉手中的紙,“樂理夫子教的。”他胡亂將那幾張宣紙揉亂扔在腳下,丁大葉沉默地看着他,小海被她瞧得背部發毛,擡眼斜睨着丁大葉,“你這麼瞪着我做什麼?”
丁大葉淡淡道,“沒什麼,你吃吧。”
小海夾了口菜在嘴裡,“你煮菜的手藝進步了許多。”
丁大葉怔了下,輕咳了聲道,“你愛吃就成。”
小海突然停住了筷子,冷冷地瞥着丁大葉,“這飯菜是何家福做的嗎?”
丁大葉道,“他給伶兒做的,讓我們也一起搭個火。”
小海碰地將碗筷摔在桌上,“我不吃了,你拿回去。”
丁大葉心知小海脾氣,摸摸他的頭走出書院。
獨自一人走在街上,雙手背在身後悠閒地走着。那張樂譜絕對不是書院的先生所教的,她在丁家時有名師教導少年時便已精通音律,剛剛譜的明明是她常常哼的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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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傳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她眼神後飄卻不回頭,經過一個轉彎角身子朝着陰影處一閃躲進角落裡。
何家福已經眼尖看到角落處落下的身影,不動聲色繼續往前走,陰影處閃出一人,丁大葉一見是何家福,微愣了下放下戒備,“深更半夜的,你跟着我幹什麼?”
何家福含笑道,“你一個女人半夜在外行走不太安全。”
“你來保護我?”丁大葉挑眉斜睨何家福。
何家福執扇骨在手上敲了敲,“或許也可以陪你散散步?”
丁大葉哼笑了聲不說話,何家福親切笑着伴着丁大葉兩人一起行走在空不見人的大街上。
何家福仰頭望着天上那一輪皎月,“今晚的月色不錯。”
丁大葉冷冷道,“我是個粗人,不懂得賞月吟詩。”
何家福仰面大笑,低下臉凝視着丁大葉,左右仔細地端詳着她,丁大葉被他瞧得渾身不舒服,瞥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何家福傾着身子靠在她耳邊,喃喃親暱道,“很多時候,我真不覺得你是個女人……”
丁大葉怒目扭頭瞪着他,一扭頭臉頰輕輕擦過何家福的,兩人俱是一怔,何家福低頭看着丁大葉,緩緩伸手撫摸着她的臉,“丁大葉啊,其實有時候女人不必要那麼堅強的,你可以試着讓自己軟弱一點,讓別人可以照顧你。”
丁大葉看着何家福的眼睛,眼眸清澈深邃如浩淼大海,她忡怔地陷入他的眼中,手不覺地想撫摸他的眼眉,他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眼裡的感情那樣的坦蕩真摯。
何家福握着她的手,另一手在臉上輕輕一掀,將臉上面皮摘了下來,冠玉面容在月光下映照得恍若天人,“我以前總很討厭被人看見我的真面貌,他們只會看到我的外表,看不見我這個人,”他笑道,“所以我總戴着□□,戴着戴着就習慣了,習慣這種事情真不好,不知怎得,我看到你時,就想同你坦誠相待,也希望你能同我坦誠相待。”
丁大葉垂下眼,沉默。
何家福剛想說話,拐彎角跌跌撞撞跑來個身影,悶頭一撞倒在丁大葉的懷裡,丁大葉腳下不穩,被這人撞得跌了好幾個踉蹌,幸而何家福在後面輕輕攬了一把,丁大葉才穩住身形。
丁大葉低頭一看懷中人,原是一個臉色紙白的年輕婦人,她一身罩頭黑色厚重披風,稍露紫色羅裙,挽發微散,低頭一聲含糊道謝便又匆匆離去。
丁大葉看着少婦的背影,微微皺眉,擡眼看着何家福,見他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黃藥包,她道,“這是什麼?”
何家福打開藥包,揀了幾味藥材在鼻下聞了聞,丁大葉問道,“是什麼藥?”
“麝香、紅花 、芒硝、牽牛子、芫花、桃仁……”何家福嘆了口氣朝着那少婦奔離的方向望去,許久才緩緩惋惜道,“她是……懷孕了。”
丁大葉聽了何家福報的藥材,“她想打胎?”想到那少婦無助蒼白的模樣,失魂落魄地連藥掉了都沒發現,心中不覺又有些心軟,嘆了口氣。
何家福淡淡道,“我陪你回去吧。”他將那黃藥包仔細地包好放在路邊,若那少婦發現藥掉了,估計還會回來找尋的。丁大葉看着何家福細心的模樣,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
何家福陪在丁大葉身邊,兩人一路不言。夜涼風輕,丁大葉有些冷了,環抱着雙肩,何家福褪下身上的外褂輕輕地披在丁大葉的身上,丁大葉仰臉看着他,何家福含笑看着她,丁大葉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攏了攏他的外褂,那薄衫裡似乎還帶着他的氣息,她不覺低頭,有一種莫名的安定。
何家福送丁大葉到了四合院,站在大門外朝她擺擺手,丁大葉忍不住笑了下,不太自然地同他擺擺手。
何家福心滿意足地轉身,執着扇骨敲敲脖頸,回頭對丁大葉道,“早些休息,記得把我送你的小香囊放在枕邊,祝君好夢。”
丁大葉關上大門,心裡不知爲何有一絲甜甜的感覺溢出,深呼一口氣又忍不住笑了下,正想回屋才發現自己身上還披着何家福的外衫,忙打開門要去尋何家福,街道里已經空無一人,何家福早以離去。
丁大葉在廚房裡熬了清粥,將清粥盛好了蓋上碗端入小海屋中。小海書桌上散散地放着幾張宣紙,將清粥放在桌上。
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幾張宣紙,那宣紙上赫然畫得正是她,張張栩栩如生,她一張張地仔細看着,心中情緒複雜。
將宣紙又按原樣放回原處,丁大葉將小海房門關上。回到房間,丁大葉沐浴完畢,小心地將何家福的衣衫掛在衣架上,懶懶地躺在牀上,手裡拎着小香囊,閉眼輕輕地嗅着香味兒。
耳邊傳來院子大門的打開的聲響,丁大葉睜開眼,又緩緩地閉上眼。
門口腳步聲漸近,在她門口靜站了會,又漸漸離去。
丁大葉單手掩面闔目,漸漸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