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陳家的大哥被衙門抓走了。
其實陳悠雲兩年前因爲被未婚夫退婚而神經失常,平日裡看着像個正常人,一到了下雨天就會情緒失常,嫉恨一切被男人寵愛女人,娉兒陳少夫人都是被她殺了,她恨娉兒能得到哥哥的全部寵愛,痛恨勾引她未婚夫害她被退婚的陳少婦。陳寫誠爲保護她才攬下所有的罪。
陳悠雲數日後又發瘋了就被官府的人抓走送去了瘋人島,這是後話。
丁大葉從噩夢中驚醒,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張陌生的臉,呆愣地看着那張臉,適應了許久才驀然想起這就是何家福的真實容貌。
何家福單手撐着下巴依靠在牀前,眼微闔,薄脣緊抿,一流長髮未梳垂在胸前。
丁大葉怔怔地看着沉睡中的何家福,忍不住想伸手去撫摸一下他的眉眼,她僅僅見過兩次何家福的真面容,而且每次都只是匆匆一瞥,唯有這次她是如此近距離地看清楚他的臉。
彼其之子,美無度。
丁大葉的腦海裡突然就蹦出這麼一句。
心劇烈的跳動,終於能明白爲什麼那麼多的女人看到他都如撲火的蛾子前赴後繼,他僅僅是戴着□□隱去自己的真實面容便已迷倒無數女人。
何家福眉宇間氤氳着隱隱孤高桀驁,幾絲散發軟軟地遮住他的眼。
這世間最美好的詩句最華麗的辭藻用在他身上大概都會黯然失色。
何家福緩緩地睜開眼,目光觸到丁大葉的目光,“你醒了?”他伸手就爲丁大葉擦去臉上的溼汗,“好受點了嗎?”
恍然如夢,丁大葉錯愕地看着面前這人,長身玉立站在牀前含笑看着自己,他是那樣陌生卻又那樣的親切,瑩瑩燭火照在他的年輕的臉上,彎月般的迷人眼眸璀璨浩淼,她深深地凝望着何家福,心裡百轉千回,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得讓她飄然眩暈。
“在想什麼?”何家福輕輕一笑。
丁大葉一臉的鎮靜,誰會知道面如死水的丁大葉內心正在翻滾如火,她勉強朝着何家福笑笑,躺得太久身子都快僵了,掙扎着撐着手想坐起來,何家福想阻止已來不及。丁大葉只覺胸口傷處盡是撕心裂肺的痛,悶哼一聲,她重重地摔在榻上,慘痛地緊咬薄脣,額上的汗珠滾滾而下,身上的衣衫盡數被冷汗浸溼。
何家福忙彎腰扶她躺好,丁大葉這纔有機會環顧了四周,方發現這裡並不是四合院,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擺設,低調的奢華,繡着百鳥圖的華美紫檀木屏風,牀前有一隻巧奪天工的鏤花長几,几上擺着一隻青銅小香爐,爐上淡煙嫋嫋,幾件男人的長衫井井有條一絲不苟地掛在衣架上,左面的牆上掛着一幅意境悠遠的山水畫,寥寥幾筆便已勾畫出朦朧仙境。
“這是哪兒?”丁大葉虛弱地仰着臉淡淡問道。
何家福含笑道,“我房間。”
丁大葉皺皺眉,何家福低頭,纖細的手指爲她擦去鼻尖的沁汗,他一頭黑順如綢的長髮滑落在她的無力的手上,“我一路抱你着橫穿了整個揚州城,估計整個揚州的姑娘都……我和你……,”他搖搖頭嘆了口氣,一臉惋惜,“最近上門說媒的都少了,如今門可羅雀,瞧着這陣勢我是娶不到娘子了……”
丁大葉忍着疼痛斜睨他,這廝訴苦了半天到底想說什麼。
何家福輕輕咳了聲,不自然地摸摸鼻子道,“若是你不嫌棄,要不我們就湊一對過日子了。”
丁大葉瞪大了眼眸看着何家福一臉認真的模樣,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惶然漏了半拍。
“現在開始要草擬賓客名單了。”
“……”
“若是你不介意,我們的婚禮在揚州舉行。”
“……”
“到時候我會邀請雙方親戚前來滿堂春鏢局參加我們的婚禮。”
“……”
深夜裡,薄薄窗紙上,遙遙可見一個修長的剪影在屋裡走來走去,扳着手指細數各項事宜。牀上之人怔怔地看着牀前走來走去的人,毫無插嘴之處,幾次想說話都被正一臉憧憬興奮的男子打斷。
丁大葉微微揚起一隻手,何家福便馬上走至牀畔,她正欲說話,何家福輕按着脣,“在養傷的這段時間裡一切事宜我來準備,只待你養傷好。”
丁大葉愣了下又欲說話,何家福絮絮叨叨的又打斷她,丁大葉無奈地躺在牀上,翻了個白眼,忽然強忍着痛伸手攬着何家福脖頸,一個吻就封了上去,何家福睜圓了眼。
赤|裸裸的強吻,這新娘子好心急啊……
是誰說,若想封住喋喋不休的女人,親吻是最好的方法,這個好方法用在男人身上看來效果也挺好的。何家福終於停住了說話,丁大葉緩緩鬆開了他,仰着眼看着何家福,“……你這是在……向我求親?”
何家福,“……”
丁大葉想了想道,“其實我和你並不是很熟……”
何家福,“……”
丁大葉又道,“我一點都不瞭解你,你也不瞭解我。”
何家福,“……”
沉默了會兒,何家福終於開口,失笑地撫摸着她的發,“難道你不覺得用太長的時間花在成親前太奢侈了,成親了再慢慢地彼此去了解不是更有神秘感更有挑戰,生活也不會太平淡毫無波瀾?以後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讓你去了解我,”他低頭靠近她,“現在你願意嫁給我了嗎?”
丁大葉看着他,忍着笑,輕輕嘆了口氣,“可是我沒有什麼親戚,我只有小海一個親人。”
何家福遲疑了下,忽地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頭在她虛弱蒼白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下。
昏暗靜謐的房間,纖弱俊美的少年抱膝怔怔地坐在牀上,身子蜷縮成一團,緊緊揪着被子的指節微微泛白,呼吸沉痛壓抑,咬脣低低抽泣。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俏麗的小腦袋探出頭來,“小海……”伶兒倚着門輕輕的喊。
牀上的少年頭未擡,伶兒腳步輕輕地走到牀邊,伸手摸摸小海的頭,“啪”一聲,小海重重拍掉了她的手,伶兒白嫩的手背上赫然漲起五個手指印,她並沒有生氣,往日裡若是像這種情況她早已經將小海撲倒廝殺咬抓,“小海……”她又喃喃地喚了一聲。
“你真得好煩!”小海哽咽地不耐煩擡起臉,狐狸般狹長的漂亮眼睛此時因爲哭泣而紅腫,精緻的臉上爬滿了淚水,“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伶兒點點頭,跳上小海的牀,雙手撐在牀沿上,秀氣的足蓮提拉着鞋子一晃一晃的仰頭看着屋頂。
小海含淚怒瞪着她,“滾!”
伶兒扭頭看着他,靈秀的眼眸看着他,“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哭鼻子,你真不害臊,”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包各種顏色的糖的黃包紙,捻指拿了兩顆扔進嘴裡,努力的咀嚼,又取了一顆遞給小海,“要吃糖嗎,小狗?”
小海冷哼了一聲別過臉。
伶兒扭頭含着糖看着一臉悲痛欲絕的小海,看着他少年略帶稚氣的臉,看他臉上的淚水,看他倔強的神情,驀地,低頭就吻上小海的脣,因爲動作太大又緊張,小海被她撲倒在牀上,她的吻磕在小海的鼻樑上。
“好痛!”小海捂住鼻子無力地看着伶兒,一股暖流緩緩而下,他才發現自己被伶兒撞得彪鼻血……
伶兒趴在他身上,摸着撞痛的脣,看着小海鼻子上磕出來的牙印,漲紅着臉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海捂住鼻子又好氣又好笑,瞪着她,“你是不是瘋了,撞我鼻子做什麼!”
伶兒咬脣低頭凝視着他,“因爲覺得你……很討厭。”
小海看着伶兒,臉色微微一變,如夢囈般的,似透過她的臉憶起一張不完整的臉,一些記憶的碎片從深淵裡飛出割破他寸寸肌膚,他的眼神變得陰霾,眸色驟然變得冰冷,漸漸的,又平靜了下來。
他推開伶兒翻身坐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深夜,年幼時的他墊腳趴在井口,看着井裡那黑洞洞的底,撿起一塊大石頭扔進井裡久久才聽得砰得一聲濺水聲。有很多個鮮活的妙齡少女葬身在這幽謐的井裡面,在他家裡,犯錯了的女子都會被處死,在夜半人寂的時候綁住手腳生生地投進井裡。
“砰”地一聲,什麼秘密陰謀痛苦都沒了。
“您在這井看到了什麼?”他家的一個老僕人曾問他。
“什麼都看不見。”他反問那老僕人,“你看到了什麼?”
那老僕人展放沉澱着歲月痕跡的鬆老皺紋笑道,“奴婢怎麼能看見什麼呢,奴婢只一個下人啊,只該是無眼無鼻無耳的,既不能看見不能聞到也不能聽到任何東西。”
後來又一天深夜裡,他躲在樹後面就看到家裡正當寵的那個女人命人將那個老僕人捆住手腳塞住嘴扔進了井裡。他知道她是看見他了,她渾濁的眼裡充滿了淚水,她不掙扎也不反抗,有着認命的絕望。
伶兒伸手在小海的面前晃了晃,“傻傻的在想什麼?”
小海搖搖頭,沒頭沒腦地突然道,“你在家裡待得可開心?”
伶兒愣了下,想了想才道,“你是說我家嗎?”她笑道,“我爹爹孃親都很愛我,所有的人都待我很好,我當然開心了。”
小海勉強笑笑,毫無焦距地望着遠方,“真好。”他身子一探就打開了窗,夜穹的星光都落進屋子裡來,茫然地喃喃道,“我好像又要走了,又要走了……可是我該走去哪裡呢?”
丁大葉與何家福的婚期本是定在下個月初三,但何家福前兩天不知收到一封什麼信,他徵求丁大葉的意見,希望將他們兩人的婚期提前,待他們成了親再回京城去拜見他的雙親。
等丁大葉首肯,於是整個揚州城裡都知道了,何家福要成親了!
全城人都沸騰了,上下左右男女老少都議論紛紛這場盛大的婚禮。揚州這半年前突然崛起的最大的鏢局的主人、整個揚州的幼女少女少婦老嫗心目中最佳的夫婿、有着最迷人的微笑最謙和的教養最善良的年輕人居然就要成親了!
這得是多大的一件事啊。
何家福開鏢局只在一夜內就拔起而起,他辦婚禮卻足足準備了半個月。滿堂春鏢局整個高牆外每幾步就懸起一盞華美的紅喜燈籠,遍地皆是紅氈鋪地,大紅的喜字佈滿了各個角落,院內處處張燈結綵,花團錦簇,彷彿天地都被那甜蜜蜜的紅浸了個徹底。
丁大葉仰着臉看着堂上的大紅喜字,突然覺得這只是一場荒唐的夢,幾個月,兩個還稍顯陌生人的人,居然就在今天欲喜結連理。她低頭撫摸着這一身上等紅綢所做的大喜袍子,金絲秀成的鳳凰栩栩如生,大氣而華麗。
婢女將她黑長的墨絲盤成高髻,插上巧奪天工的髮簪釵環。她對着銅鏡左右照了下,看着鏡中的自己,淡掃峨眉,胭脂紅脣,嬌豔如火,如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察覺到有一道炙熱的目光從外射來,她一回頭就見何家福抱胸倚着窗子站在窗口。
他亦一身大紅袍,一頭墨流長髮用一條紫氣長綢高束,如玉臉上掛着醉人微笑,一雙湛黑的眸子輕蘊淺笑,沐着一圈陽光,縷縷金絲猶如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輝,風姿如仙,芸芸衆生中彷彿天地只見得他一人。
這人就將是她未來的丈夫了。
何家福緩緩走了進來,將纖長有力的手伸給丁大葉,丁大葉垂目深呼了口氣,鼓足了她所有的勇氣將手放在何家福的手裡裡,燦燦地朝着他微笑。何家福先是一愣,繼而含笑。
執子之手,與子共著。
執子之手,與子同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用自己下半輩子去賭一場人生最大的賭博,或許她會輸,會輸得很慘,到頭來可能一無所有。但,又或許,她贏了,贏得了一個好男人,一個安定的家庭。
未來總是無法定數的,她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她在心裡默默的想,佛啊,我祈求您。
請許我一世幸福。
賓客多是丁大葉陌生。
她唯一的親人小海遠遠坐在人羣中,他遙遙地看着她。
小海身體發僵,幾乎是傾盡了全部的力氣才努力地微笑,他的眼裡只有丁大葉,漫天漫地的紅襯得丁大葉從未有過的美,那麼的美,那麼的迷人,那麼的惹人疼愛。
可惜牽她手的不是他。
可惜陪她到老的不是他。
誰說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
小海舉着酒杯朝着丁大葉敬了敬,仰首一飲而盡,他這個新娘唯一的孃家親人啊,送着他的姐姐嫁與他人。
新婚夫婦坐富貴禮後,何家福牽着丁大葉到中堂,新郎新娘進香,儐相長道,“參拜堂,次諸家神及家廟,行參諸親之禮”因爲新郎新娘雙親都沒到場,所以讓德高望重的李樓當長親。何家福丁大葉正要彎腰行禮。
門外傳來一陣馬嘶聲。
儐相皺了皺眉,他伸出了脖子朝着門外探了探,衆人也隨儐相朝着門外望去。
何家福似有些迫不及待,拉着丁大葉就要行禮。
“砰”地一聲,鏢局前的兩尊蹲獅從門外扔了進來,轟隆巨響在空中劃了一個弧度杵在堂中,衆多賓客做鳥散。
何家福扶額,長嘆一聲,徐徐地轉過身,丁大葉眼微微從喜帕下冷冷地瞥了眼他,“搶親?你?還是我?”她頓了頓,“一定不是我。”
何家福無奈地朝她笑了笑,“爲夫我絕無什麼風流債,夫人還請放寬心。”他溫暖的手按按丁大葉的手心,回頭朝着一旁侍着的婢女道,“先扶夫人回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