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得幾乎當場昏厥。
那獸似乎頂到他之後更亢奮了,朝天嗷嗷叫了兩聲晃動着前肢慢悠悠向他走來。那動作緩得跟優雅的貴族小姐一樣,看在疼得一頭冷汗的他眼裡,卻跟鬼一般恐怖。
他暫時按兵不動,一個原因是他認爲眼前的獸好像並沒有要吃他或傷他的意思,更多的是好奇和試探,只要自己不驚動它,應該沒什麼大問題。當然另外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他背上的傷估計有些厲害,令他根本動都不能動。
逃?得了吧,扯扯肩膀就能讓他痛得大汗淋漓的。
他不動聲色抓過一旁地上橫七豎八的碎枝,雖然和獸相比根本不能抗衡任何,但他還是牢牢捏在手裡,就像捏着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
那獸繞着他走了好多圈,有幾次溫熱又腥臭的呼吸直接都噴到了他的臉上。獸像個好奇的人一樣,靠得極近觀察他,甚至伸出溼滑黏膩又粗糙厚實的舌頭重重舔了他一下,夾雜着令人作嘔的氣息,直接將他整張臉做了清洗。
就這麼僵硬着身子被獸當小玩意兒捉弄了好一陣,他覺得背後的傷口已經麻木了。攥緊手裡的斷樹枝,他做好瞬間暴起的準備。
野獸與生俱來的警惕真的是一種本能,他不過動了要逃離的念頭,那似牛似豬的大傢伙竟如洞悉一切般,像威脅又像警告地低低吼了兩聲,甚至把蹄子踩得咚咚作響,眼睛泛着森森綠光。
他把斷枝握得更緊了,因爲他感覺對面的獸有些躁動。那傢伙不停拿嘴去拱地上乾硬的泥土,犄角在他眼前耀武揚威似地晃,可因爲是冬天,地上根本就是堅如磐石的,那獸見自己連拱了那麼久一點效果也沒有,大抵也是怒了。
它又悶嚎了幾聲,比之之前更低更沉重,帶着山雨欲來的氣勢。他嚥了嚥唾沫,強自壓下不安與惶恐,只等獸過來的瞬間,把一端是尖利斷切面的樹枝狠狠扎進它一看便是堅硬的外皮。
一切來得很快,似乎他剛在腦子裡把自己要做的唯一自衛動作回想一遍,那獸已經呼嘯着撲過來?他根本來不及擡頭,或許也是因爲那突然而來的獸捲起的大風令他擡不起頭,反正最後只剩下一個念頭,扎它!
說時遲那時快,他在不知道那獸具體方位的前提下,出手快且狠,甚至還在最後時刻換了剛纔的打算:野獸的皮一定堅硬如鐵,應該要扎它最柔軟的部分。
人最柔軟的地方是眼球,獸也不例外。那是哪怕包裹嚴實依舊露在外面的弱點,抓住就是致命的。
他下手毫不遲疑,果敢狠辣到他自己都有些驚恐。那一下根本是憑着感覺在扎,可這一下手,他立馬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斷枝幾乎沒有碰到任何阻礙就深深扎進了一個軟軟的地方,因爲害怕和緊張,他甚至忘記了把手給收回來。直到野獸一聲足以把他耳膜震碎的高嚎響起,帶着令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的深深瘋狂,痛極癲極,他才如夢初醒,抖着手就鬆開了悠悠在獸眼球上顫動的斷枝。
可到底晚了,那野獸疼得幾乎在發狂,但它畢竟還有一隻眼睛看得見,他在前頭做了什麼它一清二楚。就算不是因爲記得這些,在癲狂發瘋的時候,誰在跟前都是倒黴的。
那獸根本就是瞬間,就咬上了他的手。
“咔擦——”清脆又清晰的骨頭迸裂聲,他記得當時好像第一時間沒有感覺到痛,因爲他似乎聽到了自己手腕骨骼碎裂聲後還轉頭去看那野獸眼球上插着斷枝的搞笑模樣。
須臾的愣神之後,便是鋪天蓋地的疼痛感襲來。跟這個疼一比,剛纔背上的傷真的可以算是小巫見大巫了。他咬牙,幾乎要把牙咬碎,眉目一片青黑。
不幸中的萬幸是,那獸只攻擊了這一下,便一路撞着跑走了。它一隻眼睛看不見路幾乎可以說是在橫衝直撞着走的,不過估計也是真疼,叫的聲音特別駭人,目測這方圓裡的人很快就會被吸引來。
他長出一口氣,如果它再來一下,自己就是等死了。別說本就敵不過,現在渾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溼,廢了一隻手更加不可能對付那樣的龐然大物。
他疼得有些意識模糊,竟莫名其妙地想:如果真有人被聲音驚動過來,自己求他們救了自己再去救弟弟,這可能性存不存在?
地洞的存在他不知是爲何,所以對於皇帝或者皇室一派的立場也有些疑惑,可畢竟現在他也混混沌沌,想的都有些偏離實際。
意識尚存的最後一刻,他聽到有馬蹄聲漸近……
在成王府一呆便是幾年,而對弟弟的牽掛和愧疚,也在這幾年時光裡飛速蔓延生長。他對司空翊不得不說是感激的,所以也儘自己最大的力學習武功招式,好成爲一個最忠臣的下屬。
可那一個月的地洞生涯,他緘口不言,不管是出於封閉過去不願回憶的原因,還是對弟弟生死的惶恐擔憂,他從來把那一段可以稱之爲夢魘的黑暗過往,深深壓在心的最底部,不許任何人觸碰,也包括自己。
不是沒有找過,他甚至去過那個狩獵場。當他成爲御前帶刀行走之後,每年宮宴結束都能隨司空翊一起去邱山狩獵,他也偷偷摸索到曾經關押他們一家人的地方,可那裡並沒有任何地洞,彷彿那一段過往從未存在過,彷彿那只是南柯一夢,還是個噩夢。
如果說弟弟的生死未知是他曾經最大的掛念,那麼那一日偶然前往太子府從而撞見這一生的命劫,便是他今後最大的折磨。
高了,壯了,不是那個笑得純真哭得痛快的孩子了。他就站在那裡看,都不知道該把目光投向哪裡,才能把幾年都沒看過的眼睛、鼻子、胳膊、大腿深深烙印在腦海。在王府多年冷心冷面,可那刻他幾乎控制不住要嚎啕大哭。
但後來他才知道,大哭不是因爲喜極而泣,是因爲至深之痛。
曾經相依爲命的兄弟,不知爲何從親近走到了疏離,又從疏離走到了仇恨。弟弟抱劍的姿態一如他剛進王府時的淡漠孤冷,可又比他多了些東西。那東西便是狠戾,獨獨針對他的狠戾。
弟弟說,他叫襲城。
襲城,還是襲人?
他不知道自己走後弟弟到底經歷了什麼,可他眼中的譏諷嘲弄憎惡厭棄如此明顯又不加掩飾,似乎條件允許,那把劍瞬間就會架上自己的脖頸用力一割。
他總以爲他在介意自己吃過人肉這一段過去,因爲兄弟的芥蒂第一次出現就是在那時,可何以會深恨如此呢?原因到現在都沒有機會深究,襲城不願與自己交談,幾乎一見面就要拼命的樣子,而他現在的身份又特殊,從此這恨越埋越深,怒火越燒越旺。
他是成王世子的下屬,襲城是太子殿下的幕僚,雖說兩個主子沒有主要矛盾點,但陣線的不同,終究是明顯的。
自從知道襲城在太子府落戶之後,他的確那兩年想過許多辦法去找他,可每次都是不歡而散。用一句話來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就被襲城判了死刑。最接近真相的那次,是襲城暴怒之下一劍刺在他心口,朝他吼道:“自私成魔,冷血無情。”
那日之後,司空翊再也不放任他擅自外出了。
回憶到這裡基本可以畫上一個悲哀的句號,他自始至終囫圇着,遭人恨卻找不到原因,這種感覺生生伴着他存活。
“柯容哥哥?”司空翎有些尷尬,自己厚着臉皮在告白,他怎麼恍恍惚惚還在發呆的樣子?
看着柯容冷漠卻精緻的側臉,她還是不可自已地紅了臉。算了吧,誰先動心總是更吃虧些,自己願意吃虧。司空翎大力吸了兩口氣,輕輕拿胳膊撞了一下柯容。
他似乎表情有了些鬆動,好半晌回神,這才發現眼前並不是那個和他同樣薄涼的襲城。司空翎眨着亮亮的眼睛,裡面滿是期待與緊張。
柯容愣了一下,終於收回了一直固定舉着的手,低低喚了聲“郡主”。
司空翎心神一蕩,那嗓音微啞卻不難聽,帶着能撫平她一切心慌焦慮的緩和淡涼。可是,她反應過來不禁有些氣急敗壞:他又沒聽見自己的話嗎?!他每次都要裝聾作啞嗎?!
火爆的小郡主真的怒了,她瞬間起身動作迅猛,連站得老遠的宋歌都被她嚇了一跳。
可柯容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甚至她起身裙裾飛揚,他眼皮都沒擡一下,這無疑給司空翎發脾氣的趨勢上又加了一把火。
“柯容!”她這一聲來得突然,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在吼,根本沒有在意這音量是不是會把府裡的母親給招惹來,或者說美色當前司空翎已經忘記了那碼子事兒了。
她兩個字說完,宋歌幾乎立刻就要衝過去捂她的嘴,一邊暗罵小祖宗耐不住性子,一邊用眼神狠狠把準備開門偷看的西屋一羣人給嚇了回去。
司空翎根本沒看到宋歌,她只是頓了須臾,立刻用又高一個調的嗓音狂吼:“我喜歡你啊!”
宋歌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個狗吃屎。
西屋一陣咳嗽聲,宋歌身子一歪的瞬間似乎還聽到黑木一聲“真霸氣”被生生捂死,只留壓得極低的嗚咽此起彼伏。
司空翎臉紅撲撲的,不是害羞是興奮。她甚至決定讓父親和哥哥給黑木的月銀翻個倍,以感謝他的鼓勵和支持。
滿院震驚,只有一人依舊淡漠如水。他或許習慣了小郡主的咋咋呼呼,或許對這樣的告白根本沒興趣,反正就是一句話,柯容始終安坐檯階,一身素白內袍在寒風中被颳得嘩嘩作響,他卻動也不動。
極度的安靜,比直白的拒絕更讓人尷尬與無地自容。司空翎原本還隱有期待,漸漸地眼圈有些紅,甚至不安地攪起了袖角,頻頻回頭看宋歌。
宋歌屏息,和西屋所有縮在屋子裡豎着耳朵偷聽的人一樣,大氣不敢出,就等柯容給出迴應。
“郡主,”不知等了多久,柯容終於開了口,“我只是個下屬。”他的理由很簡單,明顯的敷衍藉口。
司空翎本來都快哭了,這一聽立馬重新振奮,她握拳咬牙認真道:“四品御前侍衛,上過戰場殺過外敵,父親一向器重錚錚男兒,沒有關係的。”她只說了一半實話,司空震的確看得起柯容,但僅僅以欣賞的目光,而不是從選擇女婿的角度考慮。
柯容也不接這話題,又道:“我們沒有共通點,不合適。”
司空翎連連擺手着急道:“不會不會,你喜武我也愛看兵書,你不沾葷腥我正好節食塑身,多適合。”
“噢?”柯容眉頭動了一下,剛要說話卻忽然頓住了。
宋歌也是一怔,因爲外頭瞬間起了嘈雜聲,她靜耳聽了片刻,終於明白了個大概。
敢情是泠蘭王妃被司空翎剛纔那石破天驚的大呼給驚動了!腳步聲漸近,幾乎瞬間就入了西屋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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