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歌看着眼前那一頭又像牛又像豬,還有那麼一點點像狗的大傢伙時,瞬間腦袋開始發懵。
她是完全沒有想到在無風的冬天,自己血的味道可以飄那麼遠,甚至還能把一頭應該處於冬眠狀態的野獸給吸引過來。不是鮮血的氣息太重,就是它的鼻子太靈。
其實那野傢伙還沒太靠近,它似乎也算謹慎,先是遠遠地打量宋歌,鼻子嘴巴同時噴着熱氣,然後原地轉兩圈,嗅來嗅去最後仍舊把腦袋對準宋歌的方向。
宋歌艱難嚥了口唾沫,目測了一下自己和野傢伙的距離,大概也就二十來米的樣子,估計它腳底蹬兩下,一眨眼的功夫就能頂到自己了。
有人羣的嘈雜聲就在附近響起,宋歌知道只要自己一呼救不出片刻功夫必定有人會趕來。但現在問題比較大的是,能不能保證自己的瞬間大呼不會驚到對面那傢伙,能不能保證在救兵到來之前她不會已經被它給撕碎了。
而她宋歌更關心的是,千萬不能讓它把地上唯一的對自己有利的腳印證據給毀了!
所以哪怕眼下救兵就在不遠處,宋歌也只能咬牙死扛,生怕野獸一個箭步過來把一切痕跡給破壞。
一人一獸都秉承着“敵不動我不動”的對戰方針,宋歌低頭看看自己的左手臂,因爲沒有采取正確的包紮方式,血基本上沒有止住。先不說血腥味愈發濃重,宋歌的腦袋也開始因爲失血過多而昏沉。
再這樣下去都不用鬥爭了,自己立馬就會跟旁邊的周嬤嬤一樣,渾身冰涼躺倒在地。宋歌暗道,狠狠心將胳膊上的布扯緊些,然後右手撐着地一點點往屍體相反的方向移動。
對面的大傢伙喉嚨裡發出兩聲悶悶的低吼,頭隨着宋歌的動作也開始移動。宋歌停了片刻,心一陣狂跳,眼見它不曾撲上來,來不及擦額頭的冷汗,快速從坐姿變成蹲姿,繼續往旁邊慢慢挪。
要遠離屍體,這樣就算那獸要過來攻擊,至少不會破壞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宋歌一步一步蹭到旁邊,眼睛牢牢地釘在大傢伙身上,時刻注意它的動向。
那野牛野豬的結合體似乎對死人並不感興趣,只在最初瞥了周嬤嬤一眼,然後就直勾勾瞪着宋歌,短細短細的尾巴將自己的屁股抽得啪啪作響。
宋歌再次摸上自己的髮髻,銀簪在手之後稍微有了些膽量,她捏得很緊,同樣以虎視眈眈的目光瞪着對面的獸。
到底是深林中的捕食者,那傢伙似乎能感受到宋歌的敵意和牴觸,它開始狂躁,前頭兩隻蹄子把腳下那方泥土扒得可以埋上幾個小東西,喉嚨裡一直有“咕咕”的低吼聲,偶爾張開血盆大口狀似威脅般對着宋歌露出獠牙,甚至還流着口水。
宋歌深呼吸幾次,知道那獸的觀察和耐心都到了盡頭,它既然開始暴躁甚至蠢蠢欲動,那說明它對自己這一份晚餐還是很有信心的。
她右手四指攥緊簪子,大拇指扣在頂端,然後艱難移動自己自殘受傷的左手,撿起身旁那一根被司空翎隨意丟棄的人骨。雖然不是很重,但宋歌幾乎不能控制地顫抖,好不容易穩住手勢不讓人骨武器掉落,她定定心,將完全不能使勁兒的左手橫在身前,想用一根森然白骨阻隔野獸的攻擊。
馬蹄聲很近,宋歌甚至能在此時極度緊張安靜的氛圍下聽到那羣人射箭發出的“咻咻”聲。鬢角滑落一滴汗,直接順着她的側頰流進了嘴裡,有點鹹。
“嗷——”一聲大吼石破天驚,宋歌先是被嚇了一跳,手中本就不穩的白骨差點掉下來,須臾她冷靜下來,盯着對面那獸突然仰頭長吼的姿態,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這一聲吼,就好比兩軍對峙時吹響的進攻號角。
宋歌原本還有些慌亂,真看着那四不像一樣的野獸鼻孔噴着氣撒丫子狂奔過來的時候,倒有種大難臨頭反沉着的感覺。
似乎受傷的手也不怎麼疼了,宋歌知道這只是瞬間緊張引起的錯覺,她緊盯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大傢伙,竟還片刻出神聽到有人在附近喊了一句話。
“太子殿下,那裡有野獸的吼聲——”
原來是司空璟的隊伍,宋歌分出須臾時間嘆氣。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抵指望不上那羣人了,還是自生自滅吧。
宋歌咬牙,死了就得背黑鍋,多冤!她這麼一想力氣又回來幾分,眼看塵土飛揚間那獸的蹄子都快踩到自己了,宋歌動作比神識快,一個翻身滾到了旁邊。
對於這種大體積的動物,翻滾是最佳躲避方式,因爲它們大部分不會轉彎,只能生生剎車,將全部的衝力停止,然後整個身子換方向,才能繼續攻擊。
宋歌翻過去直接壓到了左手,她狠狠咬住下嘴脣,強迫自己不因爲疼痛而鬆手落下白骨,而此時野獸已經因爲撲了個空在宋歌身邊停下,轉身後兩隻眼睛血紅血紅,死死瞪着她。
宋歌顧不得害怕還是疼痛,眼見那龐然大物和自己不過一步之遙,將左手猛力一揮,帶着血腥味的傷口很容易吸引了野獸。宋歌都能近距離看到它喉嚨處上下滾動了一番,但她沒有時間慌亂,電光火石間拼了全部的力氣把白骨往野獸腦袋上送!
用自己的血進行短時間的麻痹,再在它稍微的愣神間送出狠力一擊,宋歌習慣賭一把,可這次賭的是自己的一條胳膊。
動作越大,血流得越快,傷口也就越痛。那一下幾乎要把她弄死過去,可宋歌依舊咬緊牙關,齒縫間滲出腥紅血絲,那是她生生把自己嘴脣咬破的痕跡。
那獸原本想頭一擺就把白骨給頂開,可發現上面灑到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喉間悶悶一陣叫,張嘴直接咬住了白骨一端。
宋歌大喜,機會!
她擡頭,眸子迸發璀璨光芒,而對面的獸嘴裡已經是一連串的“嘎嘣”聲。它把白骨咬得粉碎,尖牙一點點朝宋歌握着的那頭移過去。
宋歌和野獸的距離極近,她都能聞到它身上那股濃重的說不清是什麼東西的味道,有種牛糞的那種酸酸臭臭的感覺。她抓着白骨不放,直接被它大力給拖了過去,宋歌甚至覺得如果動物也有思維,現在它大抵想的就是:看吧,啃完了骨頭就該吃肉了,多好。
右手的簪子已經捏得快被自己的汗水打溼,宋歌大氣不敢出,藉着左手唯一的握力點,在不足一掌的距離內,突然擡起了右手!
成敗在此一舉!
簪子尖端泛着銀光,那一下扎過去有多疼,宋歌已經知道。
朝着無論是人還是獸,身上最柔軟的地方狠狠戳去!
“噗嗤——”就像扎破了一個裝滿水的氣球,沒有任何阻力,卻好像有什麼一瀉千里的感覺。
宋歌全程沒有閉眼,因爲她覺得場面再恐怖再血腥自己也得忍,她無法保證那一下自己一定能戳得準。所以當簪子尖端順利捅進野獸的瞳孔時,不知是已經麻木還是嚇傻了,宋歌兩隻手都沒有鬆開,左手抓着被那獸咬在嘴裡的白骨,右手還攥着插在那獸眼球上的簪子,整個人幾乎是趴在它臉上。
時間靜止了須臾,然後是野獸痛極的吼叫。它像是瘋了一般,瞬間把宋歌給震了下來,她狠狠摔在地上,手中是半根骨頭,而那簪子還留在野獸瞳孔裡。
來不及管自己的傷口,宋歌隨意擦掉糊住自己眼睛的血,那是剛纔從大傢伙瞳孔裡濺出來的。她驚恐地發現,被攻擊之後的獸沒有如預計中那樣離去,反而在短暫的發狂之後,忍着劇痛再次朝自己衝來!
現在,沒有任何武器了。
宋歌脊背發涼,血流滿面的野獸比先前恐怖不止一倍,況且自己戳瞎了它一隻眼睛,不撕碎自己都說不過去了。
低頭看看手心,半根白骨斷截面骨刺橫生,宋歌眉一凜,第一次出現了可以稱之爲兇狠的表情。
能扎你一次,就能扎你第二次!
宋歌趁着最後的功夫手腳並用爬到樹後,剛一停下就覺得後背被什麼東西頂到,她沒有回頭,直接反手把半根斷骨用力向身後插去!
預料中的入肉聲,預料外的後背一陣劇烈疼痛。
宋歌人一晃,搖搖欲墜間卻仍記得轉身。那獸頂到了她的背,卻也因爲自己腦袋上捱了一下痛得嗷嗷直叫,一邊倒退一邊瘋狂甩着頭想把疼痛驅趕。
宋歌幾乎要把自己的嘴脣咬爛,她左手去摸自己的後背,觸手就是一片黏膩,看來傷得不輕。不過須臾,宋歌放棄第一時間包紮傷口,反而伸出右手瞬間把野獸瞳孔上的簪子拔了下來。
插進去有多痛,拔出來就更痛上一倍。宋歌趁那野獸幾乎是在狂吠和亂躥下原地打轉的時候,瞄準它的脖子,扶着自己的後腰撲了上去!
馬蹄聲驟停,宋歌已經陷入混戰,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身後,心心念唸的救兵已到。她還披散着頭髮像個瘋婆子一樣在截堵那隻癲狂狀態的野獸,全然不知一隊人馬在背後是怎樣的瞠目結舌。
司空璟高坐馬上,半晌在襲城的話音裡回了神:“殿下,那個……是世子妃?”
襲城頭一次說話出現了奇怪和驚訝這兩種語氣,讓司空璟一聽覺得大爲暢快,對宋歌的興趣也同時上升了一個層面。
身後衆人聞言倒吸一口氣,面面相覷幾乎都是震驚不已。
司空璟嘴角彎彎,精緻的五官同時染上了笑意。他從腰間的箭桶裡摸出一支黑羽箭,卻並不急着上弦,反而幽幽道:“估計她是不需要我的幫助了。”
話雖這樣說,手卻一直搭在弓上,似乎宋歌哪時即將遭遇致命危險,他隨時可以一箭取了那獸的性命。
宋歌壓根兒不知道後頭有一羣人在看熱鬧,否則她非氣炸不可。
一個猛力撲上去,胸腔都被自己撞得生疼,宋歌緊緊抓着那根插在野獸頭皮上的白骨,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一個借力就從地上翻到了大傢伙的背上。
起初它還奮力掙扎,後來不知是累了還是痛得虛脫,奔跑開始漸漸沒有力氣,也沒辦法把宋歌從背上顛下來,幾乎是原地轉圈低低悶叫。
宋歌就像騎士過欄一樣,身子緊貼在野獸背上,她早就沒有了害怕,或者說沒有時間讓她害怕,所有的動作都是瞬息之間,她到後來只記得自己左手死死抓着斷骨不讓自己跌下去,右手狠命拿簪子戳着野獸的喉嚨。
這個動作重複了幾遍宋歌已經不知道了,她唯一清楚的是,那裡有頸動脈,血流得最快也最多,如果要想在最短時間內把危險解決,那是最適合攻擊的地方。
所以當時的宋歌,就好像一個殺人惡魔,或者說殺獸惡魔,只是一下一下瘋狂戳着野獸的脖子,麻木地聽着那“噗嗤噗嗤”的聲音,直到自己的右手被滾燙的鮮血澆灌到滑膩,滑膩地幾乎握不住簪子,她纔在一聲“叮”的聲音中目光重新聚焦。
身下的野獸早已沒有了呼吸,只是伏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間或脖子裡噴出一股熱血。
宋歌已經脫力,順着已經死亡的野獸後背滑了下來。神經放鬆之後,她才感覺到左手一陣一陣泛起來的痛,連帶着後腰處被頂到的傷口也抽得她心口疼,這兩處都傷得嚴重,一靜下來幾乎讓宋歌痛得動也不能動。
她靠在野獸身上,也不在意任何,眯着眼累得不行,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完全沒有世子妃的形象。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模樣有多狼狽,只知道自己快虛脫了,就想坐着睡一會兒。
司空璟挑眉微笑,慢悠悠把弓箭重新插回自己的箭桶,目光始終停留在那個衣衫破敗、滿頭亂髮的女子身上。
襲城眉頭微皺,小腿輕輕擱了擱馬肚子,看宋歌的眼神和以往有些不同。
那個女子一手帶傷,用一根斷骨一根髮簪,生生殺死一頭連成年男人都爲之一顫的野獸。她和平常不一樣,彼時她正裝款款而立,眉眼清冷,舉手投足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而此時,她滿面憔悴,一頭亂髮染着鮮紅血跡,甚至白皙臉頰上也是狼藉一片,有擦傷,有污泥,還有分不清是人是獸的血紅。衣服碎裂,左臂粗糙包紮的傷口猙獰外露,幾乎覆蓋了整個小胳膊。
襲城開始不清楚宋歌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子,她可以憑一己之力做驚天動地的事,也能心安到枕着斃命於自己手下的屍體酣然入睡,哪怕身下是漸漸瀰漫的大片血跡,分不清是它的,還是她的。
司空璟看了許久,而身後衆人一句話也說不出,張着嘴處於極度震驚中。
他或許只是給他們一個回神的時間,或許就想讓宋歌多休息一會兒而已。直到一燭香後,司空璟終於輕輕拍了拍掌。
宋歌睫毛微動,半晌慢慢睜開了眸子。入眼是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她有些晃眼,看了許久才失望地暗歎:果然不是司空翊,否則那傢伙怎麼敢就在旁邊看戲啊。
司空璟讚道:“世子妃好身手。”他語氣認真,漂亮的眸子牢牢盯在宋歌身上,不停打量她的傷口,手上的,還有透過腿下滲透出來的血的背傷。
宋歌無力地回了句:“謬讚了。”她回頭看了看周嬤嬤的屍體,謝天謝地,那一排腳印至少還留了幾個下來。
順着宋歌的目光看去,衆人這才注意到剛纔被自己忽略的屍體。司空璟皺皺眉,思索半晌狐疑地問了句:“那屍體和世子妃您勇鬥野獸有關係?”
他也只是隨便問問,並沒有打算聽到宋歌的回答。
但宋歌卻嘴一撇,吐出一個自己都會被噎死的理由。
“當然,我的嬤嬤已經被害死了,盡力爲她留個全屍,算是我這個主子最後能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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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學校網絡出問題了,現在才連上真是醉了~
妞兒們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