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關於自己暴露了身份這事,雨歇全然不知。

但就算她再怎麼不知,也從這幾日的異象中看出了點眉目……話說,她難道成了動物園裡的大猩猩了麼?怎麼最近這麼多人來圍觀她?!那種充滿好奇又恐懼的目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還有,誰能告訴她,貼在她籠子上的降妖符籙是要鬧哪樣啊?!

她不會告訴他們,那種程度的符籙對她而言相當於草紙~

在某個清冷的午後,雨歇終於得以一窺事情的真相。

“這就是傳說中的妖怪?”小男孩清脆的童音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傲慢,“不是說可以變成人麼?你讓它變一個給本殿下看看!”

侍從苦着一張臉:“殿下,這……”

雨歇囧囧有神:“……”

所以這就是她這幾天關注度上升的真相麼?

“還愣着做什麼?本殿下的話你聽不見麼?”

侍從一臉糾結:“殿下,陛下吩咐過……”

“別拿父皇來壓本殿下!我看,你是壓根未將本殿下放在眼裡!”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

“怎麼?你敢不聽本殿下的命令?”男孩表情陰鷙。“是欺負本殿下年幼無權麼?”

侍從被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伏着身子五體投地:“殿下,小人不敢!小人絕對不敢對殿下不敬!只是這是妖怪……小人……小人也沒辦法啊!”

這一聲“沒辦法”端的是淒厲非常。

“沒辦法?”男孩表情越發陰沉,“父皇叫你們看管這條蛇妖,便是讓你們馴服了它,如今那麼久過去,你們竟然還說沒辦法?!既然如此,養着你們這幫廢物還有什麼用!來人,將他拉出去剮了!”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侍從嚇得肝膽俱裂,涕泗橫流。

殿中一晌哀嚎一片。

雨歇懶洋洋地睜開了琥珀色的黃豆眼,在衆人驚喜的目光下淡定地閉上……更加淡定地翻了個身,蜷起尾巴背對着這羣吵人好夢的傢伙,繼續睡覺!

衆人:“……”

喔,那個侍從是專門負責她飲食……還算貼心。知道她不愛吃生肉,一直都是拿烤好的熟肉給她的。

不過同情這種高尚的品德,實在不是她會具備的。人類要自相殘殺,她這個妖族的狗拿耗子,多管什麼閒事?

君不見她現在也只不過是個階下之囚麼?

不過——雨歇砸吧砸吧嘴,這個小男孩還真是讓人討厭啊!

雨歇爲那個倒黴的侍從流下兩串傷心的淚水。

……

雨歇真的沒做什麼,不過那男孩卻突然安靜了下來,指着那還跪在地上嚇得腿軟的侍從,傲慢無比道:“你!去讓它變成人形給本殿下看!”

那侍從死裡逃生,從閻王殿門口走了一遭,此時哪裡還會說什麼掃興的話,連滾帶爬到雨歇的金籠子前,哭爹喊娘求上天,只求雨歇這白蛇娘娘發發慈悲變個人形給那殿下看看。

雨歇當然不想理會……開玩笑!這泡了幾次藥浴,每天拼命運功,她的傷才堪堪好了三成,也不過剛從鬼門關摸爬回來的!原形對她養傷最是有利,現在變作人形,不但可能加重她的傷患……最重要的是,尼瑪你想要她這麼一個純潔的大姑娘當着那麼多人面前裸奔麼?!

雨歇毫無成人之美的人道主義精神,尤其是還要在自己付出代價的前提下,更加不會這麼做。她乾脆利落閉上眼睛不去看那小侍從,完全不去理會他的苦苦哀求……求!求你妹!要裸奔自己裸奔去,她可沒有這愛好……而且還是在被這麼多雄性動物圍觀的前提下!

至於這小侍從是不是會寒心什麼的,完全不在雨歇的考慮範圍內。就算伯仁是因她而死的那又怎樣?她頂多是被無辜連累的路人甲,真正的劊子手可不是她!這孽障要算也不能算到她頭上!

她是妖怪,可沒有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那種美德!這種見死不救的行爲對她來說,不應該是很正常的麼?

那小侍從也看出了雨歇的姿態,擺明了就是不想搭理,頓時覺得自己小命休矣。明明平日裡吃他給的烤肉時還是挺……和善的,他還以爲兩人關係還算不錯。怎麼如今就這麼小小的一個忙,她都不肯幫了呢?嗚嗚嗚……妖怪果然是冷血無情的!古人誠不我欺!

小侍從幾乎要絕望的時候,殿下不耐煩了,直接走過來一腳踹開他,劈頭奪過一把桃木劍,怒斥道:“廢物!讓你做件小事都做不成!還得本殿下親自動手!養着你有何用?”

雨歇對小娃娃本來就無愛,這是天生的不可抗力。

岑碧青那小傢伙還成,少年老成,雖性子不算討喜,但勝在懂事安靜,不會招人煩;至於在騩山遇到的那條小白蛇……在短暫的相處過後,雨歇鑑定那小娃娃還是挺討喜的。算來算去,她漫長的妖生裡遇到過的小娃娃真的不算少,玄虛之境裡每年都會有一堆崽子冒出來……但是她真正看得上眼的,願意相處的,目前爲止,也就遇到過那麼兩個。

像眼前這隻包子……原諒雨歇實在是無愛——無法愛起來。

吵!實在是太吵了!

要吵就到外面吵去!在她這麼一個純潔的姑娘家面前吵來吵去不會覺得太失禮了麼魂淡?!

雨歇無比想要這麼吼一頓……但估計若是被他們知道自己竟然還能開口說人話,以後的日子恐怕會更加不太平。於是乎,她忍了。挪了挪身子,繼續背對他們!!

瞧她都已經退讓到了這個地步,奈何那小男孩真心不識相,完全不會看一個妖怪的臉色,竟然甩開那侍從提起桃木劍便來戳她!

這種程度的攻擊對雨歇來說簡直是跟鬧着玩一樣,要不是上次她傷重未愈,也不會被這些個桃木劍弄得這般憋屈。如今她好了三成,自然是不會怕這玩意了。他這麼一個五短身材的小鬼便是戳到脫力了也戳不掉她的一片鱗片!

但是——被這麼一個勁地戳還是讓人煩不勝煩!尤其是這小金籠子讓她躲無可躲!

雨歇一口鬱氣憋着無處發……要不是以她現在的身體逃出去還是有那麼點勉強,要不是她還不清楚這地方的狀況,更加不清楚外面是不是還有追蹤她的殺手!要不是鬼地方老是下雪,嚴寒得讓人無法忍受,她抗拒不了本能而有些昏昏欲睡……她老早就走人了!還用得着留在這裡毫無尊嚴地被困在這籠子裡?!還用得着被這她眼裡的一盤肉菜一樣的小屁孩這麼欺負?!

這真是讓人憋屈啊憋屈!

混蛋!最討厭別人戳她尾巴了!

雨歇不堪其擾,猛然之間力氣身子,一時間氣場全開,一派青面獠牙,黃豆一樣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狠狠地瞪着他。那副姿態,分明是要把他給吃了!

這小男孩性子雖然討厭,但是長得還真挺清秀的。白白嫩嫩,倒像個女娃娃……可惜這性子……真是太討厭了!

當然雨歇的想法絕對是有偏頗的。這又不是她七千年前生活的時代,這裡完全沒有人權,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實在是正常。像這男孩所作所爲,說白了也就是驕縱了一點,其實在人命如草芥的今天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頂多——頂多就是不講道理了一點罷了。

奈何雨歇這姑娘比他更不講道理,比他更視人命如草芥……更可怕的是,“跟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好計較的”這種觀念她完全不會有!——這當然是妖怪當久了的後遺症,直接忽略掉年齡,每個年齡段的人都是平等的,不平等的只有實力!

沒實力在她面前瞎叫喚什麼!

於是,他註定要悲劇了。

那小男孩原本還戳得起勁,被雨歇這麼一瞪,氣勢全消,一時間嚇得不敢吭聲,沒了動作,腳一軟,便倒在了地上。殿中十來個人都在注視這一幕,有些膽小的也被嚇得兩股戰戰。也有幾個原本就憂心忡忡,生怕殿下惹怒了這妖怪……早就站在門邊,一看這形勢不對,立即跑出去求援了。

雨歇仰着脖子,高高在上地瞪着那小鬼,心裡閃過猶豫,她現在是該宰了這小鬼呢還是宰了呢還是宰了呢?

可是如果宰了的話,貌似對她沒有好處……畢竟她現在說白了也就是藉着這地方養個傷。若是這小鬼死了,她託着這副軀體,恐怕沒辦法在這冰天雪地裡走多遠吧。

一想到自己不得不凍成蛇棍的命運,雨歇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看來,留着這討厭的小鬼一命還是很必要的啊!

她略低下腦袋,慢悠悠地收了回去,蜷起了身子……在殿中人包括那小男孩統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突然甩出一尾巴,“吧嗒”一聲便毫不客氣地將那小男孩甩了出去。

殿中一下子便炸開了鍋,驚慌失措之聲,驚叫聲,呼喊聲,抽氣聲,哭聲……亂成一團。

雨歇跟個沒事人一樣地盤起身子,閉起眼睛繼續睡覺,整個亂哄哄的宮殿裡就她最鎮定,完全沒有一點自己是罪魁禍首的自覺。

別人讓她不痛快,尤其是那別人還是比她弱小的……怎麼說也不該忍着吧!這可不是她的風格。

可惜這籠子復束縛了她,沒辦法完全發揮出來,天知道她的本意是把要送他去天上游一遭,體會一下自由落體運動……奈何那一尾巴的威力完全不夠,讓他失去了一次絕佳的體驗機會。

雨歇目測他也就穿破那窗甩到外頭的雪地上……掛掉那顯然還不至於……躺個一年半載的則是必然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