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低聲咳嗽了一下,聲音在空洞死寂的建築內反覆迴盪,像是平靜水面上泛起的層層漣漪。
他不喜歡這個地方,陰暗潮溼,不知道被廢棄了多久,空氣裡飄蕩着無數碎屑,灰塵堆滿了地面,僅僅是輕輕地呼吸,就能感覺到有大量異物黏在了喉嚨裡,直令人作嘔。
可格雷還是得來到這,完成他的工作,魔鬼的工作。
格雷還記得自己當初來到誓言城·歐泊斯的模樣,那時他還是國王秘劍中的一位新人,心懷壯志,期待着能在之後的行動裡大展拳腳。
那時的自己還真是愚蠢,對於將要踏入的世界沒有絲毫清晰的認知,那不是在學院裡溫和的訓練,而是真正的刀劍與鮮血。
“呼……”
格雷長長地嘆息着,潮溼的空氣令他回憶起了那場噩夢般的雨夜。
自己所信任的隊長選擇了背叛國王秘劍,他親手殺掉了自己的好友,又險些殺死了自己,爲了復仇,也爲了探尋隊長背叛的真相,絕望的格雷選擇了與僭主交易。
格雷活動了一下手掌,他清晰地記得,自己殺死隊長時的感覺,憤怒與喜悅交雜在一起,身子顫抖不已。
那不過是一年前的事,現在回顧一下,彷彿是在看待另一個人的一生。
高個的身影也注意到了這兩把劍刃,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困惑,目光從黑漆漆的衣袍下傳來。
“是爲了影王而戰,還是殺了他。由你抉擇,格雷。”
復仇的最後,格雷從僭主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秘密——影王的真實身份。
“那把劍……”
“秘劍……”
格雷見慣了那些互相廝殺的惡魔,曾經的自己對此厭惡不已,甚至說會憤怒地出手,可現在格雷也成了老鼠的一員,還是最肥碩的一隻,想來真是諷刺。
兩人不做過多的停留,朝着外界走去,身影快要消失在黑暗裡時,沙啞的聲音緩緩傳來。
“都是啃食腐肉,你們還要挑些最難吃的……是爲了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嗎?”
惡靈。
聲音問道,“那是你的武器嗎?”
離開了陰暗廢棄的建築,兩人朝着藏身地走去,沉默了片刻後,第三席首先開口道。
格雷說,“一把是,另一把不是。”
如同行屍走肉。
攤開手掌,一枚燦金的瑪門幣位於他的手心,瑪門的一面朝上,翻過來則是一個水銀的符號。
可能是靈魂缺失後引發的躁噬症,可能是大裂隙這陰暗骯髒的環境,也可能是那個秘密所引發的瘋狂。
“靈魂收集夠了嗎?”
格雷沒有回憶太久,復仇成功後,他沒有回到國王秘劍,也沒有繼續追逐侍王盾衛,當僭主在他耳旁低聲訴說那個奪走了他靈魂的秘密後,他有的只是無止境的迷茫。
“魔鬼還真奇怪啊……”
高個的身影點點頭,他大步走來,鐵甲摩擦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格雷的耳中。
“沒有然後了。”
“告訴他,我們之後還會進行交易的。”
在對方接過哲人石前,格雷冷不丁地問道,“哲人石來自於誰很重要嗎?”
格雷放下手提箱,和這幾箱的芒銀之魂相比,這點哲人石的價值遠超它們幾十倍不止。
格雷沒能變成一頭惡魔,卻成爲了僭主的債務人,與維卡一樣,變成他在塵世裡的僕從,替他行事。
“是賈蒙的秘劍,血移之劍。”
不滅之心的爭奪戰後,賈蒙沒有歸來,他們都認爲賈蒙死了,如今正式確定了他的死訊。
影王低沉沉地笑了起來,他開始好奇格雷的過往,但比起這段小插曲,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那個身影向前走了幾步,隨即他注意到了格雷背在身後的劍刃,兩把長劍並排背在身後,一把顯得較爲普通,另一把則是如血般的顏色。
貪婪的瑪門也是傳說的本身。
能來到大裂隙裡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大家內心都很清楚,無非一頭頭骯髒飢餓的老鼠罷了。
即便是父母,也難以認出此刻頹喪的格雷,他彷彿與過去完全告別了,但仍有些東西可以證明他的過去,例如這兩把他無法割捨的秘劍。
就像失去目標了般,格雷不再思考未來的事,甚至不去關心自己的事,有時候格雷甚至產生了一種,死了也無所謂的感覺。
格雷微微側身,遮擋住了這兩把劍刃。
格雷喃喃自語,用胡思亂想來打發時間。
“結果現在成爲了僭主的走狗?”
格雷點頭,“確實很虛僞。”
格雷知曉這個符號所代表的傳說,一頭在大裂隙裡無情殺戮的怪物……維卡似乎知道惡靈是誰,但他未對自己提及過。
凡事都有代價。
矮小的身影問道,“你是國王秘劍的一員嗎?不……這是你的戰利品嗎?”
得知真相後,格雷想不清復仇的事,至於隊長,他已經死了,格雷親手殺了他。
“應該是了,你我都明白秘劍的重要性,除非死了,他是不會鬆手的。”
格雷精神狀態日漸萎靡,混亂的思緒在腦海的深處發酵。
格雷的聲音冰冷了起來,能說這麼多,對他而言已經算得上是反常了,他不想再繼續聊下去了。
“一把來自我的朋友,另一把來自我的仇敵。”
“這是你們需要的貨,成批的芒銀之魂。”
格雷站直了身子,擺脫了頹喪與酒精的困擾,認真對待起了魔鬼的工作。這是他一天中爲數不多的清醒時刻。
身影停頓了一下,他不準備回答格雷的問題,直接接過了哲人石,格雷也沒有說什麼,他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這樣的世界裡,難免會粘上鮮血,”他深深地嘆氣,像是有着無限的哀愁,“就當做一點點的心理安慰吧,裝作自己沒有徹底墮落的模樣。”
第三席說,“是他殺了賈蒙嗎?”
每一天都變得無比痛苦,他開始用酒精麻痹自己,幸運的是,同爲魔鬼的奴僕,維卡從不收他酒錢,自此這令格雷的身上時刻散發着醉醺醺的酒氣。
客人停了下來,隨後向他彈來一枚硬幣,格雷穩穩地接住,打量了一下硬幣,這是雙面都是貪婪的瑪門。
腳步聲從前方的黑暗裡響起,打斷了胡亂的思緒,格雷努力令自己清醒些,自從變成債務人後,他就像是自甘墮落了般,與曾經的自己判若兩人。
對方也沒有追問,他從高大身影手中接過了裝有哲人石的手提箱,高大的身影則一把搬起了那沉重的貨箱,將它們輕而易舉地扛了起來。
格雷說着笑了起來,這兩個客人的要求真是太奇怪了。
客人們的身影在黑暗裡逐漸清晰了起來,來者只有兩個人,一高一矮,隱約間能聽到金屬鏗鏘的摩擦聲,似乎有人在衣袍下穿着堅固的鐵甲。
格雷本以爲自己會失去全部的靈魂,但僭主卻仁慈地爲格雷留下了一縷。
格雷收斂起了笑意,他沒想過對方會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格雷讓開身爲,拍了拍堆疊起來的箱子,裡面都裝滿了那神聖的靈魂。
沉默片刻,另一個矮小的身影沙啞開口道,“算是吧。”
“我比較好奇,他是誰?”影王停頓了一下,“一把來自朋友,一把來自仇敵……”
“然後呢?”
影王猜測道,“他或許是國王秘劍的一員。”
他擡起頭,衣袍下是漆黑一片,“聽起來蠻虛僞的吧?”
美好的回憶在格雷的眼前一閃而過,他那顆死寂的心有力地跳動了幾下,彷彿他又變成回了以前的樣子,他輕聲道。
他接着問道,“我可以聽聽它們的故事嗎?”
影王開口道,他對於那把秘劍的印象很深,它本身是一件契約物,而其效果則是罕見的曲徑穿梭。
魔鬼的話語在腦海裡徘徊。
“至於這些,來自灰貿商會的哲人石,按你的要求,都是從死刑犯們身上凝華出來的。”
“按照現在的儲備,在接下來的行動中完全夠用了。”
影王認可道,“那就好。”
說着,影王望向了王權之柱的方向,即使在迷霧重重的大裂隙裡,他依舊能準確地找到方位。
“這一次,看看誰會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