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王府,帝恆身着四爪青龍袍,頭戴九旒冠冕,懷抱一柄紫金錘。 他四旬靠,面白無鬚,顯得甚是年輕,可這麼端坐在大殿之,卻有一股威壓四夷之感。
他對着下面站立的長史江泰道:“可以收了。”
江泰一怔,詫異問道:“現在收?”
帝恆不以爲意,揮手道:“你當他們都是傻子?到現在還看不出端倪?姜家那邊已行斷腕之事,素女道遲遲不出現,便是爲了佈置退路。再晚的話恐怕魚都要漏了,見好收吧。”
江泰一凜,但還是想要問清楚事情到底做到什麼程度:“臣下愚昧,不知該如何處置。”
帝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這牽扯到多方勢力,江泰恪守身份不敢妄言,於是也不矯情,乾淨利落地直接下令道:“仙門之人太過猖狂,若不將之盡數誅絕難消孤心頭之恨。至於姜家……”帝恆略有遲疑道:“千星劍雨姜旒,鎮嶽靈官尤成必須死,餘者不論,至於首惡姜巖……”
帝恆頓了一下,眼閃過一絲戲謔:“將他押送姜家,由其家族自行處置。”殺個姜巖有什麼用,不過是殺了個世家棄子,放回去讓他們自己殺,才能讓整個姜家低頭。
“遵命,”江泰先是應承,接着又像想起了什麼,再次擡首問道:“還有一個鳶傑呢?”畢竟也是個絕頂高手,江泰不敢擅專。
帝恆表情古怪,頓了一下才道:“不必管他,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呢。像次那個千面詭劍一樣,讓你放了他一馬,這次不也是給了我們一個驚喜嗎?”
“是”,江泰再次頷首。陳安在長史府陷入囹圄時,根本沒人出手拖住江泰,而是江泰自編自導的獨幕劇,這一放一抓,讓姜家對江泰深信不疑的同時也收斂不少,方便帝恆將之各個擊破,可謂是一手妙招。
而現在,帝恆雖然不是很瞭解陳安的情況,但根據其與高家的爭鬥,還是大體知道其人衝着仙門來的,有這麼一個意外的攪局者,如果不善加利用起來,那他不是鎮守北域二十餘年不倒的玄王帝恆了。
太多的陰謀詭計有時候根本沒用,只有會因勢利導,會利用一切意外因素,會把一切對自家不利的事情,變成對自己有利的條件纔是一名合格的政客,玄王帝恆是如此,他也許不是一個純粹的武者,但絕對是個合格的政客。
陳安的行止看似隨意,但在帝恆眼卻爲必然,整個洛城最適合躲藏的地方是靈樞觀,若千面詭劍真有高家所描述的那麼厲害,那一定會選擇那裡,略微授意靈樞觀層將之安排到姬宏身邊也是不難,如此池魚之殃的情況下,其人猝不及防又與仙門不睦,一定會出手。
當然這些都只是萬一的準備,帝恆其實也不太確信,仙門真的敢釜底抽薪。
此時他的心有一個聲音,帶着憤恨與兇戾,冰冷地呼喊着:“仙門,竟然敢殺孤的兒子,孤一定讓你們付出代價……”
……
“您能教我們武功嗎?”
第二日,姬宏和裴銘找到陳安,開門見山的是這麼一句話。
陳安微微一笑,似乎早有預料,同樣簡單直接道:“可以。”
這個回答反倒讓姬宏一呆,他和什麼都不懂的裴銘不同,法不可輕傳的道理,他從小明白。別看他是玄王世子,身份尊貴,但想要玄王麾下的絕頂高手傳藝,也是想都別想,頂多是傳授給他一些粗淺的功夫而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傳承,這是整個大乾武道體系的規矩,算是強權也無法打破,否則是對抗挑釁整個天下的武者。
甚或玄王一脈也有自己的武道傳承,本身在這個圈子,所以更加不會去觸犯這些。
面對傳承任何武者都會慎之又慎,而現在對面的陳安想都不想一口答應了下來,這也太簡單了,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讓本來做好心理準備,擺好姿態,想要表現誠意求肯的姬宏反倒遲疑了起來。
傻傻的裴銘卻沒他想的這麼多,聞言面現喜色,要跪伏下去行拜師之禮。
陳安一揮手,一股氣勁生出將裴銘束縛在原地,同時道:“教你們武功可以,但我不收徒弟的。”
此話一出,姬宏更懷疑了,不收徒,還傳武功,這世哪又這等天掉餡餅的好事,他站在一邊,訥訥不能言。裴銘也不知所以,說不出話來。
陳安可沒心思與他們倆玩什麼設局考驗之類的把戲,既然已經準備在他們身實踐道路了,那還有什麼好矯情的。他本身是野路子出身,沒有門派對傳承的重視,也沒有世家的敝帚自珍,至於什麼武功外泄被人針對的說辭,內廷圓滿之前還好,至於共鳴元氣之後,同一種武功不同人練都會產生不同的意境,誰人能針對的了。
況且現如今洛城的形式,註定他不能在此久待,與其浪費這等時間,還不如直截了當的來。
陳安不在乎裴銘,卻知道姬宏在想些什麼,於是便開口解釋道:“教人武功不外乎兩個目的,一者傳承衣鉢,一者實踐道路,我麼,便屬後者。至於學不學,隨你們。”
如此坦白,直言拿他們做實踐,反而搞的姬宏不知所措。
短暫的沉默後,姬宏再次堅毅了神情,咬牙作揖道:“請先生教我。”
憑他的見識自然不難明白陳安的意思,應該是有一部理論的宗師gōng fǎ需要實踐。這種武功只存在於理論,一個不好能讓人練廢,算最後一切順利的成宗師,那麼後面也沒有路了,玄關無悔,那怕以後想要改走其他道路也不可行,簡直是個坑。
不過縱然有如此多隱患又能怎麼樣呢?靈樞觀的gōng fǎ頂多練到元靈境,還無人指導,憑自己摸索,困難重重,而父王那邊,自己差點被人殺死,他也沒有任何表態,自己還能指望的嗎?
況且算沒有這檔子事,他也不準備回去卑躬屈膝地求肯。姬宏心自有一股傲氣,既然當初被放棄了,那自己不會再回去,而要自己活出個人樣來,讓他們後悔。
如此多思量,自然不難選擇,因此姬宏只是稍作猶豫便即答應。
陳安一怔,沒想到這個溫爾雅的小子,也是個心性果決之輩。
“請先生教我。”一旁的裴銘也學着姬宏的樣子作揖道,這裡的道道他是一點都不懂,陳安剛纔所說之話,他也不甚明白,但他也有自己的思量。
這些時日的相處,讓他明白姬宏的身份非同小可,如此尊貴的人都沒有顧及的答應了,那自己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這或許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機遇,不牢牢把握住了,過了時日可沒地方後悔去。
“哈哈……”陳安大笑一聲:“那我們還等什麼,這開始吧,先把你們這段時間在三樓學的東西拿出來演示演示,我好針對着來……”一句話把姬宏和裴銘都說的臉紅。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姬宏還是被陳安顯得他們還着急的態度,弄的疑心氾濫,懷疑那部gōng fǎ自己想象的還要殘缺。
其實陳安這麼急,是因爲他預感在洛待不了幾天了,能多教點多教點吧,而這次授藝說是實踐武道,但也未嘗沒有傳承衣鉢的意思。這麼長時間了,若是猜測不錯小光八成已經被鳶傑交給了仙門,等到拿下鳶傑,自己很可能要對仙門這個龐然大物,此去生死莫測。
一旦自己也交代出去,那這麼些時日千辛萬苦創出的百變之兵的gōng fǎ不徹底湮滅了,自己的一身所學一生成都將隨之消逝,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真的甘心嗎?
所以這個時候,在陳安心,什麼法不可輕傳的說法,都是狗屁,能將他們完整的傳授出去,其實是給自己留點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在這個完全迥異與大周的天下,在這個不知是幻是真的世界,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僅有的鄰居們還盡數葬身於火海,小光也不知所蹤,他存在於此的意義何在?
這是他幾乎每日都要思辨的問題,也是他明知道對手很可能是仙門,是他無法抗衡的存在,也沒有退縮的原因。他連存在下去的意義都找不到了,還有什麼好懼怕的?
對姬宏和裴銘的指點想象來得順利,在北地算是貧民自小都接受過武道啓蒙。至於姬宏那更不用說了,各種疑難陳安稍稍講解,他便能完全明白,體現了自小培養的良好的武道素養。
似乎觀主李應英對這裡很放心,一連五天,沒有道士們的打擾,陳安把自己所學填鴨式地交給了姬宏兩人,不管懂的不懂的,都讓他們強行記憶下來,對裴銘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像一塊海綿一樣貪婪地吸收學習着,陳安的講解經閣枯燥無味的字強出太多。但對姬宏來說,這不是這麼美妙了,他記憶過人,裴銘學的還要多,兼且見識廣博,並不能從陳安所教的東西看出什麼異樣。
也是說,陳安教他的東西應該不假,但他那急切的表徵,卻又讓姬宏懷疑頻生,一連幾天過得痛並快樂着。
直到第六天,陳安再次得到了鳶傑回到吟風閣的消息,結束了一天對姬宏裴銘的指點,一到入夜,他便收拾妥當,準備行動。
只是在臨行之前,他心血來潮之下,還是留下了一本小冊子,那是被他命名爲百鍊神兵譜的武功,包括築基的身劍術;以及能夠共鳴元氣,引動天象的百變之兵;還有他基本已經大概摸索清楚的玄兵無形的層次;甚至他猜測的對應宗師境界的兵之道的武學理念的記載,都在其。
這是他一生武學的總結,全都留了下來,他也不知自己還會不會再回來這裡,現在把該留下的都留下,無論是姬宏還是裴銘得到都算是他們的緣法。
想到接下來的向死而行之旅,陳安心沒有任何忐忑彷徨,反倒是一片平靜,自己此生已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