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廊榭的設置是爲了便於遊客欣賞景觀,人工島的地勢中間高,四周低,螺旋狀的廊榭依勢修建,李、回二人穿越廊榭,一路向上,徑向島心的一色樓而去。
碼頭上的曹餃子不甘心的踮腳眺望李、回二人消失的方向,嘟噥道:“這麼年輕,他真是李無憂嗎?”
曹影貴嘆道:“他不是李無憂,誰是李無憂呢。不老的容顏,無雙的身手,可以說是西北的一個神話了。你巴結不上他,不是你辦事不力,而是不在一個水平。這個人就是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你根本看不到他的弱點。金錢女色,權利名譽,他一樣不缺,能打動他的事物太少了,拉攏這樣的人物,委實太難。”
曹餃子道:“我說老頭子,別感慨了,我們跟進去,拜賀拜賀?”
曹影貴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胡鬧,今天是什麼場合?來了些什麼人?你這個混球,膽子大你就滾進去吧,臭小子,那不是我們生意人該出現的場合,這種事情萬不可沾。你通知你的手下人,所有船隻立刻停運,今天不再接待遊客,客人的損失予以雙倍賠償。”
“好好,我馬上去辦。”曹餃子嘿嘿笑道:“裡面很危險嗎?我可是半點武功不懂,他們動我幹什麼。”
曹影貴嘆氣道:“你們幾個兄弟當中,就屬你最有武學天分,可惜你偏偏不願學武,當初逼你都不肯啊。咱們曹家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像樣的武者。”
曹餃子不以爲意道:“老頭子,江湖浩瀚,我的這點武學天分在您的眼裡可能了不得,但放在天下就不值一提了。我即便潛力盡挖,乃至再掘地三尺,也無法跨進當今強者之林。與其那般辛苦掙扎,成爲您需要的強大武者,我還不如好好經商,賺盡天下金銀。”
“秋水小築的想法雖然是我提出的,但實際做事的都是你。你的商業頭腦無可挑剔,不過你眼中的世界還是太狹窄了。賺錢很快樂,可金錢超過一定數量就只是一些符號罷了。”曹影貴與一直注目着一色樓的曹餃子不同,他面湖低首,捻動着星檀手鍊,似羅漢頌禪一般莊嚴的道:“小子,賺取再多的符號都沒有意義,真正有意義的事情乃是用這些符號改變世界。”
曹餃子收回目光,有所觸動,表情不再嬉笑,問道:“父親大人,別嘮叨了,我現在學武,不說晚了,而且您也用不上了吧。”
一色樓一共五層,樓宇素白整潔,玉砌冰雕,下方上尖。一色樓三至五層設有觀景圍欄,樓頂豎立的鑲嵌滿水晶的獨角尖柱細長優美,獨角柱誇張的扎向天空,像是一聲尖叫突兀的刺破寂靜。迴廊銜接一色樓的小路繁花沿途,香風襲人,幾個少女正手法靈巧的修剪着花枝,忽然一陣涼風生來,不察的少女們相視一笑,擦着額際的汗珠,繼續忙碌着,而掠過她們身後的兩個人影已經落在了一色樓下。
一色樓正門書着一副對聯,聯曰:“曾經滄海難爲水,欲上小樓且泊舟。”橫批五個字:“一空即一色。”
李無憂負手觀樓,讚許道:“這是郭公的字,讓人心曠神怡的字纔是好字。”
回玉橋垂手靜立,微笑不言。
秋水小築有了年月的絲絲沉澱,豪奢的光環融進了草木磚瓦之中,所謂的一方勝景不再是自我炒作的冠名。
門口的侍者見到兩人,卻不上前。今天一色樓接待的客人個個來頭極大,脾性難測,上頭早有交代,要他們謹守本分,既不必過分熱情,又不必大驚小怪,順其自然便好。然而這兩人的舉動與其他的來客都不相同。
來客未再向前。
李無憂振衣而起,直接飛踏上一色樓二樓的觀景欄杆。每一層樓的四面窗戶都是打開的,李無憂足尖黏上欄杆,略向內裡掃視一眼,便更上一層樓。回玉橋亦飛身掠上,跟隨其旁。
李無憂一樓一停,宛若登仙,轉瞬已經縱上五樓。欲窮千里目,應上最高樓,李無憂好似踩樓梯一般輕鬆的踏上五樓,第一時間不再是向內打量,而是衣袖招展,回首放眼一觀。
居高臨下眺望,只見秋水湖清澈蔚藍,似海非湖,雖小巧卻汪洋,湖岸線以無缺軌跡劃出了一輪最飽滿的藍月,接近於感官中完美的圓。湖心是深藍,遠湖是淺藍,藍顏色擴散如美妙的音符響起,令人直欲放聲長嘯。淺藍之外的岸邊盛開着大片金雀花,花海燦爛的燒灼,彷彿旭日恩典的一場狂歡。剎那有云西來,遮天蔽日,湖水頃刻轉換出一種恍惚的濁碧,蔚爲奇觀。
就在李無憂迷欣賞這美景之際,樓內某人一聲沉喝,“無禮狂徒,給我下去!”話音未落,便有一道掌風破空襲至。
迷醉的李無憂頭也不回,隨意的反手撩拂一記,襲至的呼嘯掌風瞬間便被壓過,那出手攻擊的肥大頭陀悶哼一聲,竟倒飛了去,頭陀撞破包廂的名貴屏風,化成了一個滾地葫蘆。
這座雅廂裡還有三個人。
一個華衣錦服的公子哥,一個面容嬌好的妙齡女子,一個背刀的勁裝漢子。李無憂突然的登樓令三人倍感意外,而肥大頭陀的下場則更爲震撼。那鐵頭陀乃是離恨宮的香主,一身硬功了得,絕非易予之輩,可是鐵頭陀連一個照面都未碰上,就被人隔空抽飛,三人均不同程度的露出了驚訝神色,尤其是那個公子哥本來醉眼朦朧,一下子酒就醒了。
這時,回玉橋也掠上了五樓。那公子哥瞅見回玉橋,心下一跳,作爲西北大幫藍禮派掌門金破魏的二子,門派的最核心弟子,回玉橋他還是見過數面的。公子哥對照着李無憂的少年樣,猛地猜出了七八分情況。無雙門兩巨頭洶洶到來,他再聯想屏風那一邊的雅廂裡的人物,不由得後悔昨夜流連小築,爲了一晌之歡而撞上了應該避嫌的場合。
李無憂悠悠觀賞了一會兒,轉身邁下欄杆,與回玉橋一同進入樓內。他的眼神從公子哥和那妙齡女子身上巡過,最後盯上了那個背刀漢子。公子哥偏頭回避李無憂的目光,故作鎮定。妙齡女子則驚慌未定,紅脣噏動,看樣子似乎也瞧出了兩人的身份。背刀漢子緩緩的站了起來。漢子個頭中等,身材結實健壯,眉目間蘊着悍野的本色,他深沉的對視着李無憂,充滿了戒備。
回玉橋在李無憂身邊,輕聲道:“公主嶺大遊寇賈輕刀。”
“哦,賈輕刀,你想殺我嗎?”李無憂淡淡向那漢子問道。
“少年人,我不認得你,爲什麼要殺你?”賈輕刀冷硬的回答帶着濃郁的冀州口音。
少年笑道:“那認識一下吧,我是無雙門李無憂。公主嶺有幾位,我印象,比如侵掠第一的‘飛天’冉笑虜,我與其有過照面,公主嶺大遊寇一十一人,不知你排名第幾?”
賈輕刀嚥了一下喉嚨。
神色先是緊張,再轉狠厲。公主嶺的寇賊嘯聚山林,霸山佔嶺,人走留財,雁過拔毛,天下聞名。公主嶺大遊寇十一名,小遊寇一百三十六人,嘍囉近八千。這些遊寇性格剽悍,以劫掠殺戮爲生,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做的。可是此時賈輕刀竟應不了眼前少年的一句話。
李無憂的注視給他一股無形的壓力。
少年的眼神那般純真,似乎能穿透一切的虛妄。
賈輕刀感覺被一眼望個透徹。
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忽然生出一個想法。
拔刀之念。
拔刀的渴望是如此的強烈,十二歲時獨自一人於公主嶺夜遇野狼的場景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
如那夜一樣,拔刀的理由卻是恐懼。
是的。
在少年望定的一瞬間,賈輕刀心中的恐懼就如潮水般出現了。
他克服恐懼的辦法向來是消滅之。恐懼不可怕,屈服於恐懼纔是可怕的。賈輕刀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各自抽動了一下,然後緩緩擡起。
李無憂睹見賈輕刀眼中凝聚的殺氣,露出了嘉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