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一色樓(四)

一色樓外已經不見僕役與使者,秋水小築的運作基本停擺,處於封島狀態,目前只保證一色樓的正常供應。環島廊榭的一處觀景亭內,曹氏父子時刻關注着一色樓的狀況。這兩父子湊在一處,絕對沉悶不下來,隨便朔望城什麼營生項目都可以牽曳起各種話頭。

話題的核心只有一個,那就是利潤。對於商人來講,沒有利潤就沒有浪費脣舌的意義。在金錢滾動的這條黃白之路,後繼者連曹家的背影都瞧不見。

兩人正說着各州的鹽稅差異,曹餃子便瞧見兩個人影自五樓節節躍下,他目力雖好,不過也只是普通人的水平,但是曹餃子對滯留秋水小築的客人瞭如指掌,一猜便知是誰,他嬉笑着說道:“藍禮派的小子嚇到了,那樣子真是慌張難看啊,喔喔,他是不是摔着了?許小妞的身法倒似更輕盈漂亮些。”

“你比金展元大不了多少,憑什麼叫人家小子?你先別幸災樂禍,我有件事情要交待於你。”曹影貴言道。

曹餃子好奇道:“什麼事情?”

曹影貴捻着稀疏的斷續,道:“我這趟來西北的時間不長,但覺得秋水小築各方面運轉都還不錯。所以,我想從今天開始,便斷了你的商會資金支持。作爲等價條件,你賺取的利潤五年之內不用上交了。如果你能持續週轉下去,秋水小築就作爲你的產業好了。”

“老頭子,你看不起人啊,商會的支持資金是擺在那裡,但是餃子這幾年伸手找你要過錢嗎?我就把秋水小築看作你對我的獎賞啦。”曹餃子轉念一想,哼哈叫道:“不對啊,狡詐的老頭子,這麼輕易放我獨立,你覺得我會虧本?”

曹影貴微笑不語,一色樓樓頂卻生出了一道強烈的折光晃了他的眼睛,他眯眼的時刻,一色樓五樓的樓壁炸裂,少頃,一個人影飛出樓外,之後那人竟然在空中爆散成一團綠瑩瑩的塵屑!

曹影貴圓潤的胖臉頓時生硬。

曹餃子的臉色亦變了,緊張的道:“誰下的手,這麼狠!外面看,至少五十兩金,裡面的損失可不止這個數了,我的娘啊!”

曹影貴心緒不寧的道:“令當遲死了。”

“令當遲死了!”曹餃子驚道:“那樓裡邊豈不是一塌糊塗?別的尚且不管,我的雨上寒山棲梧大畫屏啊,我的密窯水墨牡丹瓶啊,我的那些霜紋瓷啊,都是我的私家貨啊,天啊!”

令當遲身死一色樓,這件事情必將影響甘州的武林格局。武林格局的變動將大大的影響世俗生態,在商會佈局日益成熟的今日,任何大的變動不管是好是壞,都會在短期內造成利潤損失。曹影貴眺望着一色樓樓頂,這時他能夠發現水晶尖柱旁邊依稀有人,但是距離過遠,無法辨認那人是誰。曹影貴鬱然的回頭,蔚藍的秋水湖自然寧靜,湖面沒有一艘船隻,渡船均已停在渡口。

“老頭子,假若藍禮教的小子奔過來,哭着找我們要船,怎麼辦?”曹餃子思慮道:“我們是不是迴避一下?”

“我們只是商人。這場生意不是我們的。我們什麼也不能提供,沒有必要回避他們。是死是活,一切要還須看他倆的運氣。小餃子,我們要不要打一個賭?”曹影貴回覆了寧靜神態,緩緩的道。

“賭什麼?賭注是啥?”

“就賭這兩個人能不能活着跑到渡口。賭注爲商會西北邊貿皮草生意的三年獨家經營權。答案由你來猜。”

“一言爲定,這個可不能反悔啊。”

“我什麼時候誆過你,只要標出價的,對你爹就不算什麼。”

曹餃子嚴肅思索,他望着漸漸接近的金展元、徐冬兒,沉聲道:“他們無法活着過來。”

“爲什麼?”曹影貴問道。

“父親,您說得對,今天的一色樓外人是不能進的。同樣,事情未結束,裡面人也出不了島。”曹餃子鄭重地答道。

曹影貴沉默了片刻,然後道:“小餃子,你贏了。”

只見從島心高地疾掠而下的金展元忽然身體不受控制,摔落在地面,竟是不動了。徐冬兒也出現一個明顯的停頓,繼而速度驟降,她又軟綿綿的向前走出幾步,一頭栽倒。

一個紫衣劍客出現在兩人倒下的地方,他彎腰伸手在兩人身體上各自按了一下,然後面無表情的向曹氏父子方向看了一眼,便轉身消失在高地。

曹餃子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想這兩人應該是不能活了。曹影貴拍拍其子的後背,隨手拾起一根小亭擺放的魚竿,溫聲道:“小餃子別看了,還是陪胖老頭子釣釣魚吧。”

一色樓。五樓。

李無憂拉過一隻高背椅,悠然坐下。

他環顧四周,遠觀風景,打量着頭頂的雕樑畫棟,和顏悅色的道:“令當遲和我有未了之事,我記得。但我卻不記得與你們之間的事情了,你們誰若記得,可以提醒我一下,今日一併解決。”

葉秋心的座椅背緊貼着欄杆,他搖晃着杯中酒,不做聲。婁聽豔壓下適才欲全力出擊的一指,氣息不暢,一時間說不出話。橫刀胸前的賈輕刀只沉默的盯着回玉橋。回玉橋則默立在李無憂的椅側,對於賈輕刀挑釁的目光,視若不見。

三清和尚乾咳一聲,正要發言,樓板卻是一聲轟響,木石飛濺,可憐的五樓樓板又裂了一個巨大的窟窿。魁梧的黑麪神自四樓一躍而上。魏魁鬥面黑如漆,塵土滿身,長褲也破了幾個口子,着實狼狽,他兇狠的瞪視着李無憂,慍怒道:“李無憂,江湖都贊你內息深厚,罕有匹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但是老子還不服,老子想和你再切磋幾手。”

李無憂十指交叉,大拇指徐徐輪繞,這是他思考之時的習慣動作。李無憂饒有興味的看着魏魁鬥,微笑道:“抱歉,我只切不磋。”

“李無憂,生死有命,沒人說得準勝負,別拿出一副就你高人一等的嘴臉。”魏魁鬥張開雙手,做出再戰的姿勢,彷彿下一步就要把李無憂無揉個粉碎,準備出擊之前,他高叫了一個人的名字:“葉秋心。”

葉秋心將酒杯抵在脣邊,手與酒杯遮擋了半張臉的表情,葉秋心只有一雙眼睛不離李無憂。葉秋心沒有回話。事實上,他今天從未主動說過什麼。葉秋心的舉動就是觀察再觀察。他的觀察重點雖然是李無憂,但是其他諸人魏魁鬥、婁聽豔、賈輕刀乃至三清三世,他都收納於眼。

“無量天尊。”三清和尚在這個時候插言道:“李門主,我教宮教主苦候已久,今日還是正事要緊。”

李無憂看也不看三清和尚,不耐煩的道:“李某走了半個城區,他登幾層樓就那麼難?想談?讓宮無上上來見我,憑什麼要我下去。”

三清和尚被一句話頂了回去,他轉頭瞧向三世道人,三世道人法相莊嚴的低頭唸叨着:“阿彌陀佛。”

三清和尚見狀,也低眉順目,無語了。

魏魁鬥卻勃然發怒,他大吼道:“葉寸金!你到底幹還是不幹!應一聲。鱉樣的不吭聲,裝孫子,是怎麼回事?”

葉秋心手指扳撩着小刀,細聲道:“不是我不幹,一個人的生意風險太大,即使我出手,你也是死路一條,沒有把握的生意,我從不做。因爲那既得罪人,又賺不到錢。”

婁聽豔聞言,鳳眼微眯,立即道:“葉寸金,那算我一個。”

葉秋心笑道:“我的刀很貴的,不打聽一下就加入,沒有誠意。”

婁聽豔冷道:“還沒有千秋幫買不起的東西。”

賈輕刀忽道:“我也加入,至於價錢,他倆什麼價,我一分不會少給。”

葉秋心眨了眨眼睛,仰脖將酒一飲而盡,輕置銀盃於欄杆,肅聲道:“我把話放在前頭,誰要是不守承諾付錢,我飛刀的後遺症可是很嚴重的。”

“放心,只要你的飛刀夠好,錢不是問題。”魏魁鬥繼續忿忿的向李無憂挑戰道:“李無憂,你若真切了老子,老子認命!”

李無憂淡然道:“是什麼原因讓你們如此執着送死?”

魏魁鬥吼道:“就因爲你是李無憂!”

他身軀陡然一震,筋暴肉橫,體堅似鋼,黏附的塵土都離體蓬散,黑麪神的煉體術確實已達巔峰,他大跨步向前,風雷一拳擊向李無憂。

李無憂坐姿不改,虛探左掌。這一掌緩慢,無風,無聲,沒有什麼神功異象,就像是一個不懂武功的少年隨手比劃了一下。但是他的柔弱掌勢與魏魁斗的暴起發難一旦對上,表面上的強弱登時倒逆,黑麪神的身形驟然遲緩,拳掌之間僅隔一尺,魏魁斗的拳頭竟怎麼也遞不上來了。

魏魁斗的作風是威猛霸道,李無憂的底蘊卻是雄渾無量。

此時,葉秋心手心一聲冰裂脆響,便是一記飛刀飛出。

飛刀迎着李無憂的掌勢飛出。李無憂的掌勢影響了飛刀的速度,高手的目力可以觀測到飛刀的形狀。這飛行的事物此時已不能稱作是一把飛刀,它化作了一串碎片,飛刀在出手的時候就碎了。連串破碎的飛刀帶着風鈴輕吟一般動聽的聲音,既像是一個美麗的夢碎在空中的悲鳴,又如是一種柔軟的心傷在風中的呻吟。

葉秋心的碎裂飛刀欲打的人卻不是李無憂。

他打的人竟是魏魁鬥。

傷心碎夢一般的飛刀殘片悉數打進魏魁斗的肩膀。

魏魁鬥發出了痛苦的嚎叫,但是他的手臂筋肉猛的賁脹數圍,遲緩的拳頭倏然加速,居然結結實實的砸上了李無憂的手掌。

李無憂微咦一聲,掌勢相送,黑麪神連連倒退,但魏魁鬥倒退了七步,便立定了身軀,再次如蠻牛般怒吼衝上。李無憂皺了皺眉,葉秋心的飛刀出乎他的意料,此人的飛刀似乎可以瞬間提升一個人的機體潛能,如果這飛刀真的神奇如此,他不得不重視一下這幾個人。

就在此時,李無憂心中警兆突現。

樓頂開裂。

一道強烈的鋒芒如天光傾泄,疾斬而下。發出這一記斬擊的兵器或許是刀是劍是斧是鉤是鐮乃至是匕首,但這一刻,沒有人會追究它的原型是什麼,因爲但凡武器發出斬擊,想達到的效果無非都是這種無堅不摧的鋒芒罷了。

鋒芒銳不可當,李無憂向旁就閃。

李無憂閃避,婁聽豔欲眠指的阻擊就到了,婁聽豔第一時間算準了李無憂閃避的方向,漂亮的面容浮上一層兇豔的危險氣息,婁聽豔出手便是破執二指的千秋一夢!

阻截的還有賈輕刀。

賈輕刀的蟬翼刀僅比婁聽豔慢了一線。

之後,反撲而上的魏魁鬥又比賈輕刀稍慢一線。

三人出擊的時間各差一線,但卻形成了一個無懈可擊的阻擊節奏。

婁聽豔面色蒼白,身弓如蝦,破執二指之千秋一夢直打李無憂氣海。賈輕刀如伏地之蜥蜴,頭臉幾乎貼着地面,蟬翼刀消失無蹤的絞殺李無憂的雙腳。魏魁鬥勢如蠻牛,雙拳貫出,呼嘯着兜向李無憂的腦顱。葉秋心手中的飛刀則連線飛出,破碎的飛刀打向魏魁鬥雙肩,打向婁聽豔背心,打向賈輕刀腰身。

飛刀碎片奏起的悅耳聲響中,樓頂斬下的鋒芒,一擊不中,直下四樓。

李無憂猛然旋轉,他在躲閃中旋轉,他在旋轉中出掌,旋轉如蒼龍捲水,李無憂施展的破陣子瞬間引發了強大的氣流上衝,氣流轟爆樓頂,威力可怖,更可怖的是李無憂的掌勢,李無憂的掌勢頃刻連貫成場,宛似排山倒海一般,這一刻彷彿有幻覺產生,一色樓竟似震顫欲倒,毀掉的樓頂透下天光,水晶尖柱已經斷折墜落。

婁聽豔指勁消無,面色更白。魏魁鬥則在悶哼中倒飛。賈輕刀的蟬翼刀顫抖現形,幾乎脫手。葉秋心的破碎飛刀在風中吹散,無一命中,紛紛落空。

這時候,鋒芒自四樓逆襲而回,鋒銳更勝第一擊,硬是斬停了李無憂的破陣子,然而他付出的代價卻是一口飛濺的鮮血。

鋒芒直取樓外,飛天般一去不回。

李無憂破陣子驟停的霎那,一雙手輕輕搭上了他背後的肩頸大穴。這雙手的落下是如許的溫柔,彷彿黎明枕畔多情人不忍叫醒心上人的呢喃,好比黃昏柳下愛侶依依不捨的吻別。只是這雙手一旦落下,呢喃就變成了詛咒,吻別則成了撕咬,十指的指頭深深的扎入了李無憂的肌體。

李無憂的身形僵住,他微側的臉龐看不見身後,但他依然知道制住他的人是誰。

這一瞬間,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李無憂單純的眼睛裡只有惋惜。作爲一個強者無意間流露的意志,惋惜已經代表了一切。

惋惜不是後悔,惋惜是因爲曾經期待的太多。

第四三章 我聞(一)第三九章 倒影塔(十一)第二一章 飛馬斷頭風第三七章 秋水築(三)第三章 秋眠第二八章 薄倖人(下)第三三章 黑森林(五)第四七章 前路(二)第三四章 定邊城(四)第十五章 斬瀑第三八章 一色樓(四)第三七章 秋水築(五)第十六章 桃花第二七章 有無之間的棍法第三五章 香河雪(一)第三九章 倒影塔(五)第六章 蟻窩(上)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十)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一)第三三章 黑森林(七)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八)第八章 蟻夢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四)第三八章 一色樓(一)第十章 心月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一)第四二章 燃夜(一)第四四章 引線(三)第三三章 黑森林(二)第四八章 夢燼(上)第八章 蟻夢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八)第六章 蟻窩(上)第三七章 秋水築(二)第三四章 定邊城(三)第二一章 飛馬斷頭風第二五章 殺之妝第四三章 我聞(一)第三四章 定邊城(三)第三十章 月光刀光燭光(一)第三三章 黑森林(二)第三九章 倒影塔(八)第三三章 黑森林(九)第三二章 鷹眼峽(上)第三十章 月光刀光燭光(三)第十八章 花火第四三章 我聞(四)第二十章 青天不下轎第八章 蟻夢第十五章 斬瀑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二)第十九章 午時子落第三八章 一色樓(二)第四章 盒子第三章 秋眠第十五章 斬瀑第十八章 花火第七章 未還第三五章 香河雪(二)第三二章 鷹眼峽(中)第二八章 薄倖人(上)第四三章 我聞(三)第九章 向北第三三章 黑森林(四)第三九章 倒影塔(十三)第一章 落魄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八)第三九章 倒影塔(七)第十一章 不悔第四三章 我聞(三)第三九章 倒影塔(十)第三四章 定邊城(四)第三八章 一色樓(五)第四六章 新血(三)第四四章 引線(二)第四五章 暗涌(下)第四七章 前路(二)第三八章 一色樓(一)第三六章 山上宮(中)第三三章 黑森林(七)第二六章 神木第四六章 新血(二)第三一章 怒放與凋謝(八)第四四章 引線(二)第四一章 新聲(下)第一章 落魄第三三章 黑森林(六)第五章 回家第三三章 黑森林(四)第三三章 黑森林(四)第三八章 一色樓(三)第十二章 不棄第七章 未還第四二章 燃夜(四)第三三章 黑森林(六)第二四章 刺之尾第三八章 一色樓(二)第三八章 一色樓(三)第三五章 香河雪(四)第三八章 一色樓(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