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毀家逃難

檀公直道:“你們先走一步,待我養好了傷,再去尋找你們。”其實他雖然得了張炎的解藥,也還是活不過明天。只是他不想給兒子和媳婦知道而已。張雪波不知真相,說道:“公公,你不是說過,難保那些人不會再來麼,你怎可冒險留下?”

檀公直道:“我一個人總比較容易隱藏一些,再說我的傷雖然不算太重,但恐怕也是走不動的了。”

張雪波道:“我們可以照顧你。”

檀公直苦笑道:“你的爹爹和你的丈夫也都受了傷的啊,他們或許勉強走得動,也還是需要你的照料的。更緊要的是,衝兒是咱們兩家唯一的幼苗,他更加需要你的照料,難道我還能要你扶我下山麼?”張炎道:“親家,我和你說老實話,我也是走不動的,我陪你在此養傷。”檀道成道:“我也留下。雪妹,好在你沒受傷,你攜帶衝兒下山。”

張雪波心亂如麻,說道:“要走大家走,不走,大家都不走。成哥,離開你,我還能獨自活下去麼?”

檀道成道:“爲了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張炎緩緩說道:“雪兒,你的公公說的是對的,衝兒是咱們兩家的唯一幼苗,你一定要扶養他成人。雪兒,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勉強過你做任何事情,如今就算是我求你吧!”張雪波哭了出來,說道:“爹爹,別這樣說,我只是捨不得離開你們。”正自爭持不下,檀公直忽道:“禁聲,好像又有人來了!”

果然是又有人來了!

這次來的不是金國的武士,是四個漢人。他們未曾踏入屋內,就先聽見其中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了。

“哈必圖雖然說他們都受了傷,但咱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張炎徵了一怔,心道:“這人像是熟人,他是誰呢?”

謎底馬上揭開,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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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哈哈一笑,說道:“張炎,你想不到我會找到這裡來吧?”張炎說道:“甘必勝,聽說岳少保歸天之後,你在秦檜手下做事,很得意啊,你來這裡幹什麼?”

原來這個甘必勝本是岳飛的部下,曾經到過張憲的家裡。

甘必勝道:“張兄,多謝你還記得我。老段也是到過張家的,不過他只去過一次,你不認識他了吧?”

張炎說道:“我沒工夫和你們敘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甘必勝道:“實不相瞞,我是奉命來捉拿犯人的家屬的。本來你也脫不了關係,不過咱們是老朋友,只要你懂得轉風使舵,我當然不會難爲老朋友的。”

張炎拍案而起:“犯人,誰是犯人?”

甘必勝道:“這位娘子是張憲的女兒吧?”

張炎喝道:“是又怎樣?”張雪波道:“好,你們把我拿去好了,可別傷害我的爹爹。”

甘必勝不理會她,說道:“岳飛和張憲犯了謀反之罪,早已明正典刑,張憲的女兒不是犯人的家屬是什麼?”張炎怒道:“你這叛主求榮的好賊,竟敢說出這樣喪盡天良的話。我說,秦檜纔是犯人!”

甘必勝冷冷說道:“你說的不算數,要皇上說的纔算數岳飛、張憲犯了謀反之罪,是皇上定案的。秦相公可是一直受到皇上重用的宰相。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我只知道皇上是我的主子。不像你眼中只知有岳飛張憲,不知有皇上。叛主求榮這四個字,請你收回去自用吧!”岳飛的冤獄尚未得到平反,他說的這番話倒也不能算是強詞奪理。張炎不敢罵皇帝,也就不能針鋒相對地反駁他了。只好移轉矛頭,說道:“秦檜之奸,天下共見。秦檜己經死了,你何必還做他的爪牙,來殘害忠良之後。”

那姓段的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張炎,你錯了,甘大哥如今是大內侍衛,他是奉了皇上之命來拿欽犯。我和他一樣,也是早已由秦相公保薦給皇上,當上了大內侍衛了。”

張炎亢聲說道:“嶽少保精忠報國,他的外女兒在他受害之時剛滿週歲,更是根本就不可能犯罪。我不管你們是否奉了聖旨,我絕不許你們傷害她!”

那姓段的冷笑道:“張炎,你別擺出一副維護忠良的面孔了,你口口聲聲說甚忠奸,我問你,你是忠是奸?“張炎怒道:“我是忠於宋國的老百姓!”

那姓段的指着檀公直道:“這個人是你的親家吧,據我所知,他也是金國的王爺,對嗎?”

張炎道:“是又怎樣?”

姓段的冷笑道:“張憲的女兒從你爲父,你把她許配給金國的王爺之子,虧你還敢說個忠字。”

張炎氣得大罵:“他是反對金國的皇帝侵宋的,要說不忠,只能說他是對金國的皇帝不忠。你們根本就不配和他相比!”

檀公直談談說道:“我的身份是哈必圖告訴你們的吧?”甘必勝道:“你知道就好。你們自己人說的當然不會是假話。”

檀公直道:“他說我的身份點不假,但有樁事情,你卻說錯了。”甘必勝道:“什麼事情?”

檀公直道:“哈必圖肯和你們說真話,似乎你們才稱得上和他是自己人!”

甘必勝變了面色,說道:“我沒工夫與你胡扯,你們通通都是犯人!

怎樣,你想拒捕嗎?“在他說話之時,檀公直已經站了起來,雙目不怒而威,冷冷地盯着甘必勝,甘必勝雖然知道他受了傷。心中亦是有點恐慌。

想道:“金國的三個巴圖魯,在他手下兩死一傷,要是他傷得不重,我恐怕未必打得過他。”那姓段的說:“張炎,我勸你們還是束手就擒的好,免得多受皮肉之苦。你受得了,你的義女和外孫未必受得了!”

張炎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你提醒我,不錯,人生終有一死,何不死得痛快一些。好,我束手就擒便是!”他走到那姓段的面前,忽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姓段的怔了一怔,說道:“我是段精忠,怎的你連我的名字都忘記了麼?”

張炎陡地冷笑喝道:“嶽少保纔是精忠報國,憑你這奸賊也配用精忠二字?”大喝聲中,整個身體撲了上去。

他和段精忠一打起來,登時除了孩子之外,所有的人都打起來了。檀公直早已蓄勢待發,一出手當真是動如脫兔,第一招就招就打中了甘必勝。

甘必勝給他一掌打着胸膛,先是大吃一驚,跟着卻是大喜。

原來他雖然覺得有點疼痛,卻還不如預料之甚。按說高手拼鬥,對方若是用上內力的話,給打着胸膛,那是非得當場嘔血不可的。檀公直當然不會是手下留情,有內力而不使用的。“原來他果然是受了重傷,真氣都己泱散了!”

甘必勝在四個人中武功最高,臨敵的經驗也最豐富,立即拾起了地上的一柄獵叉。一當作兵器,不和檀公直比拼拳腳了。

這柄獵叉有七尺多長,檀公直內力消失,奪不了他的獵虎叉。即使他一時間刺不中檀公直。亦已是處於不敗這地。另外兩名衛士。一個叫李大成。一個叫鄭德業。鄭德業在四個人中本領最低,他只道女子容易欺負,於是就跑上去抓張雪波。檀道成抓出腰刀。就衝上去,卻給李大成攔住。

李大成用的是雙股劍,若論真實本領,檀道成本來勝他一籌,但可惜已受了傷,跳躍不靈,被他攔住。卻是衝不過去。

四個人中,倒是張雪波可以和對方打成平手。她用張炎的匕首應敵,發揮了“一寸短,一寸險”的威力。

鄭德業的雙刀幾乎遮攔不住。要不是她欠缺臨敵經驗,早已刺傷敵手。

張炎傷勢之重,僅次於檀公直,他自知不耐久戰,必須速戰速決,是以他的打法也與衆不同。一上來就是蠻打。

大喝聲中,張炎整個身體撲上前去,雙臂齊張,好似兩把鐵鉗,將段精忠攔腰箍任,兩人變作了倒地葫蘆。段精忠又驚又怒,喝道:“你找死!“他用的是一柄三尺多長的青鋼劍,他的身體已經被壓在下面,手臂縮不回來,只好盡力彎曲手腕,反手把劍尖插入張炎背心。

劍尖已經刺了進去三寸有多,段精忠正要有力插過他的心臟,不料已是力不從心,手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正好在這生死關頭,張炎的拇指按住了他的氣愈穴。氣愈穴乃是三陽經脈匯合之點,一被按住,半點氣力也使不出來。

張炎奮起神威把敵人的頭顱往地上猛撞,一面撞一面喝罵:“你這背主求榮的奸賊,也配叫做精忠!”段精忠腦袋開花,終於給他打死。張炎鬆了口氣,方始隱隱覺得全身發麻,他的氣力亦已用盡了。

鄭德業打不過張雪波。惡念陡生,突然向她的孩子撲去。

檀道成一見孩子危險,也奮不顧身的向前猛撲。他本是被李大成攔住的。他硬衝過去眼中只有自己的孩子,李大成在他背後立施殺手。

那孩子跌倒地上,鄭德業正要一腳踏下去,說時遲,那時快.檀道成已是一拳向他打來。鄭德業見他勢如瘋虎,不敢抵擋,慌忙躲閃。但他們是一個跟着一個的,就在此時,李大成的左手劍亦已從檀道成的右肋刺入。檀道成喝道:“我與你拼了!”五指如約,反手抓破了李大成的咽喉,李大成倒了下去,血流滿地。但檀道成的傷口擴大,鮮血亦已在大量流出。檀道成叫道:“衝兒快逃,長大了給爹爹報仇。”他的孩子也不知是否給嚇得傻了,此時雖然已爬了起來,卻沒有逃。張雪波此際眼中也是隻見孩子,顧不得防備敵人了。張雪波向孩子跑去,鄭德業舞動雙刀,從她背後砍來。孩子叫道:“你敢砍我孃親,我打死你!”他非但沒有逃,反而向鄭德業撲去。

張雪波大驚,慌忙斜身竄上,想要抱了孩子選走。也幸而有這孩子把她引開,她的身法比鄭德業快,這纔沒有給鄭德業砍着。

鄭德業騰地飛起一腳,孩子並沒給他踢中,但卻不知是否給嚇得慌了,雙足站立不穩,又跌倒了。

張雪波喝道:“誰敢傷害我兒。我要他死!”匕首反身刺出,拼命保護親兒。

但此時她已沉不住氣。爲了保護兒子,也不能用繞身遊鬥來發揮她的所長了。匕首隻有七寸長,可是抵敵不過鄭德業的雙刀。

突然,鄭德業忽覺劇痛透心,一聲慘叫,身軀矮了半截。張雪波匕首插下,登時刺穿了他的頭顱。原來那孩子在他胯下一抓,正好符合了“神仙摘茄”的手法。把他的陰囊抓破了。

張雪波拔出匕首,只見鄭德業後腦穿了個洞,腦漿和鮮血迸流。翻起死魚一樣的眼睛,終於倒了下去。張雪波從來沒有殺過人,噹的一聲,匕首跌在地上。孩子撲入她的懷中。張雪波緊緊將孩子摟住。母子兩人。都是給嚇得說不出話來。

甘必勝一看,自己帶來的三個人都已死掉,自是不免心慌。不過對方亦已有兩個人-一張炎和檀道成受了重傷,還有一個張雪波雖沒受傷,顯然亦已是無力再戰了。此時他正在和檀公直惡鬥,已經佔到絕對上風,估量不出十招。就可制檀公直死命。只要制住了檀公直,殺張雪波母子易如反掌。

既然是穩操勝券,甘必勝當然是不肯逃走,反而改得更加急了。

檀公直目光呆滯,好像已經不知道閃躲似的,甘必勝的獵叉刺來,他竟然挺胸迎上,“樸”的一聲響,獵叉刺入他的胸膛。

甘必勝哈哈笑道:“檀貝勒,誰叫你不接旨,你死了也怨不得我!“忽地聽得檀公直也在哈哈大笑,笑聲嘶啞,難聽非常。受了重傷的人,怎麼還笑得出?甘必勝給他笑得毛骨悚然,喝道:“你笑什麼?”

檀公直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名字好笑。”

甘必勝冷笑道:“你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

檀公直哼了一聲道:“你想激我動怒,讓你死個痛快,我偏不如你所願!”

甘必勝冷笑道:“你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

檀公直哼了一聲道:“你以爲你當真殺得了我?”

甘必勝哈哈笑道:“你想激我動怒,讓你死個痛快,我偏不如你所願!”

他的獵叉已經刺入了檀公直的胸膛,只要再用一點氣力,把獵叉插得深些,就可取了檀公直的性命。但因他是佰了金主之命方要把檀公直押往京師的,故此未敢立施殺手。那知檀公直卻挺起胸膛,向前踏上一步,故意讓那柄獵叉在他的胸膛劃深三寸。

甘必勝吃了一驚。給檀公直的冷笑聲笑得心裡發毛,心想他傷得這樣重,料想也救不活了,心裡發毛,喝道:“好,你定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吧!”

檀公直道:“對不起,你殺不了我,那我只能殺你了!”陡地一聲大喝,把獵叉拔了出來!

甘必勝本來是把獵叉刺入他的胸膛,那知給他一拔,甘必勝所用的力度非但給他抵消,刺不進去。獵叉一撥出來,甘必勝反而給震得幾乎摔倒。檀公直大喝一聲,就撲上去。

甘必勝這一驚非同小可,掄起獵叉橫擋,那知仍是阻擋不了、檀公直呼地一掌劈出,獵叉登時斷爲兩截,留在甘必勝手上的半截獵叉,給檀公直這一擊之力,反戳回去。雖然只是木杆。也戳入了他的胸膛。甘必勝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倒斃在血泊之中。

檀公直的胸口開了一個洞,鮮血也像箭一樣射出來。他兀是縱聲大笑:“我說你是必敗,沒說錯吧!哈哈,哈哈!”

原來他是借甘必勝之力,故意讓獵叉刺入胸膛,來施展天魔解體大法的。

四個宋國的大內衛士都已死了,但他們這兩家人,除了張雪波母子之外,三個大人也都重傷,命在須臾了。

張雪波嚇得不知所措,爹爹、公公、丈夫,都是血流不止,先救哪一個呢?他們傷得這樣重,恐怕哪一個也救不活了!

張炎忽地從身上掏出一個小銀瓶,拋給張雪波。

“這是嶽少保軍中所用的金創藥,快,快給你的公公敷藥……”張炎嘶聲叫道。

張雪波接過金創藥,只聽得公公也在叫道:“別管我,快給你的爹爹敷藥!“張雪波向公公走近兩步,略一躊躇、回頭看一看張炎。

張炎嘶啞着聲音叫道:“我做了錯事,親家,你就讓我以死贖罪吧。

我是救不活了的,雪兒,你要把孩子撫養成人,我,我就安心去了!”

張雪波大叫:“爹爹!”只是張炎已經團上眼睛,她跑去探張炎的鼻息,張炎己是斷了氣了。

張雪波欲哭無淚,這個時候也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她呆了一呆,拿起瓶金創藥,又向公公跑去。

檀公直沉聲說道:“賢媳,你聽着,我已經給衝兒找了師父,我的房間裡有一把檀香扇是他畫的,你要珍重收藏,留作衝兒他日師徒相認的信物。”聲音越說越小,張雪波把那瓶金創藥倒了一半在他的傷口,檀公直已經閉上的眼睛,忽地睜開,叫道:“別糟蹋金創藥,那人叫耶、耶律…”張雪波知道公公要告訴她。他的那位朋友的名字,亦即是她的兒子的師父名字,但公公只能說出這個人的複姓,名字卻是說不全了。檀公直細如蚊叫的聲音也中斷了,張雪波把耳朵貼到他的脣邊,只覺他臉上的肌肉都已經變得僵硬冰冷了,當然也是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檀道成倒在血泊之中,此時他的頭也正在慢慢向下垂,眼睛也在慢慢闔上了。張雪波叫道:“成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檀道成道:“雪,雪妹,請原諒我,這副擔子我只能讓你獨自挑了!”張雪波心情激動之極,拿起張炎給她的那柄匕首,說道:“成哥,咱們是說過同生共死的,你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她正要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檀道成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忽地叫道:“你忘了你爹爹吩咐嗎?要死容易,活着撫孤卻難!難的留給你做,我要你爲了咱們的孩子活下去!”

“當”的一聲,張雪波的匕首跌落了。

檀道成臉上綻出一絲笑容,說道:“雪妹,你是我的好妻子,.我知道你會答應我的!”眼睛終於閉上了。

孩子大叫“爹爹!”撲到父親身上。張雪波呆着木雞,好像靈魂脫離軀殼,也隨丈夫去了。

孩子的哭聲把她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她忍住眼淚,把孩子摟在懷中,說道:“記着爺爺的話,好孩子是不哭的,長大了給爹爹報仇!”

可憐她在這樣說的時候,亦已是哽咽不能成聲了。眼淚沒有流出來,但卻倒流在她的心裡。

\\X日影西斜,一個黑衣少婦揹着孩子從盤龍山上走過來,這個黑衣少婦就是剛剛遭遇家散人亡之痛的張雪波了。

張雪波是忙了一個上午,草草埋葬了公公、爹爹和丈夫之後,含着眼淚,背起她的兒子檀羽衝下山逃難的。

她已經失盡親人,天地雖大,卻不知何處可以容身。

公公遺囑,要她去找那個答應了收檀羽衝做徒弟的人,但這個人的名字她卻還未知道。人海茫茫,又怎知怎知何時可以碰上,說不定永遠也碰不上!

她也不知道外面是怎麼樣一個世界,只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加荊棘滿途。山上的荊棘是有形的還可以避開,山外面的荊棘是無形的,要避也避不過。

但爲了孩子,她必須活去下!

心頭的創傷還在滴血,她拖着沉重的腳步,和過去的日子告別,和長眠在這山上的親人告別,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山。

親人已經埋葬,感情卻不能埋葬。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牽動她的愁懷,令她有着依依不捨的情感。她忍不住走幾步回一回頭。

孩子無知,以爲母親是因揹着他走得累了,說道:“媽媽,你放我下來,我走得動的。”

張雪波瞿然一省,苦笑說道:“好孩子,多謝你提醒我,咱們是應核走得快一點了”她這才發覺,走了半天下山路程還未走了一半。雖說山路難行,還是比普通人走得更慢了。

正當她加快腳步之際,忽地聽得許多人一齊叱喝的聲音,前面的山坡上出現了一隊金兵!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和孩子藏在高逾人頭的亂草叢中。

日都是喜歡從那面山坡下山的,張雪波是爲了預防萬一,怕萬一碰上敵人,這才故意挑選這面荊棘滿途的山坡下山的。

她本來以爲敵人不會來得這樣快,那知還是來了!

她們母子藏匿之處,和對面的山坡若是拉成直線,距離不過半里路途,那邊的情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隊金兵,少說也有二三十人,倘若散開來搜索,她們母子勢必難逃魔爪。

但他在那隊金兵並沒散開來搜索,他們大聲吆喝,原來追捕一個人。

這個人頭戴竹笠,從山上走下來,面貌雖然看得不很清楚,但卻可以看得出來,並非山上的獵戶。山上的獵戶只有十來家,每一個人張雪波都熟悉的。這人步履如飛,看來武功也似不弱。

“什麼人?給我站住!“金兵已經一擁而上,將那人圍困在當中了。

那人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因何阻路?”

金兵隊長怔了一怔,好像覺得此人荒謬之極,怔了一怔,喝道:“你瞎了眼嗎?我們是大金國的官兵!”那人冷冷說道:“是官兵又怎樣?這座山總不是你們的吧?你們走得,我爲何走不得?”

金兵隊長大怒,正要下令拿他;忽地又有兩個軍官愉馬馳來,這兩個軍官的職位似是在他之上,其中一個叫道:“且慢動手!”一個說道:“你退下去,待我問他。”這軍官勒住馬頭,向那虯髯漢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說道:“你是不是漢人?”

那虯髯漢子道:“是漢人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軍官說道:“你若是甘必勝那一夥的漢人,那麼咱們就是朋友。”

虯髯漢子道:“甘必勝是什麼人?”

軍官說道:“朋友,你是裝胡塗吧?你莫多疑,我們是已經和哈必圖見過面的,甘必勝是宋國的大內衛士,他也是哈大人的新交。”

虯髯漢子冷笑道:“原來金的什麼官兒已經做了一夥嗎?我是普通百姓,不論金國的官兒和宋國的官兒,我都高攀不起!”

兩個軍官面色登時大變!

胖的那個軍官喝道:“你既不是甘必勝那一夥,獨自一個人跑來盤龍山幹什麼?”

虯髯漢子哼了一聲,說道:“我也正想問你們呢,你們這一大堆人又跑來盤龍山幹什麼?”

瘦的那個軍官喝道:“混帳東西,你還要不要性命,要性命的快說實話,你是不是來找檀公直的?”

虯髯漢子哈哈一笑,說道:“妙極,我正愁沒處打聽檀公直的消息,你們卻湊上來了!”

胖的那個軍官搖一搖手,示意叫部下不可妄動,說道:“你要打聽什麼?”虯髯漢子道:“實不相瞞,你們不來問我。我也要問你們。我要問你們這班混帳東西,到底把檀公直怎麼樣了?”

瘦的那個軍官喝道:“大膽混蛋,亂刀把他宰了!”

胖的那個軍官卻道:“別忙,別忙,諒他已是插翼難逃,待我問他,他若然還敢放肆,再殺不遲!”回過頭來,陰測惻地對那虯髯漢子冷笑說道:“朋友,你的膽氣我很佩服。但俗語說得好,雙拳難敵四手,縱然你的武功不錯,也只能白送一條性命。不過,看在你是一條好漢的份上。只要你肯說實話,我倒可以饒你不死。我問你,你是不是檀公直約來的?他的家人躲在什麼地方,你知不知道?”

虯髯漢子喝道:“你聽着,老子平生從來不慣受人助問,如今是我盤問你們,你懂不懂?快說實話,檀公直是給你們害了。還是已經給你們押上京師?哼,你們若是不能將檀公直交出來,我叫你們一個個都活不了!”

那個小隊長接捺不住,首先衝上前去,喝道:“混帳東西,且看是誰不能活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乓的一聲,那小隊長已是給虯髯漢子抓了起來,一個旋風急舞,摔了出去。

“當然是你不能活命!”虯髯漢子喝道,那小隊長給他猛力摔出去,撞到了兩名官兵,那兩名官兵登時也骨碌碌地滾下山坡,短促的慘叫聲一發即止,顯然是都已氣絕而亡了!

虹髯漢子飛身躍起,乒乓兩聲,又踢翻了兩名官兵,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朝着那個騎在馬上的胖軍官撲下。

那個胖軍官身材雖然肥胖,身手倒很靈活,一個蹬裡藏身,寶刀已是出鞘,一招“斜切藕”斬那漢子手臂。

虯髯漢子身子懸空,眼看這一刀就要將他的一條手臂卸下,只聽得他陡地一聲大喝,不知怎的,卻是那個胖軍官跌下馬來。

胖軍官墜馬。那匹馬受驚,向前一衝,虯髯漢子也未能夠落在馬鞍,跟着撲上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瘦的那個軍官抖起一根長矛已是從馬上朝着他猛刺。

虯髯漢子身形一閃,避過矛關,一抓抓着矛杆,陡地又是一聲大喝,瘦軍官也給他拖得滾下了馬背。

官兵大驚,四面八方圍上,虯髯漢子搶了胖軍官那把寶刀,“錚”一的一彈,哈哈笑道:“好一把寶刀,正合我用!”寶刀揮出,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兩柄鋼刀,一杆花槍全都給他這柄寶刀削斷。

他刀砍掌劈,高呼酣鬥,迅猛有如怒獅。

張雪波從高逾人頭的茅章叢中看出去。只見四面八方都是那虯髯漢子的影子,刀光儼若銀虹,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看了片刻,只見刀光滾滾,連他的影子也不見了。圍攻他的,儘管有二三十人,刀光所到之處,卻是如湯潑雪,擋者辟易!

目睹這樣慘烈的廝殺,莫說那些和他搏鬥的官兵,躲在草叢中偷看的張雪波亦是爲之心悸。只聽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圍攻他的官兵倒了一個又一個,最後只剩下那兩名軍官了。那個胖軍官見勢不妙,轉身便逃,虯髯漢子喝道:“哪裡跑?你的寶刀,請你受用!”手起刀落,把那胖軍官劈爲兩半。

瘦軍官嚇得雙腿軟了,卜地跪倒,叫道:“你、你是耶律…”虯髯漢子喝道:“想求饒嗎?”那瘦軍官垂下頭癱作一團,卻已發不出聲音。原來竟是給他嚇死了。

虹髯漢子一聲長笑,說道:“我早說過要你們一個都不能活命的,我從來言出必行,如今你們該相信了吧?”大笑聲中,他已搶了一匹坐騎,絕塵而去了!

仰天長嘯,壯懷激烈。這虯髯漢子盡殲金兵大笑而去,和嶽少保當年在朱仙鎮大捷之後仰天長嘯的豪情豈不正是相同?快意恩仇,人生能得幾回有?他發泄了心頭的悲憤,也抒發了痛快的心情。人已絕塵而去,笑聲尚在山谷迴旋,好像是要張雪波分享他的痛快。

張雪波像是在惡夢中驚醒過來,但她的心頭卻是如附鉛塊,想笑也笑不出來。

“你,你是耶律……”這是被虯髯漢子嚇死的那個軍官最後叫出來的,一句尚未說得完全的話。張雪波清醒過來,首先想到的也就是這一句話。

“啊,原來他就是衝兒的師父,是公公要我們去尋找的那個人!”

心念未已,她的孩子亦已跳了起來,叫道:“媽媽,這個人是爺爺的朋友,他是爲了替爺爺報仇,把這些強盜都殺光的!哈,他一定是爺爺替我找的那個師父,我有這個師父,真好,真好!”

“我真胡塗,孩子都想得到的事情,我卻失之交臂!”張雪波黯然說道:“可惜他已經走了。都是媽媽不好,錯過了這次機會。”其實這又怎能怪她,在剛纔那樣駭人心魄的高呼酣鬥之中,她又怎敢出聲呼喚。莫說剛纔,如今她兀是驚魂未定。衝兒反而安慰她道:“媽媽,不要緊的。咱們找不到師父,師父也會來找咱們。”

張雪波微笑道:“你怎麼知道?”

羽衝道:“爺爺不是說過,要親自送我去拜師的麼?但師父不待爺爺把我送到他那裡,他就回來找爺爺了。我想,一定是他已知道有壞人要來害爺爺,他放心不下,這才跑回來的。他不怕危險也要來找爺爺,他答應了的事情又怎能不做?我想,他要找咱們,可能比咱們要找他還更心急!”張雪波呆住了,孩子不過七歲,在她的心目中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如今她才發現,她以爲什麼也不懂的孩子竟然這樣聰明,甚至比她還要聰明。他竟然懂得依理推測,而且說得條理分明。

夕陽已經落山了,天邊晚霞如血,血腥的氣味從那邊的山坡隨風吹來。

“媽媽,天色已晚,今天恐怕不能下山了。咱們到那邊的山坡過一晚好不好2”孩子說道。他們所在的這面山坡滿是荊棘,那邊的山坡則是比較平坦的。

張雪波皺眉道:“你不怕那堆死屍?”檀羽衝道:“怕什麼,他們都已給師父殺了。”張雪波道:“血腥氣味也是難聞。”檀羽衝道:“咱們又不是睡在屍首堆中,離遠一些也就行了。總比睡在荊棘叢中好。”張雪波拗不過他,只好答允,說道:“好吧,咱們到上風處找個乾淨的地方過夜,但那些屍首的形狀一定很可怕,你最好閉上眼睛。”她哪知道孩子的好奇心理。他正是要去看他師父的英雄業績。檀羽衝道:“媽媽,昨天你不是也曾殺過人麼,怎的忽然膽子小了。”

張雪波正容說道:“殺人是迫不得己的事,你長大了只可以殺欺負你的惡人,絕不可隨便殺人。一個人總應該有慈悲之心的,你懂嗎?”檀羽衝伸伸舌頭,扮了一個鬼臉,說道:“爺爺早已教過我了,但爺爺也教我先要學會殺人的本領纔不怕惡人欺負,現在我未學會殺人的本領呢。媽媽,你就讓我先學好了本領再教訓我吧。”張雪波搖了搖頭,說道:“我說的是做人的大道理,唉,你這孩子就愛和媽媽駁嘴。”檀羽衝忽道:“偷東西是不好的,我知道。但壞人的東西可不可以拿?”

張雪波徵了一怔道:“你爲什麼這樣問?”

檀羽衝道:“爹爹只留下一柄匕首給我,媽,你都還沒有兵器呢。咱們可不可以檢一把刀或劍留爲己用?”反正這些撒了滿地的刀劍本來就是那班壞人要用來殺咱們的,咱們拿了去將來殺壞人,想必也沒有什麼不好吧?”張雪波道:“不好”檀羽衝道:“爲什麼不好?”張雪波道:“拿壞人的刀劍來殺壞人本來是可以的,但卻要看情形而定。咱們現在是逃難,你是一個孩子,要是藏了大人的刀劍,很容易給人看得出來。不但是你,我身上藏了刀劍,給人看出,也會惹禍殃的。招惹災禍,那當然是不好了。唉,衝兒,你年紀小,你還不懂得什麼叫做忍辱負重,待媽媽慢慢和你說吧。”

她用孩子聽得懂的語言反覆申述“忍辱負重”的意義,不過檀羽衝雖然早熟,卻還是聽得似懂非懂。他只能說道:“媽媽,你只須告訴我殺壞人是可以的那就得了,我當然也不會把殺人當作玩耍的。”

不知不覺己是走到了對面山坡,那慘酷的場面果然是目不忍睹,張雪波苦笑一聲,也就不再和孩子說了。她正想繞道而行,忽地隱隱聽得一聲呻吟。

張雪波吃了一驚,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呻吟聲斷斷續續聽得更清楚了。

她大着膽子走到屍首堆中一找,果然發現了一個活人。這人看來只是受了輕傷,躺下來裝死的。他看見張雪波來到他的面前,竟然坐起來了。

不過,他雖然傷得不算重,但體力卻恢復,爲了騙取張雪波的同情,仍然裝作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張雪波嚇了一跳,退後兩步,顫聲道:“你、你還沒死?”這句話其實問得極其可笑,死人又怎能夠說話?那人叫道:“救,救命!我,我渴死了!”

張雪波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安慰他道:“別慌,你不會死的,我給你水喝。”她離家的時候,是準備有可供兩日之用的乾糧的食水的,當下打開那盛滿食水的葫蘆,叫那人張開口把水倒入他的口中。

檀羽衝道:“媽媽,他不是壞人嗎?你爲什麼要救壞人?”

張雪波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士兵,罪不至死,而且他又受了重傷,不會傷害咱們了。所以縱然他是壞人,咱們也應該救他。”

那人喝了小半葫蘆的水,體力恢復幾分,精神一振,說道:“娘子,多謝你,你真是一個大慈大悲的女菩薩。”

張雪波見他滿身血污,說道:“可憐,可憐,待我瞧瞧,你傷在哪裡,我給你敷上金創藥。”

那人色心頓起,心裡想道:“妙極,妙極,這漂亮的孃兒想必是哪家獵戶人家的小媳婦兒,難得她隨身還帶有金創藥,這回我可真是因禍得福了。”他受的只是輕傷,不想給張雪波發現,突然反手一刁,扣着了張雪波的脈門。

張雪波做夢也想不到這人竟會恩將仇報。脈門被他扣住,半邊身子酥麻,大驚之下,失聲叫道:“你、你幹什麼?”

那人笑道:“不必勞煩你了,藥,我會自己敷的。不過,我是藥也要,人也要!”

張雪波氣得大罵:“你這畜牲!”

那人哈哈笑道:“好標緻的姐兒,我是要定你了。你跟我不會吃虧的。來,來,來!咱們先來親個嘴兒!”檀羽衝喝道:“狗東西,你敢欺侮我的媽媽!”拔出匕首,撲上去刺那金兵。他撲上去一刀刺着那金兵的小腿,刺是刺着了,可惜他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孩,能有多大氣力,那金兵全他的匕首劃傷了一點皮肉,大怒喝道:“踢死你這小雜種!”一個“虎尾腳”倒蹬踢出,“當”的一聲,把檀羽衝的匕首踢飛,幸而植羽衝還算靈活,身體沒有給他踢個正着。

雖說只是傷了一點皮肉,疼痛的感覺還是有的。這剎那間,那個被刺了一刀的金兵,他的一隻手本來是抓着張雪波脈門的,一痛之下,不知不覺也就稍微鬆了一些,抓得沒那麼牢了。

張雪波畢竟是練過武功的女子,剛纔不過是毫無防備,這才受對方所制而已。此時她情急拼命,一覺有機可乘,武功自然而然的就登肘施展出來了。她橫肘一撞,掙脫了魔爪。

這金兵不知死活,只道她不過是有幾分氣力的女獵人,給她掙脫,暴怒如雷,“賊婆娘,膽敢行兇!我看得起你纔要你做小老婆,你若不識始舉,我把你們兩母子全都殺了,看你如何逃得出我掌心!”口中粗言穢語大罵,雙臂箕張,撲上來又要抓張雪波。

那柄匕首半空落下,張雪波搶先一步接了下來,罵道:“畜牲!“那金兵一樸被她閃過。只見白光一閃,那把匕首己是刺入了他的咽喉。張雪波鬆了口氣,撥出匕首,叫道:“衝兒,你沒事吧?“哪知她還未回過來,已是聽得她的兒子一聲尖叫。

這一叫非同小可,回頭一看,只見她的兒子已是被另外一個滿面血污的金兵抓在手中。

這個金兵更加狡猾,他是完全沒有受傷裝死的。他伏在屍首堆中裝死,騙過了那虯髯漢子,在他的同伴和張雪波搏鬥之時,他也絲毫不露聲息,此時方始突然躍起。

“哼,你還想過來和我拼命嗎?乖乖地給我站着,否則我捏死你的兒子!”

張雪波手中拿着匕首,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但卻是不能不停下腳步了。

那金兵哈哈笑道:“我沒有他那麼笨,我早已看出你不是普通的獵婦了。聽說檀公直的兒子娶了一個漢女爲妻,想必你就是那個漢女吧?”

張雪波道:“我,我不是的。求求你行個好,放了我的兒子吧,你受了傷,我可以用金創藥和你交換。”金兵哈哈笑道:“你說謊的本領太差,眼力也太差!”

他嘿嘿冷笑,繼續說道:“你以爲我受傷,我告訴你,我身上的血不過是同伴的血。你的金創藥留着自己用吧,不過,你要我放過你的孩子,那也不難,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

張雪波咬牙說道:“你想要怎樣?”

那金兵笑道:“也沒怎樣,你長得不錯,我只想你做我的老婆。我是尚未娶妻的,不會像那個人一樣要委屈你做小老婆。”張雪波忍不往又罵:“畜牲!”

那金兵倒不動怒,冷冷說道:“你不肯答應,那也由你,只是你的兒子我可要拿回京師獻給皇上了。嘿嘿,檀貝勒請不到,這孩子縱是雜種,畢竟也還是他的孫兒。我大的功勞撈不到,小小的功勞那是到手了的。”

檀羽衝忽地罵道:“你敢罵我是小雜種,你纔是雜種!”突然張口在他肩頭一咬。

金兵大怒喝道:“小雜種,你不想活了!”不過他可捨不得這個人質,只有把擅羽衝高高舉起,作勢要把他摔死。

張雪波恐怕他真要摔死自己的兒子,無暇思索,把手一揚匕首飛出。

那金兵正在張口大罵,匕首飛來,恰好飛入他的口中,穿過了他的喉嚨!那金兵叫也叫不出來,身軀向後倒下,孩子給拋了出去。

張雪波一掠而前,接下兒子,定睛看時,那金兵已是倒在地上,鮮血好似箭一樣從中裡射出來。

張雪波不敢看這慘狀,連忙拔出匕首,拖了孩子,跑到樹林裡面。檀羽衝道:“媽媽,你真好本領,你教我用飛刀好嗎?”

張雪波的暗器功夫是跟張炎偷偷學的,其實還未練成,她想起剛纔那樣危險的境況,心中猶有餘悸,這飛刀一擲,倘若萬一失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衝兒,在你未找到師父之前,媽媽會的本領,只要你肯學,媽媽當然會教給你。不過,你一定要遵從媽媽的吩咐,否則我寧願你不懂武功。

你答應嗎?”

檀羽衝道:“媽媽,你要我答應什麼?”

張雪波道:“衝兒,你很懂事,咱們就好好地談一談吧。先拿今天發生的事情來談一談。”

檀羽衝道:“媽,我做錯了什麼嗎?”

張雪波道:“孩子,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後悔沒有聽你的話,也忘記了公公(張炎)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

檀羽衝道:“公公說的那句話是什麼?”

張雪波道:“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忍。不錯,敵人也分好幾種,有的罪大惡極,有的只是奉命而爲,身不由己;有手上拿着刀的敵人,有笑裡藏刀的敵人,但也有業已放下屠刀,願意悔改的敵人。不能一概而論,一味濫殺。但那個假裝受了重傷的金兵,爲孃的沒有仔細察視,就去救他。對敵人毫不提防,這就是大錯特錯了!”

檀羽衝過:“媽,我也聽得公公說過,公公說一個人總是難免會犯錯的,只要在做錯的事情中得到教訓,那麼壞事也就變成好事了。那兩個壞人已經惡有惡報,孩兒也沒受傷,媽,你也就不必難過啦。”

張雪波驚奇於孩子的領悟能力之強,說道:“衝兒,你記得公公教導,比媽還強,真是個好孩子。不過,今天你也做了一件十分魯莽的事,往往比做錯了事後果更壞,你知道嗎?”

檀羽鍾道:“我做了什麼魯莽的事?”

張雪波道:“你不應拔刀刺那金兵,你的本領和他差得太遠,沒有賠上一條小命,那真是天大的僥倖、你試想想,要是他當時一腳踢中了你,你還能夠活着和媽媽說話嗎?”

檀羽衝道:“媽,當時那個金兵是捉着你的呀,媽,我只是要幫你呀!”

張雪波道:“孩子,我知道你要幫我,你是一片好心。不過,你的幫忙是無補於事的,反而令媽媽要分心照顧你。那個金兵的本領比不上我,我雖然被他捉住,但還是有把握把他殺掉的。”

檀羽衝道:“但當時我給嚇慌了,我害怕你打不過他。”

張雪波道:“就是我打不過他,你也不應該幫我、試想想,我若打不過他,你又怎能打得過他?那不是咱們母子都要喪命嗎?”

檀羽衝道:“爺爺死了,爹爹死了,外公也死了。媽媽,倘若你也性命不保,孩兒能活下去嗎?”

張雪波道:“不,我就是要你不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要活下去。你還記得公公要你長大了學好本領,替他報仇麼?”

檀羽衝眼中含淚,點了點頭,說道:“記得!”

張雪波道:“記得就好。衝兒,你要知道,那些壞人已經害死你的爺爺,害死你的爹爹,又害死了你的外公,必定不肯放過咱們的,你是張家和檀家兩家人唯一的幼苗,今後即使碰上比今天更大的災難,你都要忍受,不能讓人看破你的來歷。”檀羽衝道:“媽媽,那些壞人爲什麼要害死爺爺、爹爹和外公?啊,還有一件事情,外公臨死時候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他也像你剛纔對我說的那樣,要你活下去。不過,他說是要你爲了自己的外公和爹爹也要活下去。他還說他這一生總算對得住你的爹爹,媽媽,你另外還有一個爹爹的嗎?”

張雪波擦淚說道:“不錯,你是另外還有一位外公。不過這個外公是把我扶養成人的,他對我比親爹還親,對你也是比親外孫更疼愛的。所以你也必須記着這個外公平日對你的教導。”檀羽衝道:“我記得的。我的另外一個外公是什麼人,他在哪裡?”

張雪波道:“那個外公早已死掉了。孩子,你的祖父和你的外公都不是尋常人,他們事情,待你長大一些,我會告訴你的。現在你卻必須記住,不能給外人知道你的身世,記住你只是一個普通獵人的兒子,爹爹死了,跟媽媽逃荒的。總之媽媽千言萬語,就是教你一個‘忍’字,明白麼?

“檀羽衝道:“媽媽,我答應你。以後你不喜歡我做的,我都不做。”張雪波道:“好,這纔是媽媽的好孩子。你也很疲勞了,有話明天再說,睡吧,睡吧。”孩子很快就睡着了。張雪波卻無法入睡。金國的皇帝要捉他們母子,宋國的奸臣也要捉他們母子,如何逃得過他們的魔爪呢?宋國派來的那四個衛士雖然都已死了,金國派來的那三個什麼巴圖魯,可還逃了一個哈必圖。還有,自己是一個年輕的寡婦,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恐怕還會碰上不知多少次好像今天的事。她心如亂麻,終於得了一個主意,唯有毀掉自己的容貌,才能夠在這亂世求生。她咬牙,拔出匕首,在自己的臉上,左一刀,右一刀,縱橫交錯劃了十幾刀,她咬着牙,不敢驚醒自己的孩子。雖然她知道孩子明天醒來,仍是免不了大大吃驚的。但她不願讓孩子分擔自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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