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羅杞四書五經的先生,姓崔,留着一大把鬍子,高高瘦瘦的,小如黃豆的眼睛炯炯有神,有點古道仙風的樣子,平常喜歡喝酒,一喝酒總要大唱李白的《將進酒》。
一進萃園私塾的門樓,他就隔着幾道門聽到先生在酒意中吟詩:“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將進酒,杯未停……”
阿玲抿嘴笑說:“先生又喝醉了。”
當他們走進會客廳時,就看到另一個學童在一個穿着華的胖富商帶領下走出來,那學童也是胖墩墩的滿臉肥肉,看到羅杞,故意視而不見擡頭向上,一臉高傲地樣子,冷嘲熱諷地說:“魔種也敢大白天出來啦!”
羅杞不動聲色地回敬說:“飯桶王,魔種說誰啊?”
“魔種說你!哦,不——”
“對啦,你纔是魔種,胖得專吸人血的魔種。”
那個胖富商立即大罵說:“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這個小畜牲!”
羅杞纔不怕他,故意問:“哦,剛纔小畜牲在說誰啊?”
“小畜牲在說你啦!”胖兒子立即又叫,上一次當叫笨,上第二次就是不可救藥了。
“喔,確實是小畜牲在說我哩!自己都承認了,那我有什麼話講。”
那半富商氣得嘴都歪了,罵道:“不地是個庶子,就這麼囂張,看來我要教訓你一下了你這是早就該死的魔種,別人怕羅江,老子可不怕。”說完揮手就要向羅杞打來。
羅杞纔不害怕,他準備一個飛身,用他剛學會的點穴法還擊。而小玲已經撲過去準備用自己的身體保護羅杞。
這時,內屋門簾內飛出一條烏黑色的長鞭,將富商的手纏住,猛地一拉一提,那富商不由自主地飛出花廳,落在天井處,但顯得落地極輕,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一個羅杞沒聽過的聲音傳出來:“堂堂海皇酒樓的王大老闆,居然下手要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幼童,不顯得太下流了點麼?”
富商狼狽地爬起來,顯然對這個聲音的人有些害怕,只好罵罵咧咧地帶着兒子悻悻地離開。
羅杞走進內屋,立即看到崔先生坐在窗前飲酒,另外的身材槐梧,着武士勁裝的漢子,對着窗背向他們,似不想讓人看到他真面目似的,一個人觀賞窗外景色。
崔先生也不理它,自酎自樂。
羅杞上前跪拜道賀:“學生羅杞,祝崔老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起來起來。羅老送我什麼禮物?啊,我聞到了,是陳年女兒紅,羅老真知我也!”崔先生笑嘻地說,他接受了羅杞的禮拜祝賀,讓他坐在椅子上,然後笑咪咪地着接過阿玲的禮物盒,從裡面提起那罐用紅布封口的女兒紅,手指擊破蓋口,一股醇厚至極的酒香,立即溢滿屋子,令不會飲酒的羅杞和阿玲都有點被薰醉的感覺。
他一邊倒酒入壺,看到羅杞盯着那個武士看,笑說,“這位是老師多年的至交。剛纔就是他幫了你,把那個討厭的傢伙趕走的。”
羅杞立即再誠心拜謝。他真得打心底敬服這位武士,剛纔那揮鞭的手法,靈巧精妙之極,而以鞭扯飛重達兩百餘斤的胖子,又不讓他受傷更是要有深厚的內功才行。
那武士這才轉過身來,眉毛濃密,雙目長而精明,鼻正樑高,額角寬闊,一股強大的自信如泰山壓頂般襲來,令人心生敬畏。
阿玲“呀”地叫了一聲,忙撫住嘴,小心地垂下頭。
那壯漢走到羅札身前,拉起他的小手,摸了摸掌心,然後柔聲說:“都長這麼大了。你出生寒冬,年少就吃了不少苦頭,也磨硬了你的性子。將來還不知道隨怎樣的災難。哦,將來你要做什麼?”
“老師教我立德、立言、立行,將來兼濟天下。爸爸要我出將入相。我長大一定幫助弱小的人,不讓他們受到欺負。”小羅杞眼睛看着壯漢,堅定地說。
“嗯,小小年紀胸懷大志。要記着,善惡本無由,要以天下蒼生爲念。”
之後,崔先生要他們主婢兩先回家。
此時已經日薄西山了,阿玲也有點急。
出門走在回來的小巷時,阿玲才叫了一聲說:“我記起他是誰了!”
“是誰是誰,玲姐姐你快說啊!”
“他是,他是閭山教的掌門大法師,我聽夫人好像叫他方正大師,但上次我在八閩水陸法會看到他時,他穿着道袍,今天的樣子,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誰也不會想到,他會是崔先生的朋友。”
“是啊,我還以爲先生只會喝酒,人又苦怪,哪會有什麼朋友?”
“你別這樣說老師,這樣亂評老師被老爺知道,要受罰的。”
在萃園內,夕陽如血,一片秋葉從窗外的苦楝樹下落下來。方正突然走過來,取出空杯倒了滿滿的一杯女兒紅,擡頭一口飲盡,漬漬幾聲讚道:“果然是好酒,可惜我是修道中人,身爲教主,不敢多飲。有時我真羨慕你。”
“你當了國師後,就不是了。”崔先生淡淡地說,有點嘲意。
方正苦笑,搖頭說:“我並非貪圖功名利祿,只不過想把師尊留下的閭山一脈向外擴展,讓我教在南中國發揚光大。我知道師兄對我入朝爲相不同意——”
“我不是不同意,只是不理解。”崔先生打斷他說,“光大我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這是急於求成,現在更讓我教涉入人界俗事,與我教宗旨南轅北轍,你有沒有想過,這會給我教帶來多大災難!”
“師兄,我要說多少次您才明白呢?我巫教向以藉助神力,維護三界和平爲已任。但現今三界混雜,怨靈不斷,人鬼交纏,人魔難分,我巫教又被排擠,已經力有未逮,唯有藉助世俗的政治力量,將巫教的作用無限放大,才能拯救三界啊!天下平,才能三界平啊,師兄!”
“唉,算了,我怎麼說都不能改變你了。你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來,只奉勸一句,順其自然。”
方正朝窗外嘆了一口氣,忽然轉換話師問:“剛纔那小孩,就是當年出世的魔星麼?”
“不錯!那天你也出了一份力,不難就讓魔界接收過去了。”
“奇怪,你怎麼不教他法術?”
“他殺戮太重,曉師妹要我在十三歲前,以德化之,十三歲後,她自會安排一切。”
聽到“曉師妹”三字,方正豪朗的臉上明顯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然後輕聲問:“這些年來,師妹她好嗎?”
崔先生有點生氣,冷冷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嘿嘿,這應該先問問你自己了!”
方正對着窗外漸涼的西風,默默地閉上了眼,一言不發,此時夕陽剛好下山,蒼茫的暮色之中,隱隱現出一輪薄薄地明月。
“那時明月在,曾照彩去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