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沁入肌底,露水無聲均勻地侵染在那層仿生皮上,那是透骨的寒,可它們天生就是冰涼的鋼鐵骨架,何懼這種寒?
小九面如死灰,單隻看着自己垂覆在地上的那雙手,青蔥柔荑,纖纖恍若真實。可她卻絲毫不憐惜地將手指抓在地面,那些澆築在地面冷卻發硬的熔漿,表面粗糙,將指尖磋磨得有些裂開了。
幾將銀牙咬碎,小九眼裡透着淚光。
他們的宣夫人,原是在那繁華的上陽京畿中,度過了暗無天日的兩年時光。
小九看向雲僕,這老者臨風而立,灰白的發與衣袍在夜色中翻飛,彷彿不食人間煙火般,始終是那般居高臨下,從善如水地看着她,看着這一切。
小九起身站穩,這一次她沒有再進攻,而是帶着憤恨也帶着不甘,“以宣夫人能耐,如何能被區區一個李瑤之囚困兩年,她是不願走,不肯走罷!”
“許是如此吧!”雲僕不置可否,眼光帶着某種深邃的追思,彷彿當年的事情於他而言近在眼前。
言罷,雲僕看着小九,往前踏進一步。
然而,小九在他踏進的這一步時,禁不住張牙舞爪了起來。經過剛纔的交手,小九幾乎是可以確定此人不會半點武功,但是她在雲僕面前就彷彿遇到了天生制敵。
無論使多大的力,出什麼樣的招數,他都能夠用巧勁輕鬆化解,更甚至,他似乎十分清楚械人的關節點在哪裡,很輕易地就將她疊合回去。
如此一來,捏扁銼圓,全憑雲僕意願。
雲僕看着小九的張牙舞爪,就像看她白費功夫似的,“小白貓,收起你的爪子,老夫殺你,你是沒有張爪機會的。”
小九承認這一點,但斂爪絕無可能,“你們誅邪,幾曾給過我們活路與機會。”
“老夫此行不荒山,可不是來誅邪的。”雲僕說着,將雙手籠在袖子中,看向倒在地上的葉輕馳,洋洋灑灑的道:“老夫是來找人的。”
說罷,他將腳步朝葉輕馳那邊走去,像是某種唏噓,但在小九聽來又像是某種諷刺,“造化弄人!這孩子一心誅邪,自己現下也成了邪,以他心性,易折。”
聽到易折二字,小九剛纔沒有斂起的爪子卻收了起來,雙手垂下,目光也複雜地落在他身上。此刻她看葉輕馳,亦不知該當他是誅邪師,還是邪?
“他活該!”小九看着葉輕馳,輕飄飄地吐出這一句,明明是嘲諷的話,可是眼裡卻噙着淚花。
他是什麼樣的性子,小九怎麼會不知道。
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現在卻成了和她一模一樣人,他如何受得了?方纔醒來那一刻,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我要帶走他!”小九忽然下決心道,“他既然已經成了械,就該留在紅崖,而非再回誅邪司。”
“你帶他走?”雲僕像是聽到笑話似的,“他就是死,也不會跟你走。”
小九冷哼一聲,“這可由不得你。”小九說罷,竟是急速如箭,矯健身姿躍過雲僕,在雲僕走近葉輕馳身旁的時候,快速將他一拉帶起。
就是搶,她也要將他搶走。
他們之間的帳,還沒算完呢,怎麼能就這麼被雲僕帶走。
小九讓葉輕馳耳的手打過自己的肩,讓他整個身子的力量壓在自己身上,小九則朝後退走。
“他可是一把利劍,小貓你想要他,他未必肯跟你走。”雲僕也不追,倒是對着小九的方向道:“如果他肯跟你走,老夫也不強留。”他說這話帶着極大的自信,成竹在胸。
“利劍已經摺了,現在他是械人!”小九不服回道。
雲僕但笑不語,彷彿在笑話小九天真。葉輕馳是他從小調教出來的,他是什麼樣的孩子,雲僕怎麼會不清楚。
雲僕徑自朝着乾脆改出來的屋子方向走回去,身影輕然,全然不在意葉輕馳在小九的手上。
小九帶着葉輕馳沒走多遠,葉輕馳便醒了過來。
睜開的第一眼,葉輕馳看到近在咫尺的小九有那麼一瞬愣了下去。可旋即,他就像被雷擊了似的將小九一推,自己也因爲身上的零件還沒裝滿而連連後退,站立不穩。
他低垂着頭,有意無意地想遮擋自己那半邊露着鋼鐵骨骼的臉龐,大口地喘息着。
小九想上前,還未開口便聽得葉輕馳一聲冷喝出來,“別過來,再過來我殺了你。”他顫抖着手撫摸上自己的臉頰。
那種冰冷骨骼觸碰,不再是血肉之軀的剛硬貫徹全身,他就像個剛剛拼裝完成的木偶,如何如何都不再自在,如何如何都覺得厭惡和彆扭。
“再過來……我殺了你!”
葉輕馳想要挪動步伐,卻又連連倒退,小九忍不住上前一把扶住他。
可當葉輕馳站穩的那一刻,他卻乍起波瀾,怒意和殺意陡從這冰涼中張開,他朝小九出手,天生刻在骨子裡的訓誨,讓他下意識地與邪保持距離。
小九性子孤傲,被他推開第一次,可絕不能容忍再有第二次。
葉輕馳朝她出手的時候,小九則身子柔如無骨,側步快速移動,輕易地躲開了他的攻擊。在繞至他身後的時候,一掌朝他後心打去,直將葉輕馳打倒在地。
昔日的流風營統領,狼狽不堪。
小九不給葉輕馳喘息的機會,她的的速度本來就矯捷,現在葉輕馳渾身零散更不可能比得上小九的速度。
小九將葉輕馳倒下的身軀挑起,拋至半空又朝他心口一擊。
葉輕馳重重落地,這一身鋼鐵鑄就的身體在模擬人類受傷時候的痛覺,從心口傳遍全身。
明明知道這些傷痛都是假的,這只不過是這具身體和程序仿人身體感知罷了,可葉輕馳到底還是沒忍住的捂着心口,忍痛不已。
小九挪步至他跟前,居高臨下,如此將他磋磨,就像是要從骨子裡將他打死,再重組。
“你這把利劍不再鋒利,也不再歸屬誅邪司。葉輕馳,你看看自己現在什麼模樣,你是械,和我們一模一樣的械!是你窮追猛打趕緊殺絕的械,你這把劍,廢了鈍了也死了。”
“住口!”一聲爆喝,葉輕馳驟起而至,揮動手臂如擎利劍,指骨如刀凌空劃出刀鋒的弧度,就好似他持劍在手,挽手飛起如龍,凌厲前去。
這一去,小九根本招架不住,連連後退之餘,竟也無法避開他的來勢,想還手時,已見他中指和食指併攏,指骨如鋒而至,竟生生刺在她的眉心處。
小九身後已經是坍塌在地,沒入發硬的熔漿裡的廢鐵牆,她止步於這面鐵牆邊。背上挨着那牆面粗糙冰冷,眉心抵着葉輕馳的指骨。
雙指沒有仿生皮,那明晃晃的骨骼在夜色裡泛着冰冷銳利的寒,沒入小九眉心的那一刻,對上她眸子的那一刻,他止住了腳步,一雙眼裡分明帶着不堪與的苦痛。
眉心的刺痛,反而讓小九變得興奮了起來,“殺呀,”
“你以爲我不敢?”葉輕馳又將指骨更刺進了一分,甚至能夠從指尖觸碰到她額頭的鋼骨。
小九直視葉輕馳的雙眸,絲毫無懼他眼裡的怒意和殺意,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你敢,你能殺我一次,便能再殺我第二次。縱即我萬死,但我依然是我,你還是你嗎?”
這話如同觸到了他發腐的傷口,那種沉痾已久的刺痛與發麻同時上來。葉輕馳一怒之下另一手抓住她的衣襟,如鋒如刀的指骨橫亙在她脖頸處。
只要他願意,將指骨往後一勾,便能直接了結了她。
可,無論以前還是現在,無論是多少次觸碰上小九那雙能擊碎他魂靈的眼,葉輕馳都一如最初見的那樣,墜入了她的深淵中。
到底,他沒再一動。
小九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樣,脣邊的笑越發的肆無忌憚了起來,“葉輕馳,你下不了手,因爲你心中有我。你承認也好,你不承認也罷,從你踏進不荒山開始,你就對一個械人動了心。當初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從今往後,只有誅邪司誅殺你的份,就像……你當初殺我們一樣。”小九這話含着笑,卻也帶着悲。是沉澱在心裡對誅邪司長久以來的恨,也是對此刻這副模樣葉輕馳的嘲,以及……可憐。
“你這把劍,折了,再不復鋒利了!”
小九這話,如萬箭穿心而過。
刺激得葉輕馳用盡胸腔裡所有的力氣吶喊着,“天下誅邪,死而後已!”彷彿聲音越大,越能消弭去這當中的事實。
話音還沒落下,葉輕馳收起指骨,反將小九一撂,旋即一掌擊去,直將她擊落在地,就連頭上髮髻也散了一半,垂地不起。
小九能夠感受得到他這一掌之擊,體內被震得嗡嗡作響,就連起身也難。就在她強撐着起身的那一刻,又見葉輕馳的身影跌至,指如刀,卻停在她面前半寸處。
葉輕馳再沒往前,但指尖殺意令人心寒,伴隨着葉輕馳的話語出來,直將小九對他的所有期待全部揉碎。
“我的劍何嘗不復鋒利,再見,我尤然是那誅邪的人。”
小九看着他,那沒有仿生皮遮覆的鋼鐵骨骼透着冰冷,那一邊熟悉的皮囊則透着絕情,卻不知怎麼的,這輩子從來不似此刻這般心傷過,就連眼淚也滑落了下來。
小九那近乎可憐哀求的模樣,悽悽楚楚,再不復以往那般盛氣凌人,“葉輕馳,你看看紅崖,我的家沒了。”
“以前你是誅邪師,你我之間隔着不可跨越的鴻壑。可現在你我同樣是械人了,已經是械人了!”她根本毫不在乎寸前的指刀,兀自伸出手來,想要覆上葉輕馳的。
可當她指尖差點碰上他的那一刻,葉輕馳驀地退縮了去。小九豈能讓,一把抓住他的手,兀自逼近。
小九肌膚的觸碰讓葉輕馳如遭雷擊,連連後退,“我不是械,永遠都不可能是械!”他奮力地想掙開小九的手,可就是掙不開。
“葉輕馳,你我曾經不是這樣你死我活的,你難道全部都忘了嗎?”任憑葉輕馳怎麼掙,小九就是死不肯放。
雙眸如籠煙波,欲泣欲訴,她看着眼前男子,於她而言無論葉輕馳變成什麼樣,仍舊是當初出入不荒山的那個少年公子。
她看着葉輕馳,就好似當初第一眼所見到的時候那神情,目裡桃花|色,煙波輕繚繞,眼裡所見話裡所言盡是爲着他。
她忽然聲音輕然道,好似回到了當初初相見時的光景,糯糯言道:“這位公子,可有見到我家小白貓,奴家找不着了。”
葉輕馳一頓,鋼鐵的男兒卻在這一刻也忽然像是從內心深處被人狠狠一擊,非但連還手的餘地沒有,甚至連喘息都帶着疼,眼眶裡有某種只屬於人類纔有的溫熱,竟也簌簌而下。
葉輕馳狼狽而又倉促,他猛地抽開被小九死死抓住的手,甚至爲了甩開她能將自己的手給卸了。緊接着將小九一掀,直將她甩出丈遠,葉輕馳倉皇后退,行動卻像是個遲暮老人那樣,機械而又無助。
“不要說了,再說……我定殺你。”葉輕馳指着小九,站定的那一刻,眼裡有陡然的殺意,這種眼光就像是帶血的鋒芒,透着死一般的氣息。
這與當初錦衣怒馬男兒,昂首挺胸皆巋然的模樣,全然不同。現在在小九眼裡,葉輕馳就像是從地底深處爬出來的一具屍體。
看着葉輕馳說完這話,轉身朝着雲僕那邊屋子的方向走去,身形巍巍,如枯朽之木,在這一瞬小九所有的話彷彿全哽咽在喉嚨處。
一個人的心,當真能硬到這種程度嗎?
到底,誅邪司有什麼好?
葉輕馳一邊往回走,一邊笨拙地用那隻完好的手,咬牙“咔”的一聲將那條卸下的胳膊給拽回去,這從關節處竄遍全身的痛,他只能拼命的告訴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可唯獨那心痛,葉輕馳催眠不住,他只能撐着這一口氣往前走,他怕一回頭便會隨着她走,那樣的話,他就真真正正的成爲了一個械了。
不該是如此!
從當初他和妹妹被遺棄街頭,差點餓死在街頭的時候,擡頭那一刻見到那個如天一樣的老者。他對自己說:“我讓你活下去,你永遠忠於我,我會讓你站在這片繁華之上。”
葉輕馳永遠記得當時那一眼,雲僕如天神降臨,重新賦予了他生命。義父廣袖一揮,那身後的萬千璀璨,以及……誅邪司!
義父牽着他的手踏進那個修羅場裡的時候,慈祥的雙眼看向那瘦小狼狽的自己,他對自己說:“好孩子,踏進這裡,你就不是你自己的了,即便是死,你的靈魂也是這裡的。”
對!
天下誅邪,死而後已!
這便是他們的使命,他把命交給雲僕的時候,給雲僕的承諾。
當葉輕馳的腳步重新踏回到那個傾倒的鐵屋裡的時候,雲僕站在黑暗中沒有點燭。月光從破爛的屋頂上傾灑進來,照着他身前那個汩汩燃燒着硫化液體的小火爐。
雲僕精細且熟練的調着火爐上面那口小鍋裡的硅膠,硅膠硫化後的粘稠度、軟硬度與彈性色度,在雲僕的手裡無比的嫺熟與成熟,半點無誤。
哪怕是當初負責紅崖修理製造的冼雄獅看到,只怕也會自嘆弗如。
雲僕擡起頭,看到葉輕馳站在外頭,那種從心底深埋的自信與篤定,讓他不禁勾脣一笑。
葉輕馳一定會回來。
單憑那九尾,也想從誅邪司手裡搶人?
笑話!
“回來了?”雲僕開口,笑眯眯的。
但也只有葉輕馳知道,這個慈祥和藹老人的外表全然不似他內心那般剛硬。就連他們這種在誅邪司裡生死歷練出來的心志,在這個老人面前都不足萬一。
否則,他也無法取得陛下的信任,一人獨掌誅邪司這麼多年。
葉輕馳沒有應答,走進那間昏暗的屋子裡面去,雲僕指着前面牀榻,“我知道你心中難受,但這是延續你生命的唯一法子。等不荒山事畢回到誅邪司,沒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依然是流風營的統領。”
“來,我再給你檢查一遍骨骼,扶正之後再上這層皮囊,與人無異。”雲僕一邊挑着那小鍋裡的硅膠,一邊說道。說着說着,似乎又想到什麼,復又叮囑了一句,“以後飛輿就不要帶身上了。”
飛輿那是特製之物,專門針對械人身上的鋼鐵而生成的磁鐵指南,往後於葉輕馳而言,那東西只怕是不適合再戴在身上了。
雲僕想得周全,又從這周邊取出一塊紅色的石頭,饒是這裡光線昏暗,仍然能夠看出那石頭豔如從鮮血裡侵染出來似的。
“不荒山此處地質特殊,此地生產紅石,當中的物質能夠干擾飛輿行動,回到誅邪司之後,你便帶一塊在身上,這樣其他同僚也不會發現你的異處。”
“義父!”葉輕馳忽然開口打斷了雲僕的話,起身來朝雲僕猛地跪了下去。
“怎麼了?”
葉輕馳正跪在雲僕跟前,挺直着身軀昂首請罪,“輕馳有愧,違背誅邪本心,我與那九尾……”
“你是爲這事?”雲僕聽到這,瞬間瞭然,確實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我早知道了,人與邪之事,有什麼能瞞得過我呢?械倚靠着程序而活,容易掌控,人心複雜許多,卻也有跡可循。”
說着,雲僕將言語一頓,細細思來,意味深長,“那九尾身段婀娜,相貌無雙,眉梢眼角盡是風情,不愧是出自宣姬的手筆。你又血氣方剛一男兒,一時難以把持,也實屬正常。”
“輕馳不曾背叛誅邪司!”葉輕馳聽到雲僕這話,非但沒有釋懷,反倒更加嚴謹苛責起自己來,朝着地上便重重一磕。
雲僕仍舊輕笑,仍舊是那副和藹模樣,“你如若心有背叛,此刻還會在這裡?”
葉輕馳愣愣地看着雲僕,原來,他真的什麼都知道,傳聞天下沒有云僕不知道的事,是真的。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現在自這副樣子,這身體這靈魂彷彿全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痛苦。
他哀求雲僕,“兒女情長,迷人心智。輕馳身陷不荒山的迷罟之中,實在是痛苦不已,求雲僕大人救我。”
“你想如何?”雲僕神情嚴肅了起來,接受着葉輕馳此刻的跪拜哀求。
雲僕這問話,一時之間讓葉輕馳停頓了下來。他跪趴在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兩隻手,指骨朝着地上用力一抓,但熔漿結硬,根本摳不出來什麼。
他沉默了下去,心裡一直在奔騰和抗拒着的情意,對於九尾的情感,這麼久以來他都不願意去面對,這對於葉輕馳來說就像是跗骨之蛆,洗心噬髓。
恨不能親手掐滅。
可當這一刻直言面對的那一刻,葉輕馳卻愣住了,他在這一刻陷入了空白間。原來……有些痛苦真到了想捨棄的時候,居然也是痛的。
他再不願意承認,也阻擋不了一個事實,他的確愛着九尾。從踏入不荒山遇到她伊始,那個嬌俏女子如一抹春風吹進了他的心。
可那並不是春風,那是毒藥。
她是邪,而他是誅邪人。
在一番掙扎之後,葉輕馳擡起頭來,神情裡是從踏入不荒山之前的那般篤定,從未動搖。他說:“幫我忘掉小九吧!”
他喚她小九,不再是那冰冷冷的九尾。
或許,這將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這麼喚她了,還怪……心疼的。
雲僕不說話,只看着他。
葉輕馳說:“不管如何變化,我仍舊是從前那個葉輕馳,從誅邪司裡出來的葉輕馳,人械殊途本就不該,有些不該留取的東西,那便捨棄罷!”
雲僕點點頭,“我的確可以幫你,械人說到底就是芯片中的程序主導一切,只消把關於她的一切,盡數刪除,從此你再見她只會是仇敵,不再有前情。”
葉輕馳要的就是這樣。
“你可想清楚了,不悔?”雲僕再次一問。
葉輕馳沉默着,許久之後,鄭重開口,“不悔。”
兩人說着的時候,房屋頂上“啪嗒”的一聲,有鋼管往下掉,落在地上響起清澈的聲音來,迴響的聲音傳入這屋子裡,二人皆靜默。
也是許久之後,只聽得雲僕的聲音響起,“依你。”
這一聲依你,隨着外面鋼管落地的回聲逐漸變小,月下那到小小的白色皮毛身影從這屋頂一躍,躍到另一邊廢墟上。
天階夜色,遠遠地照着那隻跳遠了的白貓身影,在履至平地的時候,白貓的身形一拉,兩條後腿拉得修長,身形如人站立,身姿如柳搖曳。
一步步地,小九朝着前方走去,這片曾經的家園已經廢棄,來時如何來,去時便如何去。只是呵,誰都沒看到她一邊走去,迎着月光下那兩行清淚。
小九走出紅崖,站立在那片山丘上,月色將她身形拉得過分纖長,有風揚起她的墨發她的衣衫,即便狼狽不堪,卻仍舊掩藏不住這具好皮囊的國色天香。
眉目籠煙波,秋水終究還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片狼藉的廢墟,捨棄在身後的紅崖。可於小九而言,所能做的也只有臨行前回望的這一眼了,再無其他。
他徹底的選擇忘卻,她又何必再流連不捨?
“葉輕馳,你我之間……兩清了。”小九對着紅崖世界的方向默默的道了一句。
再見面,只有誅邪司與械人之間的你死我活。誠如你剛踏進不荒山的時候,那時候……誅邪司,可真是威風八面啊!
他們剛入不荒山,便殺得這片地界裡的械人無處可逃。那些從紅崖裡出去打探風聲的,那些生活在外面村落的,全數落網。
誅邪司葉輕馳之命,不荒山的械人無不聞風喪膽。就連小九身邊的小狗腿阿鼠,也不例外,盡數落入他手,小九也被打得縮成一團在山石縫隙間,躲避誅殺。
那時候,葉輕馳帶人搜尋到那裡去,小九真的以爲自己也逃不了了。團成一團躲在那石縫中間,瑟瑟發抖。
直到,她聽到一聲略帶嫌棄的男聲傳來,“哪來的小白貓,髒兮兮的?”
咦?
小九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被一隻手抓着脖子上的皮毛拎了起來,葉輕馳那修長俊逸的模樣便在那一刻鐫刻進了她的心中。
本以爲會被扒皮脫毛,直接誅殺,可誰知道這個男子逕自將她兜在懷裡,帶了回去。
他們在烽火臺邊駐紮,城垛裡防風防沙,外頭用來紮營,裡面用來關押抓到的械人,包括她的阿鼠,也在裡面。
小白貓來到這裡之後,便一直窩在那角落裡,靜靜的觀察着他們的防守規律,以及想辦法怎麼救出她的同夥。
這幫人,從上陽京畿而來,專門誅邪。
小九找了個他們傾巢出動的時候,悄悄地踏出那個角落,窩了許久的筋骨都快生鏽了,白貓弓起了腰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這個懶腰沒有收回,而是將身形拉長,皮毛斂去,好似聊齋話本里走出來的精怪似的,從一隻白貓瞬間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小九指尖繚繞青絲,去到關押阿鼠那邊的牢籠裡。
這幫天殺地誅的東西,竟然用磁鐵一樣的東西做了牢籠,械人關在裡面根本就掙不開。小九不敢走得太近,但看到阿鼠那窩囊模樣的時候也忍不住搗笑幾句,瞧那慫樣!
正當她伸出手想去試着解開這牢籠的時候,身後忽然一聲冷喝竄了進來,“你是誰,在此地作甚?”
那冰冷的聲音如刀一般貫了過來,嚇得小九趕緊縮回了手,轉頭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葉輕馳,這男人,真是無論何時何地,都如同一尊殺神,看得人全身發毛。
小九看着葉輕馳,一雙眼怯懦中又略帶嬌羞,強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一雙手負在身後不斷地朝着籠子後面的阿鼠揮動着,示意它別露餡。
小九搖着下脣,拼命地想着法子,怎麼將眼前這一關糊弄過去。
腦子快速轉了轉,最後她抿脣一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如春風桃李露滿枝,搖曳生姿,斜着頭嬌俏一道:“這位公子,可有見到我家小白貓,奴家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