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未化, 凜冽的寒風呼呼作響,刮在人臉上生疼,皮肉很快就失去知覺。野外不比城中, 冷難着的鐵衣, 難控的角弓, 未必頓頓都能吃飽吃上的熱食, 都在昭示着邊境的苦寒。
在菏澤之谷內僵持、安營紮寨的兩軍, 從小摩擦到大傷亡,已經在幾天之內爆發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幾場戰役。
自吊橋一戰,算不得將戎族完美請入“甕”, 差那麼臨門一腳,只能算小勝一籌。之後戰局僵持不下, 加上己方不知生死的主將, 周謨可謂“元氣大傷”。
此刻苦苦支撐, 已經十五日。
當蘇苓和張弦月出現在營帳之外時,士兵們不僅是震驚, 還帶着振奮。
“將軍!”楊帥、李靖、馬銀平三人齊齊擠在蘇苓跟前,你一言我一語。
“將軍這幾日去了哪裡?怎可如此不顧大局!可知那戎族實在狡猾奸詐,他們效仿我們與援軍裡應外合,反將我軍困在此處!”
“十天前,第三隊已經順利完成任務回到城中。將軍猜怎麼着?那是他們自己的糧草, 好個陰謀詭計!咱們的運輸補給也在雪停了之後安全抵達, 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 記恨着呢!”
“將軍, 這戰況全都在這些捷報中了!”
“將軍, 眼下之急是要儘快突圍,第三隊支援不進來, 我們的優勢也會越來越弱……”
蘇苓揮了揮手,讓他們全都安靜下來,然後將桌子上的捷報書簡手札一把全部掃到地下,讓體虛病弱的張弦月坐下。
她摸摸他的額頭:“退了燒,我讓他們做點熱食,你吃了好好睡一覺。”
張弦月沒有應,精神不振。
蘇苓好聲好氣勸着:“這裡條件差,好歹吃點將身子暖熱了。不然你想吃什麼,我看這外面獵的到兔子之外的野味不?”
張弦月還沒有應,另外三人卻急了。
楊帥:“這都什麼時候了,將軍還想着野味!”
李靖:“外面都是戎族的人,將軍可莫要在這個時候犯渾!”
蘇苓斜眼瞟兩人一眼,那凌厲的如同刀子射出,讓他們不自覺就禁了聲。
楊林將軍有所悟,低聲道:“這兩人是不是兩口子?”
滿朝上下誰不知……
這二人是有婚約不假……只是平時他們在朝堂上你來我往,明槍暗箭,水火不容,都恨不得將對方踩到腳下去。即便是一同出征連話也不曾多說……大家都以爲張弦月是被貶到邊界去的呢……
這兩人不是吹了嗎……誰知道這怎麼一下就黏黏膩膩,親親我我了?
是這男人出賣色相誘惑了將軍?
坑人!
四人臉色各異,楊林很自覺的退到了最角落。
楊帥、李靖、馬銀平皆是心頭一跳,察覺到此事不妙。
果然,蘇苓安頓了張弦月,就來找他們三算賬了。
她大刀跨馬的坐着,一身硬朗的鎧甲,手隨意搭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着:“剛纔是誰問我去了哪裡,怎得不顧全大局?”
楊帥撇了撇嘴,滿嘴大鬍子跟着顫了顫。
“若不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將張大人綁到兩軍交戰處,我怎麼會因救人擅自離隊?”蘇苓眼神淡淡的在這三人身上一掃,“那麼問題來了,是誰說張大人泄露了糧草之事於戎族?害我們的糧草被敵軍所劫?”
三人都不說話了。
“你們這種誣陷忠良,擾亂秩序的行爲,險些害死我們……是不是還更像奸細一些?”
“將軍!”三人都漲的臉紅脖子粗。
蘇苓站起來,踱步到馬銀平身邊:“親眼看到敵軍運我們的糧草,哈?”
又走到了楊帥身邊:“殺了他好鼓舞士氣,哈?”
最後站到了李靖面前:“怎麼?比你先洞察戎族的埋伏,所以他就是奸細、叛徒是嗎?你怎麼就不能好好承認你這個軍師無能呢?”
李靖面色鐵青,似是要反駁,另外兩人也張嘴欲言。
“怎麼?你們覺得我說的有錯嗎?還是軍法只是擺設?倘若我死在外面了,就治不了你們了是吧!”蘇苓擲地有聲,將軍令虎符往地上一扔。
捏着桌上的瓷杯帶了怒氣:“回城後,自覺點去領罰!否則……就是本將軍親自來罰你們!”
楊帥、李靖、馬銀平依次緩緩跪下,認了。
否則他們也會像蘇苓手中的茶杯一樣,被捏成碎渣渣,摩擦摩擦,再搓成粉。
蘇苓罵完了,心情也好了一絲絲:“我現在需要休整一下,明天我會帶先鋒隊突圍。你們去部署準備,到時緊隨其後,我們回城。”
她說的輕輕巧巧,彷彿他們在這裡圍困的十幾天都是假象,她去菜場買一顆大白菜就可以走了。
但她纔是主帥,衆人面面相覷莫敢不從。
而蘇苓所說的休整也不是一般的休整,她真的去雪地裡獵了一頭黑棕色的毛熊,一隻明黃花斑的豹子,若干不知道哪裡來的倒黴灰雪鼠。
手藝兵通宵趕製貨真價實的新皮草,油光水亮,根根柔順,摸上去熨帖如許,看上去價格不菲,便是送予上貢,也拿得出手。
豹皮好看,熊皮暖和。
蘇苓糾結半響,將黑棕色的熊皮披在了張弦月身上。把這個孱弱纖長的病人裹的跟“真熊”一般,妥妥的安置在墊了不知多厚棉絮的馬車中。
她挑了一把結實而厚重的大刀,準備開路。
分隔十幾天,楊帥、李靖、馬銀平三人快要忘記的蘇苓雄風在這一刻全都回憶了起來。
他們的主帥,女將軍蘇苓,人擋殺人,佛擋誅佛,魔阻斬魔,一路所向披靡,硬生生在敵軍的包圍圈憑一人之永撕出一道口子。
他們這些部下只需要維持住她的“戰績”,一路跟着殺出重圍就是。
把一向兇悍的戎族人打的沒了脾氣。
想必她那張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在戎族內部流傳了。
蹲守已久的阿諾亞一看自己好容易圈住的大魚,一下子要翻身溜了,急忙提着他的九尺□□路上一攔。
這次沒有試探,沒有頡頏,沒有纏鬥。
也沒有好臉色給他:“滾開!”
蘇苓大刀一挑,一腳把他踹飛了。
哈提提一臉懵逼的看着槍也落了,人也摔了,高大的身子半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十三皇子。
“殿下?殿下!”面上不顯,心中卻長吁短嘆:難道他們的主將竟不是對方的一合之將?嗚呼哀哉!
阿諾亞背對着他,的聲音很沉很沉:“哈提提……”
“啊?”
“你讓我仔細看這個女人,我仔細看了……”
“嗯?”
阿諾亞轉過頭,一個大男人露出一個含羞帶怯的笑:“然後我被她迷住了!”
“……”
“她讓我滾開的時候,真是……太威風了!”
“……”
話說兩邊。
蘇苓帶着軍隊順利回城後,外事不理,着急忙慌的先看護大病號。
張弦月風寒未愈,拖得太久以致氣虛體寒,只能用湯水吊着,補品也時不時的進。幾天過後,眼窩深陷,病懨懨的狀態沒有絲毫改善,整個人瘦成了骷髏架子。
蘇苓愁的每逢進食必要陪着,生怕他一頓沒吃,一出門風一吹就散了。
如此這般一顆真心,日月可鑑,天地動容。
偏得對方是傲嬌小孔雀、粉紅小公舉,高興時應承她兩句,不高興時連個眼神都奉欠。回了城,就回到了之前“結仇”的狀態,彷彿幾日戰事患難與共如同一個屁,風一吹就沒了。
蘇苓覺得,張弦月還是神志不清的好。
“這炕都燒的暖和了,你怎得還不睡?”
有一種病人雖按時調養,湯食對症,但終日勞神憂思心眼多,成日鬱積於心,吃的好東西全化作了胸口的一團氣,咯血拖死自己,就像林妹妹。蘇苓很懷疑,張弦月也是這種人……
他披着單薄的衣衫坐在窗前,屋內的熱氣將他的長睫毛氤氳的溼潤,執書,一副胸懷天下求索真理的樣子。
蘇苓搶了他的書,跟老媽子一樣殷殷叮囑:“挑燈夜讀雖是佳話,可這燭火昏暗,於眼睛不好。你身體有疾,早些歇下吧。”
張弦月終於拿正眼瞧她。
以他對蘇苓的瞭解……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別又是他大堂哥有何事相求。
他冷笑:“你老實說,將我推下江裡的人是不是你?”
“……”
阜陽城城裡張燈結綵,城主把準備過年的喜慶和熱情提前掏了個乾淨,寫捷報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們又立了大功。
加上多得了敵軍的糧草,整個阜陽城上上下下,軍民同慶。
連勝讓這位女將軍再不復剛來時的光景,出門即是前呼後擁,左尊右敬,威望和戰績都記了一大功。
年關將近,蘇苓漸漸忙碌起來,爲了方便照顧,她決定把辦公的地方挪到張弦月屋內。
她這番極度信任的行爲,蘇苓並不知道會因此讓張弦月在軍中有了一席之地,從此再無人敢因他的身世背景而隨意扣屎盆子。
她只知道,最近莫名輾轉失眠,心悸氣喘,但只要將張弦月看護的平安,這種不安就會減少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