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須彌山之前,岑若秋從來都沒想過這裡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只是知道這裡是天下佛教的至尊之地,是萬佛歸所,現在親眼看到了,她才知道這裡爲什麼會爲世人所敬仰了。
須彌山在崑崙羣山環抱之中,它既是教派名字,也是一座山的名字。這座山如刀削一般,在茫茫雪山羣落中傲然聳立着,壁立千仞,任憑寒風吹拂着,任憑暴風雪清掃着。
這裡本該是佛門清淨地,可是現在卻是不然,剛剛落地,岑若秋和釋真就看到不斷有人往須彌山山巔行去。那些人既不是血魔神教的弟子,也不是須彌山弟子,看起來倒像是江湖上的一些散人,這其中岑若秋居然還看到了那個爲她相面的老乞丐。
“……去看看吧!”衆人結伴而行,一邊走着一邊不住的低聲私語。
“是啊,太令人震驚了……”那些人走過釋真和岑若秋身邊時,還不住的回頭去看他們,尤其是好奇而且充滿敵意的盯着空在看。
釋真皺起眉頭,他的心情不由得緊張起來,須彌山乃是佛門淨地,現在居然被誣賴爲萬惡之源,這件事換作誰都無法接受。
岑若秋緊走幾步,追上那個拄着柺杖一瘸一拐艱難行走在積雪間的老乞丐,施禮道:“老前輩!”
“哦?是你啊丫頭!”那個老乞丐停住腳步,回頭看着岑若秋,笑了笑說道,“怎麼,你也敢來參加這聲討大會麼?”
“聲討大會?”岑若秋吃驚的問道,“不知老人家您這是什麼意思?”
“天下所有的修真之人,就包括老乞丐我都接到了這樣一張請柬,是洛行雲發出的,說是查到了行屍的源頭,請大家務必在今日以前趕到須彌山,到時候結果自然會被揭曉了。”老乞丐說道,他一邊說一邊吃力的騰出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張已被他揉·搓的皺皺巴巴的請柬遞給岑若秋。
岑若秋接過那請柬匆匆看了兩眼,便衝老乞丐又施禮道:“多謝老前輩!不知這張請柬可否讓晚輩借來一用?”
“哦,拿去吧拿去吧,放在老乞丐這裡也沒用,多半也會被我拿去擦屁股的……”老乞丐很是豁達的揮了揮手,繼續往前走去。
岑若秋匆匆的將那請柬拿去給釋真看。
“真是令人髮指!”釋真不等看完那請柬,便氣的渾身發抖,他手握成拳,把那張請柬竟然硬生生給捏碎了,“我須彌山千百年來,何時曾受過這等屈辱!”
“釋真師兄,我看此時必有蹊蹺,你我萬萬不可魯莽行事!”岑若秋道。
那空一直在靜靜的看着,一路上他是沒少說話,不過漸漸的他也發現釋真和岑若秋兩個心事重重,似乎沒什麼心思跟他聊天,因此他也就強忍住了,倒是非常想念那個碎碎唸的金丹子。
“嗯!”釋真強忍住一口惡氣,緩緩的點了點頭。幸虧現在他身穿便服,而且他素來爲人低調,江湖上並無人認識他,因此便假作是應邀前來的尋常人等,與岑若秋一起摻雜在這些人中往山上走去。
須彌山山高萬仞,高聳入雲,整個山巔都被雲霧和積雪繚繞着,從山腳下根本就看不出它的本來模樣。上山的道路只有一條,其他地方全都是絕壁,並且此處地勢極高,就算是修真之人,若不到那靈寂境界,根本就無法在此處馭物飛行,若是勉強飛起來,只怕不到半山腰便被這寒風給吹跑了,而且越高處空氣越稀薄,根本無法呼吸。
一步步的沿着盤山路走上山門,每走一步釋真心裡就痛一分,在半路上他居然還看到了帶着半張鐵面具的姬遠,此時的姬遠已經成了萬劍山莊的代莊主,說是代,其實也就算是了,因爲除了姬遠,萬劍山莊已經無人能出任此位了。
作爲曾經的三大派之首,萬劍山莊莊主更迭本是一件很轟動的事,只可惜萬劍山莊五年來迅速的敗落下來,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猻散,因此姬遠繼任莊主,也是悄悄默默進行的,並沒有通知其他人。
不但繼任十分的低調,姬遠的性情似乎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釋真的記憶中,姬遠是一個常常把笑話掛在嘴邊的人,他的臉上似乎永遠都帶着微笑,走到哪裡都能把人逗樂,可是現在的姬遠臉上帶着一張面具,不苟言笑,甚至在與釋真四目相交之後依舊是漠然的走過,這令人心裡不由得痛惜着。
“唉!”走着走着,釋真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
“釋真師兄,怎麼了?”岑若秋輕聲問道。
“時移世易,物是人非。”釋真低聲道,“看看我們昔日風光的三大派吧,如今一個比一個光景慘淡,這究竟是爲什麼呢?”
岑若秋皺眉不語,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也回答不了。
“我看,肯定是有人在搗鬼!”空說道,“或許是你們的敵人吧,你們人類的心思向來都是最複雜的,捉摸不透,這也是我們討厭你們的原因之一。”
空說完便竄竄跳跳,往前走去,將釋真和岑若秋遠遠拉在身後。
空的話語雖然有些刺耳,但是被釋真和岑若秋聽在心裡,卻都不由得愣了愣。是啊,空說的沒錯,人的心思太複雜了,爲了一己之私,他們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人們常常把妖獸和畜生掛在嘴邊,總是以爲自己高高在上,卻不知在那些所謂的妖獸和畜生眼裡,他們纔是可憐可悲可恨之人。
“我怎麼覺得,事情很不對頭呢?”釋真和岑若秋一邊緩緩的往上走着,一邊皺眉說道。
“釋真師兄,你也覺察到了麼?”岑若秋的眉頭也是皺的高高的。
“魔教開始反攻了。”釋真低聲道。
“是的,這一次戲臺上的主角只怕就是洛行雲,還有那個鬼命。”岑若秋道。
“這個鬼命究竟是何許人也?”釋真皺眉問道,“我以前從未曾聽說過他!”
“誰知道呢?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一個跳樑小醜,如今登上臺面了。”岑若秋道,“我們走一步看一步吧,說不定這一次能夠有轉機,救出師父他們也說不定呢。”
“希望如此吧。”釋真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須彌山上極冷,他們每呼出一口氣都能在空氣中迅速的結成白霧,縱然是以岑若秋這樣的修爲,都感覺到刺骨的寒意了。
臨近山門時,岑若秋和釋真就看到了分列兩旁筆直站立的血魔神教弟子,他們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質袍服,手裡提着各色武器,正虎視眈眈的看着上山的這些人們。
修真界的人之所以會應邀前來,原因多種多樣。修爲高,性子清高的人自然不會被血魔神教的淫威所嚇到,不過當今世上正爆發前所未有的災難,他們也是出於一種責任心,所以過來看一看。更多的則是出於害怕心理,一些修爲普通,無門無派的散仙不得不屈服於血魔神教,對他們來說,即便是來了,也只是來看一看,又不會損失什麼,若是不來,說不定性命難保。
一座龐大的寺院正聳立在山巔雲霧間。這座馳名天下的須彌山寺院,並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麼巍峨莊嚴,相反,它的古樸與安靜卻令衆人心生敬畏。然而這本來是極爲寧靜的一處佛門淨地,如今卻隱隱被一股灰色霧氣籠罩着,只要稍微有點修爲的人都能一眼看出。
“釋真師兄,你有多久沒回來過了?”岑若秋盯着寺院問道。
“上一次回來是取東西,順便來看一看,距今已有半個月了。”釋真回答道。
“上一次回來,沒有這樣的灰色霧氣吧?”岑若秋問道。
釋真緩緩的搖了搖頭:“絕對沒有。”
“這霧氣似戾非戾,但是又絕對不是讓人覺得舒服的氣息,奇怪的很。”岑若秋道。
“我倒是覺得,這氣息很熟悉。”釋真道,“就是不記得在哪裡曾經嗅到過了。”
“鬼命。”岑若秋想了想,忽然間說道。
“鬼命?”釋真皺眉,他跟鬼命並沒有真正的打過照面,之前在西域他們遭遇鬼命的時候,他一直都是處於失魂狀態的。
“是的,就是他身上的氣息,這件事果然跟他有關。”岑若秋悄聲說道,“看起來是洛行雲和鬼命兩個人勾結在一起了,釋真師兄,我們這一次務必要小心。”
一走進山門,一股血腥味就撲鼻而來,在大門口左側的樹上,有一個年輕的小沙彌正被吊頸,隨風飄蕩在空中。他的身子早已僵硬,如同一個懸掛在樹下的冰棱一般硬邦邦的,他的臉色是灰白色的,舌頭吐出老長,腹部被切了一刀,鮮血從傷口處流淌下來,在地上與傷口處形成一道長長的血色冰棱,十分的觸目驚心。
釋真看了這師弟的死狀之後,心痛萬分,他緊緊地握着拳頭,一股悲愴的心情油然升起,若不是此處人多,他幾乎要暴走吶喊。
岑若秋暗暗的捏了捏他的肩膀,低聲道:“釋真師兄,冷靜下來吧。”
釋真緩緩的點了點頭,他深呼吸幾口,將那凜冽的冷冷空氣吸入肺部,再吐出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心中那種悲愴給壓制下去。他閉了閉眼,有點不忍心往裡面走了,只在門口就看到這樣一幕,若是進去裡面,還不知會有怎樣的情景出現在他眼前呢。
古樸的寺院是木質結構,由於年代久遠,所有的清漆都已脫落,露出了千年木材的本質。寺院的地面上都是原石鋪就,踩上去冰冷硬實,不過走廊內和室內的地板則都是木質的,與建築用的木頭一樣,這些木地板也都有些年頭了,踩一腳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這本是釋真最喜歡的聲音,可如今每一聲都好像是一針紮在他心頭一樣,令他難受萬分。
索性,除了門口那具屍體,釋真和岑若秋沒有再看到別的屍體,他們跟隨着衆人,走進伏魔大殿。
伏魔大殿莊嚴肅穆,這裡本來是須彌山寺院的主殿,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短短半個月沒回來,釋真就已經快要認不出這裡了。
所有的佛像都東倒西歪倒在地上,銅鼎被人踢翻,香爐裡沒了渺渺的香菸,長明燈也滅了,殿內一片昏暗。
最大的那座佛像上,似乎有個人正端坐其上,這是對佛最大的不尊敬。
坐在佛像上的人正是洛行雲,他緊閉嘴巴,嚴肅的看着大家,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足以把普通的武者嚇破膽。
在洛行雲身後,有一個面容俊秀,不過額頭上卻有三道黑印的青年華服男子正傲然挺立着,他們兩個一前一後,皆是緊閉嘴巴,似乎在等待着衆人齊集一堂。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所有的人都到齊了,釋真和岑若秋以及空也躲在靠近門口的角落裡,他們的個頭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除了岑若秋的樣貌太過出衆之外,他們是安全的,因爲此時人人自危,誰還有心思關心別人的樣貌呢?
“諸位!”見人來齊了,洛行雲便緩緩說道,“想必你們對最近世上所爆發的這場災難都有所瞭解了,想必各位對這場災難也都摸不着頭腦——爲什麼好端端的人,會忽然變成行屍走肉,爲什麼已經埋葬下去,本已入土爲安的人們,會從墓地裡爬出來,禍害他們的後代?”
洛行雲的幾句話令大家頓時開始議論紛紛。長久以來,正魔大戰中,魔道始終處於劣勢,江湖上、修真界,所有的人都在指責他們,不過那時候因爲有三大派坐鎮,所以看起來似乎是正義的一方略佔優勢。現在形勢似乎來了個大逆轉,三大派基本上已經煙消雲散了,剩下的也都名存實亡,那些散仙們人人自危,都想着能夠自保,現在誰在這裡說話,誰在修真界做主,似乎他們也並不算太介意了。
不過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出衆的人物,他們對洛行雲和魔教看不慣,比方說這人羣裡就有人高聲道:“是啊,我們對此想不通,卻不知洛教主你有什麼高見?”
釋真和岑若秋以及在場所有的人都不認識那個說話的人,他其貌不揚,或許不過是個普通的武者,但是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是那種不服輸的氣勢。
面對這人的質問,洛行雲沒有發怒,他只是淡淡的一笑,這時候岑若秋忽然間發現,洛行雲的笑容是那麼像一個人——江寒夜。
“問的好,我知道,大家對我們血魔神教一直都有偏見,今日裡,我們剛好一箭雙鵰,我洛某人既要解開大家心頭的這個疙瘩,也要解開一個謎底。”洛行雲道,“今日請大家來,就是要告訴你們,這場災難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什麼?”洛行雲的話剛出口,人羣中就爆出陣陣驚呼。
“人禍?”
“是不是真的啊?什麼樣的人禍能造成如今這種慘淡的場景?”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表達自己內心的驚訝。
“這場人禍的始作俑者,就是須彌山。”洛行雲又道,“須彌山的某人,爲了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漫山遍野的撒播瘟疫的種子,令那些死去的人復生,又令這些復生的人去傷害他們的後代,最後導致這神洲大地,一羣一羣的活人變成行屍,這個世界正在迅速的枯萎着。”
洛行雲的話語令衆人都安靜了下來,他們豎起耳朵仔細的聽着洛行雲說的每一句話,似乎不敢相信,然而又沒理由不去相信。
“你怎麼知道?”釋真終於忍不住,他高聲喊道,“你怎麼知道這源頭是從須彌山而來?”
“問的好,這位小兄弟!”洛行雲看了釋真一眼,便迅速的又把目光挪開,他對大家說道:“我身後這位,是鬼命先生,他修爲高深,最近正一直協助我們調查這件事,下面我就請鬼命先生出來講一講。”
衆人對鬼命並不瞭解,許多人甚至都是第一次見到洛行雲,因此聽他們兩個說話也都是雲裡霧裡的感覺,但是無論如何,這裡強烈的氣場使得他們不得不暫時乖乖的聽話,因爲不聽話的,都已經被殺死了。
“諸位,我是鬼命,不過大家想必並不認識我,我師承一個很不起眼的門派,在此之前,一直都是默默無聞的。”鬼命說道,“一直到有一天,我在城中看到了一具行屍,那行屍很癲狂,不住的襲擊人類,而被他傷害過的人,也會很快的變成行屍。我在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行屍身上除了腐臭味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味道。”
“我的手下鼻子很靈敏,我們就是循着這種氣味一路追蹤,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很不幸,我們最終到達了須彌山。”鬼命的聲音有些低沉。
“別說那麼多了,你們說源頭在須彌山,那麼證據呢?”人羣中又有人高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