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下玻璃的殭屍已經癱倒在地,雙手在脖子、胸膛和腹部之間來回撫摸着,但表情依然帶着笑容,一點兒痛苦的模樣都沒有,口中不斷涌出鮮血來,鮮血中還能聞到那股酒味,只是和血腥味混雜在一起變得很怪。
殭屍伸出手去,將口中涌出混着酒的鮮血拼命地吞回去,胡順唐手捏成拳頭放在鼻前,實在無法接受這種場景。殭屍將鮮血吞回去後,又開始瞪眼拼命地用舌頭在裡面攪動着,逐漸地臉頰兩側破開來,有些玻璃渣子已經刺破了臉頰凸了出來。如今的殭屍,已經不成人形,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抽動着,腦袋慢慢地前後搖晃着,翻着白眼,可臉上還保持着滿足的笑容。
“酒是好東西,可以讓人在短暫的時間內忘記自己身處險境,遺忘險境帶來的痛苦和絕望,同時還可以平添以前沒有的東西,例如——勇氣!”陳金城用腳撥動了一下已死的殭屍的腦袋,殭屍的口中還在不斷涌出鮮血來,這一次他再也沒有辦法將那些帶有酒的血液給吞回去了。
胡順唐看着已死的殭屍,感覺腦子有些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好像是要發燒了,心中猜測是不是在罪孽堂中被那冰冷的池水泡了許久的緣故。
陳金城繞到胡順唐的身後,雙手放在他雙肩上,像先前按住殭屍的雙肩一樣,低語道:“你知不知道全世界範圍內,罪犯和潛罪犯所佔的人口比例是多少?”
胡順唐覺得腦子特別沉,想離開卻邁不動步子。
陳金城用力捏了下胡順唐的肩膀,指甲嵌入了胡順唐雙肩的肉裡。短短一股疼痛感讓他腦子清醒了片刻,又聽到陳金城說:“比例是百分之百。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包括你我在內,我們都屬於潛在罪犯,因爲每一個人都有不滿的情緒,當這個情緒慢慢擴大之後,就會促使人變成真正的罪犯。所以很多人都在想怎樣才能將犯罪意識永遠都禁錮在腦子中。而不會轉化成爲行爲,其實做法很簡單,那就是讓公衆親眼目睹那些罪犯所受到懲罰的下場,這種做法很有效果,至少在這裡我們建立的一系列體系證明了這是可行的。來,你轉過身來,擡頭,看着上面那個監控。”
胡順唐擡起頭看着,在食堂牆面上端有一個監控頭,閃着紅燈正對着自己和陳金城。陳金城舉起手來用手指畫了一個圈,先前周圍黑屏的電視打開了,電視上所播放的正是先前殭屍舔地。隨後又吞下玻璃的情景,畫面被剪輯過,幾乎全是殭屍的近景,加上嘴部的特寫,背景音樂配得是那種讓人聽了之後熱血沸騰的曲子。
對,這裡肯定有其他的攝影機之類的東西,胡順唐環視着周圍,只能看到兩側那巨大的玻璃。玻璃像一面鏡子一樣立在那,從左到右橫鋪了一面牆壁。
陳金城走到那面巨大的玻璃前,衝胡順唐輕輕揮手,示意他過去。
胡順唐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鏡子前,陳金城將雙手罩在眼睛的兩側看着鏡子裡面,也示意胡順唐學他。
胡順唐學着陳金城的模樣湊近鏡子仔細看着,竟看到在鏡子的另外一面也是一個相同的食堂。食堂的四面都掛着巨大的電視,下方坐滿了規規矩矩的犯人,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畫面上所錄下剛纔殭屍死亡的詳細過程,快速的鏡頭切換着殭屍的眼睛、耳朵、鼻孔、嘴巴、四肢,最後又到了嘴部的位置。
下方的那些犯人開始變得呼吸急促。從他們起伏的胸口、額頭滲出的汗滴就可以看出。一開始胡順唐以爲這些人是害怕了,誰知道有一個犯人竟然站了起來,拿着餐盤用力敲打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相當有節奏,隨即這個人的行爲像是傳染病一樣感染了在場所有犯人,其他人都拿起餐盤有節奏地配合着畫面上的背景音樂敲擊着,情緒十分激動。
“這首曲子的名字叫《Cyberworld》,很耳熟吧?很振奮人心,讓人聽了之後熱血沸騰,你看他們,多興奮,連自己是犯人都忘記了,以爲自己是正義之師,正要開赴殲滅邪惡的戰場!”陳金城說話的語氣很是激動,雙手也開始揮動起來,節奏保持着和對面食堂中的犯人一樣。
瘋子!胡順唐心裡說道,想說出來卻感覺到口乾舌燥,說句話都困難,一陣陣燥熱感從頭部向全身蔓延開來,加上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和電視中那畫面,還有那背景音樂,讓他意識變得極其的模糊。
陳金城趴在玻璃上欣賞着自己的傑作,繼續說:“這裡曾經來過一個教授,知道我們的所作所爲後,說要出去上訴,告我們反社會反人類罪!”
說到這,陳金城深吸一口氣,離開窗戶:“可是這個教授忘記自己是犯了什麼罪才進的監獄,他研究歐洲巫術和鍊金術,其中有一項材料是需要六十六千克的處女血,於是這混蛋就開始物色他的學生。你讀過大學吧?那你評評理,我們和那個教授,誰纔是反人類,誰纔是反社會?”
反人類?反社會?
胡順唐腦子裡跳出這六個字來。眼前又浮現出夜叉王尋找女兒賀晨雪的那一幕,又想起在那個廢棄的糧倉內看見的那個渾身被大面積燒傷的孩子。那些傢伙是反人類嗎?毫無疑問——是!這一點無須質疑!可他們得到了法律的懲罰嗎?沒有,胡順唐給他們的懲罰,僅僅只是法律之外的東西,就算他們被抓,會被判死刑嗎?不一定,也許他們會裝瘋躲過死刑。
全世界對取締死刑都是有呼聲的,很多人認爲不人道,可是他們對被害人人道嗎?他們對那些孩子人道嗎?不人道,一點兒都不人道。他們只有利益,當物慾橫流,利益高於一切的時候,這個世界隨時都有可能陷入恐慌之中,戰爭僅僅只是個開始。
這是相同的道理。胡順唐看着陳金城,又看着殭屍,眼前浮現出殭屍殺死孕婦的場景,還有孕婦丈夫在得知自己妻子和腹中孩子死亡後絕望、憤怒的表情。可他卻因爲有精神病。是真的有?無從得知。
“還沒有想明白嗎?這麼簡單的事情,應該用腦子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吧?一定要想明白,全世界沒有哪個國家的法律是完美的,都有漏洞,有漏洞就會有罪犯鑽空子。鑽了空子的罪犯就會逃脫懲罰,接下來他們會繼續犯罪,就算下一次再抓到他們,他們依然會故技重施,怎麼防止呢?簡單……”陳金城雙手舉起,指着電視機上面不斷重複殭屍口吐鮮血的畫面,“折磨他們,公諸於衆。讓其他人心中平靜,讓罪犯們如坐鍼氈!”
陳金城說完,慢慢轉過頭去看着胡順唐問:“開棺人先生,你明白了嗎?”
胡順唐點頭,剛點了一下,猛然間意識到自己竟不自覺地同意了他的觀點。這種觀點是正確的嗎?胡順唐知道潛意識中已經在接受陳金城灌輸的思想,這如同洗腦一樣,將你舊的觀點一一擊破。抽空你的思想,再灌輸入其他的思想進去,接着控制你,讓你認爲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我們都是潛在罪犯,但我們不要當真正的罪犯,要獲得重生,就得學會拋棄。”陳金城慢慢靠近胡順唐。“你看,這間監獄裡秩序多好,除了你和那位先生之外,其他的人都不敢違反規矩。”
“進入正題吧,你想讓我做什麼?”胡順唐擡眼看着陳金城。
陳金城昂起頭來。露出笑容:“痛快,我喜歡你,要不是咱們有規矩,我肯定和你結拜當兄弟,你一定會是個好兄弟,對嗎?”
陳金城說完,沒有等胡順唐回答,轉身就走。胡順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大門口,那扇金屬門推開又砸了回來,發出“啪嗒”的聲音,空蕩蕩的食堂內卻依然迴盪着陳金城離開時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像敲打在胡順唐的腦幹上。
整個食堂內就剩下胡順唐與殭屍的那具屍體,活動的只有殭屍身體內還在慢慢滲出的鮮血,以及電視上重複播放着的畫面。
胡順唐起身徑直走向水池邊,將整個腦袋埋入水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憋足一口氣,將腦袋埋入水中,感受水中那股冰涼刺激腦袋的那陣陣快感,感覺頭痛欲裂的胡順唐甚至想衝到高錦堂所在的罪孽堂,跳進那個冰涼的池子中“獲得重生”。他擡起頭來,吐出那口氣,又深吸一口再一次埋入水中,反覆數次後胡順唐擡起頭來,盯着還有波紋的水面,隱約可見自己的臉倒映在水面上,等池中水逐漸恢復平靜,他看到自己的倒影旁邊還有一張人臉,只是臉部滑落下的水滴讓池水蕩起陣陣波紋,無法看清楚那人的長相。
陳金城又回來了?
胡順唐趴在池子邊看着水面右側的那張臉,終於看清那不是陳金城,而是曾達。
曾達穿着一身白大褂,掛着工作人員的胸牌,冷冷地看着池水中的倒影,不發一語,似乎在等待着胡順唐的提問。
許久,兩人只是保持着沉默,誰都沒有率先開口,曾達還是提了提自己的衣袖上前去,抓着胡順唐的手腕,摸着他的脈搏,又將手背貼向胡順唐的背心感受着心跳,同時擡手看着手錶計算着心跳頻率。
一分鐘後,曾達放下手道:“一切正常,你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意志很堅定,若是常人,恐怕早就……”
“早就瘋了?”胡順唐接過曾達的話,抹去臉上的水漬,“我可是死過一次的怪物,和常人不一樣,我很清楚我要什麼,但同時又很好奇你要什麼,不,是你們要做什麼。”
曾達用雙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你不是想尋找開棺人的秘密嗎?雖然我只知道一部分,但這一部分說不定是很關鍵的線索,你有興趣嗎?”
“當然。”胡順唐很快回答,卻沒有轉身,看着水面又問,“但我怎麼知道你手上有的線索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前幾次都沒有白跑,從這種概率計算,這次也應該不會。你找到了鎮魂棺、牧鬼箱,還有閻王刃,我想其實這些都是關鍵,但關鍵的問題是東西都落在了古科學部的手中,不,嚴格來說,是落在了詹天涯的手中。”曾達將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裡,在那裡擺弄着一個小型的鐳射電筒。
曾達的話讓胡順唐心中如池水一樣,原本平靜,卻又被下巴滑落的水滴濺出了一道波紋,波紋向四周擴散而去又漸漸消失。他提到的閻王刃落在了詹天涯的手中?不,閻王刃一直在自己這裡,自己下出租車去找那些人販子時,將除了釘鞘之外的東西全部交給了夜叉王。夜叉王說將莎莉藏在了一個除了他,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那麼閻王刃也必定和莎莉在一起。可曾達卻說閻王刃在詹天涯手中,這是他按照慣例猜測出來的,還是詹天涯那樣告訴他的?
換言之,詹天涯和曾達現在應該不屬於同一陣線,擁有各自的目的,否則以詹天涯的性格是絕對不允許曾達在監獄中做出這樣的事來。眼下,還是要掩飾住閻王刃在自己手中這個秘密,那是一把鑰匙,而在棺中棺讓莎莉記下來的那幅地圖,也是關鍵,無論是莎莉還是閻王刃,都不能落在詹天涯或者曾達的手中。
打定主意後,胡順唐決定先搞明白曾達到底要做什麼,他的目的何在?
胡順唐慢慢轉過身子來,靠着後面的水池,看着蒼老的曾達問:“這麼說,你和詹天涯那個王八蛋的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胡順唐留心到曾達的手在衣兜中擺弄着什麼東西,那肯定不是手槍,這樣的行爲是否代表着他內心的不平靜?胡順唐在留心觀察曾達細節的同時,又盡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平靜,曾達的手段他從劉振明那聽說過,能抓住人的細節,就是從面部的細微表情也能來判斷對方話語中的真實成分,一旦被他抓住再“對症下藥”就沒有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