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如暴室,不受寵、犯了罪的嬪妃被打發來了這,不僅受盡凌ru,吃穿用度還要被剋扣,若不小心生了病,便沒有人再管了。
原只是聽說如此,今兒一見,江芊熠只覺得驚訝,又越發恐懼,幸而自己躲過了幾次選秀,幸而自己嫁的是心愛的棐啻。
想至此處,又是心裡沒底,若真如東方縈所說,大齊因三足鼎立而滅,萬一是陶家當主,陶棐啻不幸做了皇帝,不也要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不由身?
到時候君王的無奈、她的無奈,定會是場極度的悲劇,等回了國,定要細細囑咐他:寧死不爲皇帝!
原先的她,不過一位沒名沒分的姑娘(襄主是後封的,之前龍空名並不掌管越國,即便要好也無法封賞),連進宮門都要龍空名陪着,守衛才願放行。
如今可不同了,不僅成了柔菡襄主、嫁了大齊厲侯爲貴妃,還受了大齊皇帝的親封,成了正一品瑤真聖女,號稱“第一聖女”。
這人的身份不同了,走起路來都覺得腰板直了,不僅可以對侍衛、宮人呼來喚去,還可以隨意進出御膳房,想要多少山珍海味都不是難事!
歡歡喜喜用食盒裝了一堆飯菜,便又偷偷往北宮而去,悄悄越過了高牆,迅速跑入林瑛嵐的房間。
此時的林瑛嵐,脣色更是發白,原還有一點血色,現下都已然隨風逝去,只有那病得微陷的眸子,佈滿了血絲。
既然有一線生機,她自是不會就死的,畢竟大仇還未報、龍黎軒也無知生死。可這病痛實在折磨,江芊熠吩咐了不能睡去,她便強撐着盡力不眨眼睛,如此,便佈滿了血絲。
見她那滿是熱淚的慎人眸子,江芊熠也驚了一驚,忙將剛取來的藥箱打開,取出一種藥水,於她的太陽穴、內關穴一抹,忙道,“你現下可以閤眼了。”
話罷,也不見她閤眼,遂解釋道,“這藥水有提神的作用,能保證你閤眼不會睡去。你的雙眸已然不能再撐,還是閤眼休息一下,再行用膳吧!”
一聽用膳,林瑛嵐才乖乖閉上了雙眸。
約是有兩日滴水未進了吧!從前錦衣玉食的,也感覺不到這吃喝的重要,任性時還總是不吃不喝一頓,也無關痛癢的,還沾沾自喜地以爲餓上幾頓也無礙,現下總歸是體會到了餓的難受。
方纔半個時辰內,林瑛嵐的雙眸都近乎睜着不眨,定然已經累壞了,江芊熠細心地抓了緩解疲勞的藥,還帶了熬藥的砂鍋,隨即便開始煎藥。
估摸着一盞茶的時間,林瑛嵐便有了動靜,“本宮重病難起,貴妃可否扶本宮一把?”
一聽她說話,江芊熠忙放下手中的配藥,快步而去牀旁,伸手於她的頸後,小心將她扶起,“藥煎好尚需一些時候,你且先用膳吧。”說罷,便扶着她往飯桌而去。
考慮到她的行動不便,江芊熠還細心地將飯桌移近。她難得如此細心,竟沒用在無憂或是陶棐啻身上,倒用在無憂的死對頭身上,若是被她知曉了,定然又是一場風雨!
不過醫者便是如此,見有病人,便忍不住想要探一探病情。所謂“醫者父母心”,林瑛嵐懷着身孕被打入冷宮,還遭人毒害、患上了鼠疫,不管換了哪位醫者,大約都
不忍見之不理吧?
起初,林瑛嵐連拿起筷子的力氣也無,江芊熠乾脆好人做到底,嘗試着喂她用膳、飲水。打從記事起,她喂人喝藥,已然數不勝數,可這餵食,還是人生頭一次。
本想將這珍貴的第一次,獻給美兮的。可惜還沒等那孩子學會吃飯,她便已經拱手給了林瑛嵐。
還記得無憂懷美兮時,她幫着照顧了許多月,那是她第一次替人保胎,雖過程坎坷,但結局還算是完美的。
自那以後,她便深深地體會到了所謂母心,那是一種超脫愛情、親情、友情的情感,令人感動、令人震驚。正因爲如此,所以她格外憐憫林瑛嵐,昔日的無憂亦是受了夫君的遺棄和傷害,與今日的林瑛嵐,近乎沒有分別。
吃了飯菜、喝了御膳房的大補湯,林瑛嵐氣色總算好了少許,病容也漸漸帶了幾分美感,也終是有氣力用膳了。
隨即拿過江芊熠手中的筷子,林瑛嵐感激一笑,連雙眸之中也純是感激,絲毫沒了平時的驕傲或輕蔑,“有勞貴妃,本宮已然恢復了氣力。”
江芊熠回之一笑,伴着點點同情和傷感,隨即取出從尚服局找來的衣裳,“娘娘穿着狼狽,實在不襯身份,我去尚服局取了一件青衣來,似是宮養姑娘的服制。想來是先皇的哪位宮養姑娘所穿,若娘娘不嫌棄,便穿着吧,免得再凍着自己。”
看這服制,應該是曜帝年間的最後一批宮養姑娘。據她所知,那批姑娘都已經陪了葬,這死人的衣裳,怎麼可以胡穿?
想來江芊熠不懂宮裡的事,只看着這衣裳料子不錯、又能防春寒,便拿來與她了。
不過現下也不是計較身份的時候,死人的衣裳便就死人的衣裳吧,總不能凍壞了自己的孩子。昔日她失去藝菊帝姬已是終身大憾,現下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這是她用四季菊換來的,汗血可見,決不能辜負了!
想罷,林瑛嵐便是微微一笑,“多謝貴妃。”說着,便將衣裳接來,轉身走了幾步,便開始換衣裳。
並不是她不矜持,而是這房間一目瞭然,並無屏風、也無隔間。反正江芊熠也是女子,情急時刻,也無心計較那麼多了。
這是一件春裝,一層薄薄的棉花縫於衣間,領口、袖口也縫了一層薄薄的棉毛,在這乍暖還寒的春日穿正合適,只是過一段時日,就不合時宜了。
她緩緩轉身,依舊頂着重病的病容,因病顫抖的身子,隨着轉身的力度一晃,差點摔倒,若是病弱可憐的樣子,叫人看着心下不忍。
這麼些年來,她爲了榮寵不衰,從來都是小心照料自己的身子,幾乎不曾生病。就算病了,至多半日也要治好,不管多小的病、多苦的藥,她都不敢馬虎。
許久不病,她早忘了病痛折磨的感覺,如今經了這鼠疫,才感覺到病痛的厲害。這不過普通的瘟疫,便已經要了她半條命,看來她的身子也不若看起來那麼堅強。
見她要摔倒,江芊熠跟着一驚,正要起身去扶她,卻見她一笑,“不必扶我,貴妃且安心坐着,這幾步路我還是能自己走的。”
曾幾何時,江芊熠也說過這樣堅強的話。記得那是她七歲之時,爲着治病救人,而去深山採藥,不料被幾條毒蛇
圍攻。
當時的她,纔剛開始習醫,諸多事情還不懂得,見了毒蛇便是束手無策。蛇乃是冷血動物,從不羣居,甚少見到多條同時出現的情況,連逃都不知往哪個方向逃,只能任它們宰割。
好好的一條腿,就那麼毒廢了。不過幸而何紓是醫界高手,治一條殘廢的腿倒不在話下,只是那毒蛇毒性厲害,就算是她,也要治上幾月才能見好。
那幾月內,江芊熠幾乎都是由香蝶攙着走路的。許是遺傳了何紓堅強的性子,她卻不安於此,非要自己試着走路。沒想到走着走着,殘廢的腿竟恢復得神速,不過一月之後便好了,可謂奇蹟!
那時的江芊熠,也說過這樣的話,“這幾步路,我還是能自己走的!”
她所謂這幾步路,指的乃是殘廢時所有的路。於她而言,殘廢不算什麼,只要不放棄、不絕望,就會發生奇蹟。
經了那事,何紓便對她刮目相看,沒想到一直以來的愛哭鬼,也有如此堅強的時候,不愧是她的女兒!
江芊熠向林瑛嵐敘說着她少時的瑣事,不禁一笑,“也不知那時哪裡來的勇氣,明明知曉深山多猛獸,還敢冒險去採藥,若不是孃親及時來救我,恐怕我當時便已經喪命了。”
聽着她的童事,林瑛嵐也頗有感慨,卻與她人感慨不同,“自古母親都是最愛孩子的,你一人冒險入深山,她自然不放心地跟你而去。”
江芊熠一怔,繼而一笑,“我與表兄他們說此事時,他們皆是說我堅強可贊。可與你和琳荌說時,你們的見解卻是不同於她們。許是同爲......”
“同爲人母”四字還未出口,江芊熠便戛然而止,她雖是可憐林瑛嵐,但也知曉琳荌身孕、美兮出生之事是機密,絕對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許是因爲重病,林瑛嵐也沒注意到她眼下的尷尬,只欣然道,“你確然堅強可贊,沒想到你少時便是膽氣過人了。”
說到這,林瑛嵐才恍然,“對了,你是如何進這北宮的?在北魏,若無皇上、皇后的親筆手諭,非北宮者是不允許進入的。”
江芊熠無謂笑笑,“不過北宮而已,哪裡用得着手諭如此麻煩?跑一趟帝青宮、或者跑一趟鳳藻宮,再去北宮救治你,皇帝皇后捱得住,你的病可挨不住的。”
果不其然,她是闖宮的!林瑛嵐心下懼然,她已是戴罪之身,若還落個縱容闖宮的罪名,便是一百條功德,也贖不回原來的地位了,遂一驚道,“北宮門外守衛森嚴,宮中又常有侍衛、宮人輪流巡邏,你如何闖得?”
江芊熠挑眉一笑,指了指窗外不遠處的高牆,“闖宮還用得着走門?這不過兩丈高的牆,一躍便輕鬆過了。巡邏的宮人雖多,也有疏漏的時候,再者我是大齊厲侯貴妃,他們不過平平的身份,還敢告狀不成?”
雖是這樣說,可被人抓了把柄總是不好的。也不知爲何,林瑛嵐總覺得危機重重,隨即道,“不如貴妃留下藥材,本宮自己煎藥吃。此地不宜久留,一經發現,便是本宮與貴妃二人的大罪,本宮怕貴妃吃罪不起。貴妃乃是本宮的恩人,本宮豈有害恩人受罪之理?”
江芊熠卻是不畏不懼,“娘娘且放寬心吧,病着切忌憂心忡忡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