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吳詡他們這次東宮之行回來後,朝野上下立刻得到一個勁爆消息:太子殿下又病重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次連長孫相公都(奉旨)親自去探望了!

看來,太子的聖眷還是一如既往的深厚啊,嘖嘖…………

似乎爲了印證這一說法,李二陛下表現得比往常更心疼太子,不僅把給太醫院裡的珍貴藥材弄得像白菜蘿蔔一樣流水送到東宮去,更是恨不能讓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常駐到東宮去纔好……

與之相對的,魏王遇刺一案的調查趨於平靜,大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趨勢……

不僅所有不利東宮的消息被嚴厲鎮壓,連受害人魏王李泰也拖着他那受傷後依然龐大的身軀入宮爲太子辯解……

事情似乎都在朝着李二陛下希冀的方向發展……

但所有人都覺得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太子與魏王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兩黨的人也都已經有了決一死戰的覺悟!

變故發生在五月中旬的一個雷雨之夜。

審理齊王叛亂的一個刑部官員忽然入宮叩閣,表示有重要情況要報告皇帝陛下。

當時在宮中當值的正是長孫無忌,他看了那個官員呈上來的關於一個叫紇幹承基的嫌犯的口供,當機立斷帶人去甘露殿求見李世民。

李世民這日難得放鬆一下,只召了徐惠相伴。兩人討論詩詞歌賦正入港,忽聽宮人來報長孫無忌求見,不得不把難得的紅袖添香活動暫停一下。

“讓他們在偏殿等朕。”在私人時間裡,李世民這貨向來很隨性的,就算在tx妹子的時候被大臣打擾了,他也不會惱羞成怒什麼的。

而徐惠一向知進退,得知有人叩閣,必然是有什麼緊急的政事要啓奏,就更不會胡攪蠻纏,主動起身爲李世民整理衣飾,然後恭順地退到後面迴避了。

“輔機,這麼晚了,出了什麼事?”李世民胡坐在榻上,懶洋洋看着下面跪坐得筆直的那人。

長孫無忌面色沉鬱,看了那個跟他前來的那個刑部官員一眼,道:“聖人,有人叩閣。”

李世民側頭掃視了那個官員一眼,認得他是負責審理齊王叛亂一案的人。

“汝深夜叩閣所爲何事?”

那個官員上前叩首道:“聖人,微臣在審問齊王叛逆外聯之人時,發現有東宮之人涉案……”

“什麼?!”李世民聞言頓時坐直了身子,瞪着那個官員,厲聲道:“你說清楚!”

“是、是!”那個官員被李世民忽然嚴厲的神色嚇了一跳,頭埋得更低了。

“微臣審問得知,東宮有個叫紇幹承基的人,擅長刺殺之術,是庶人李佑薦與太子的…壯士………庶人李佑謀反之際,那紇幹承基數次與齊地聯通,形跡可疑……”

“微臣爲此秘密抓捕了紇幹承基,不想他竟招出東宮近日頗有異動,似有謀反之意!微臣不敢擅專,故而立刻入宮叩閣!望聖人明鑑!”

李世民聽完這話,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額上青筋根根暴起,一時竟說不出半句話來,只狠狠地錘着面前的小几,把上面的擺件全部震落在榻上。

半晌他才吐出兩個字來:“逆子!”

那個官員見皇帝陛下大發雷霆,嚇得大氣都不敢喘,趴在原地練龜息功。

長孫無忌看李世民的臉色不對,也有些慌了,忙起身走到榻上,低聲勸慰道:“聖人,息怒。”

“臣想,太子只是受到小人矇蔽,必然不會參與謀逆……”

不料,李世民飛快地打斷了長孫無忌的話,道:“誰說大郎要謀逆?!大郎怎麼會謀逆?!都是那個逆子乾的好事!!這樣的小人也敢薦給大郎?!”

“那個叫紇幹承基的現在哪裡?朕倒要親自問問他,看他有沒有膽子在朕的面前污衊大郎?!”李世民氣得把面前的小几拍得山響,吹鬍子瞪眼地要人把紇幹承基立刻帶來。

那個官員不敢耽擱,忙叩頭退下去提人犯。

長孫無忌沒有隨之退下,而是默默地坐在李世民身側。

外面的天如墨一般,不時閃過一枝電光。

悶熱的空氣彷彿有了粘稠感,膩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李世民一隻手肘支在小几上,手掌捂着雙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整個大殿就只能聽到狂風吹過檐上銅鈴的叮噹聲已經由遠及近的陣陣悶雷聲……

“輔機……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半晌,李世民低沉的嗓音才幽幽響起。

長孫無忌沒有開口迴應,他知道現在的他只需要提供一對耳朵,而不是一張嘴……

果然,李世民顧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

“大郎出生時,我正出鎮長春宮,回來時已經是第二年的五月,他那個時候就這麼一點大……”李世民兩手在空氣中比劃着,“後來,他已經兩歲了,還是小小的,竟然已經不認識我了……”

承乾出生的那年,他在長春宮一直呆到了十月,然後從長春宮出發,領兵去打劉武周,直打到第二年五月末才大勝回朝。在長安僅僅休息了一個月,七月初又受父命出發去打王世充了。再回長安時,承乾已經兩歲,竟然已經認不出他來了。

“可是,我還是沒時間去關注他……”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這些諸侯反王需要他去征討,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這些心腹幕僚他需要去關心,還有……建成、元吉這些兄弟他需要去防備……

他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他關注着所有人,唯獨漏掉了最渴望他注目的兒子。

承乾就是在他關注其他人的這段時間不知不覺長大了……

“太上皇最疼愛他……即使是那件事之後,太上皇還是待他如初……”李世民臉上露出疑似落寞的神色。

長孫無忌卻是明白的,就在承乾十五歲那年,李世民外出巡視回京後,趕到大安宮爲太上皇賀壽,親自服侍了太上皇一天,最後要親自給父親扶輦時,太上皇卻不準,只命孫兒承乾代替……

貞觀朝初期,李世民爲了消除其殺兄逼父奪位的惡劣影響,着實費了一番力氣,在朝野上下清洗了好幾遍,發動輿論的同時,也刻意要打好與李淵的父子關係……

然而太上皇李淵總是不冷不熱的,李世民碰了幾次軟釘子,也就不再總去大安宮自討沒趣。

倒是承乾,在加冠之前,每日必定要親自去大安宮請安問候。加冠之後,承乾雖然忙於政務,也會記得每日遣人去大安宮問安。

這一舉動一直延續到貞觀九年太上皇去世爲止。

“大郎純孝,也難怪太上皇疼他……”

“可是,大郎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一想到承乾前些年的種種悖逆狂妄行爲,李世民的眼都紅了,“難道真是我的錯嗎……”

明明他對自己的孩子都這麼好,可是……

他自己沒能做成孝順的兒子,所以他和他的孩子之間也不做不到父慈子孝?

這就是報應嗎?

空曠的大殿裡迴盪着這個帝國最高貴男人的嘆息聲,聽起來是那麼的令人心酸。

暴雨毫無預警地從天而降,厚實的水幕瞬間將漆黑的天地連成了一片。

崔內侍帶着司燈司的宮人輕輕走進大殿,迅速地更換熄滅或是快燃盡的蠟燭,又把殿上另四盞大燭臺點亮,做完這一切,殿上頓時明亮如晝。幾人又無聲無息快速地退走了。

當值的宮人輕輕上前爲李世民替換下冷掉的茶湯,換上剛煮好的姜鹽茶湯。長孫無忌面前也多了一套漆碗漆碟,同樣是姜鹽茶湯,配着一碟蒸酥酪,兩碟小麪點。

長孫無忌看了一眼那些點心,發現都是自己喜歡的吃的,不由心頭一暖。

不過,他此刻也沒心思吃點心,只是端起茶湯喝了一口。

滾燙的茶湯淌過舌尖,最初的鹹辣之後,留下的是苦澀的滋味。

李世民幾乎是一口氣喝乾了那碗茶湯,他的臉色並不比那茶湯的顏色好看多少。

等待總是會讓人有一種時間過得特別慢的感覺,尤其是等待的人內心是那樣焦急……

“爲什麼人還沒提到?!”李世民已經坐不住了,起身在大殿上來回踱步。

迴應他的話的是,接連不斷的電閃雷鳴以及越來越肆虐的狂風暴雨。

就在電光閃爍間,一個紅衣官員帶着一行衛士押着一個灰衣男子,匆匆來到了甘露殿前。

守在大殿門口的王內侍幾乎是一望見來人就急吼吼地跑回來稟報。

“聖人——人、人帶來了……”

來人似乎是爲了趕時間,都沒有穿油布氈衣或者打傘,幾個人包括那個紅衣官員都像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

那紅衣官員草草整理了一下衣飾,就讓兩個衛士押着那個灰衣男子進了大殿。其餘衛士都一言不發退到殿外走廊上肅立警衛。

“聖人,人犯已經帶到。”紅衣官員伏在地上,一句廢話也不敢多講。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你先退下,朕有話要單獨問問人犯……”

“是……”紅衣官員聞言,連忙叩了個頭,爬起身就退出大殿。兩個押送犯人的衛士也隨之離開了甘露殿。

空曠的大殿中就只剩下負手而立的李世民,坐在上面一言不發的長孫無忌和惴惴不安跪在大殿中央的灰衣男人,

“你就是紇幹承基?”李世民居高臨下看着跪在眼前的男人,眼中閃過一道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