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人羣中無數雙眼睛或驚恐,或疑惑,唯湘君與我不謀而合。
一月之前,恰出閨之日,薛桂芝曾盛宴邀請,或是那時投蠱!
“薛桂芝乃南疆苗寨中人,苗寨人擅養蠱,而她又是部落酋長的女兒,極有機會繼承蠱術。凝眉臺的侍女,三年一選,不肖一年死傷大半。養蠱者,必以人血飼養蠱蟲,蠱毒一事她定知一二!”
“解鈴還須繫鈴人!”秉獻漸漸甦醒,忍住劇痛奔赴凝眉臺,我在殿外守候,憂心如搗。
“救命啊,救命啊!”階下,又一女孩伏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打滾,沒過多久,七竅流血而亡。旁邊,一人哭得死去活來,“我說那路邊的東西不要撿,你不信,現在害得你白白送命,多不值啊!”
養蠱之人若想解脫,需擇吉日嫁蠱,將蠱蟲附於財寶,由貪財之人撿走。這個女孩,必稀裡糊塗的做了替死鬼……
“快來人吶,出人命了!”殿內人人奔走嚎叫,似山崩地裂,桂芝倒在秉獻懷中,永遠的閉上了雙眸。秉獻體內之蠱似有感應,嘔血祭奠,一灘一灘,化成一片血海。
“她給你解藥了嗎!”
桂芝臨死,痛苦不堪,但右手緊緊地抓住頸上項鍊,似有寓意,我解下她的項鍊,在薔薇墜子裡,摳下一枚小小的丸藥,這必是解藥!
“快服下此丸!”
秉獻忍着絞痛服下藥丸,不久間又嘔出幾升鮮血,血泊中,清清楚楚有一物在動,我追上去,眼見一隻通體烏黑油亮的毒蠍正舉起螯虎視眈眈的示威,我順手抄起一把板凳,狠命劈下去,頓時血肉模糊一片。
桂芝所養之蠱,蠱王乃一毒蠍,毒性勝於世間任一毒蟲,乃當世毒霸。
毒霸所產子女,爲蠱王子女,蠍一胎誕二十隻,一年可誕七胎,殺掉一隻,仍有無數漏網之魚。
秋風葉落,整座教坊皆籠罩在蠱毒陰霾之下,連日來,所殺蛇蟲鼠蟻數不勝數,但蠱蟲至毒,一旦被有心之人窩藏,必將成患……
此時,桂芝屍首開始腐爛,引蠱蠶食,此乃一網打盡的良機,我命人將其屍擡到曠野,待蠱蟲齊聚之時,放火焚燒。
熊熊大火跳躍眼前,烈火中,似有無數女孩的哭喊聲,悽悽慘慘,悲愴恐懼。火滅,桂芝已元神俱滅,魂喪洛都。
北風掃起人間萬象,黃沙彌漫,迷得人看不清前方之路。
情爲何物,無人蔘透,聰明的,柳暗花明,峰迴路轉,癡情的,遺恨一生,至死方休。
紅塵中,不乏美景佳人,不在腳下,即在遠方,飛出這樊籠,自有十丈軟紅,何必拘於一格?芸芸衆女,有的看不穿名利之爭,有的參不透情愛之怨,癡癡纏纏數載,終落人死兩空。
夜月悄然爬上枝頭,本以爲入了侯府,從此告別紛擾安然一世,誰知暗潮澎湃,載不動許多愁。
九月底,霜降,北風咆哮着席捲八荒,帶走最後一絲暖意。
秉獻之體經了寒風,愈發虛弱,蠱蟲雖除,然日吐鬥血傷了五臟,需悉心調理。
我每日侍奉左右,親試湯藥,漸漸發現,侯爺雖一妻三妾,然論真心實意,唯我而已。
我若不在,只有丫環婆子肯進屋侍奉,其餘人,都如過客一般稍頓即走。
傅夫人身居主位,自不會伺候人,湘君有孕,也不便侍奉,裴瑛瑛獨居花園,很少出門,更不來少侯這兒,連整日無所事事的夢、君二人,也毫不上心,只一味遊手好閒,東遊西逛。嘴上說得好聽,瀕臨危難之際人影全無,這也叫衷心侍君?
日後,御醫來複診,取出一物名曰“魚枕”,以之盛貯飯菜,如遇蠱毒,魚枕必爆裂,秉獻體內蠱毒已清,故魚枕未爆,御醫環顧衆人,竟要我也驗一驗是否中蠱。
我豈會中蠱?那美酒佳餚我一口未動!
“凡中蠱者,體內集聚毒蟲,死則毒瓦斯流注,極易傳染疰於他人,此名曰‘蠱疰’,在下爲您一驗,防患於未然。”
如一道閃電橫空劈開,難怪那一妻二妾對秉獻避之不及,原來早知有傳染隱患!
之前傅夫人明令禁止後院女子來前堂與秉獻相會,一旦發現,絕不輕縱,芙蓉即是一活生生的例子。而此時,我日夜侍立芷傑殿寸步不離,不見她阻止一次,足見其心!
好在,一切無恙。
這段日子,芙蓉對秉獻十分殷勤,午後,我侍立一旁,戲言:“少侯豔福不淺,先有一妻三妾,現在又有人對您暗生情愫,派我來做媒,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陡然好奇,“是誰?莫非,是玉階?”
我白他一眼,“人家身邊統共一個侍女,也入了你的眼,玉階可沒讓我做媒,人家不敢亂點鴛鴦譜!”
他嘿嘿笑笑,“不是玉階,難道是玉葉?”
我氣得直跺腳,“玉葉是湘君的人,哪輪得到我做媒?是芙蓉,盡心服侍您的芙蓉!”
他推說自己累了,閉目養神。
此時,屏風處人影微動,芙蓉哭喪着臉出來,一雙荔枝眼裡淚水瀅瀅。
“芙蓉,來日方長,少侯一定能知你的真心,不要急。”
“人家不敢遷怒於您,人家只是被沙子迷住了眼……”她捂着臉,抽抽搭搭跑了。
玉階與玉葉,論詩書姿色,還不及芙蓉,少侯怎寧肯青睞兩個侍女,也不願接納芙蓉?是哪兒出了岔子?
午後,侍從皆立於門外,我喚世韻到僻靜處,輕問:“芙蓉是否私下示好少侯?”
他左顧右盼,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說:“柳寵姬,此事恐怕只有您被矇在鼓裡,早在豔詞一事發生之前,芙蓉就數次偷偷溜進侯爺的書房,趁機接近侯爺,表白侯爺,卻被侯爺轟了出來,侯爺還大發雷霆,勒令我們從此不許她進門!”
難怪秉獻有意疏遠,原來冤孽起於初時!身爲奴婢,不安守本分,規行矩步,一個勁兒獻媚,成何體統!
秉獻素不喜妖嬈輕浮之女,千紅樓那麼多夭桃穠李,都不曾令之動心,女子之美,不僅在皮,更在骨,以皮相惑人,能保幾時歡愉?
桂園,芙蓉獨居一房,數日不曾出門。
我送去的點心,原封不動全放餿了。她淚眼婆娑追問,“姐姐,我到底哪裡不及玉階與玉葉?爲什麼侯爺寧肯喜歡她們,也不喜歡我?”
瞧她病中西子的哀容,同爲女子,何必相輕?假以時日,只要有心,定能打動少侯。
“有勞姐姐。”她懶而閉目,兀自神傷,我退出門,靠在窗下賞菊。
不久,一羣人嬉笑打鬧的經過,其中一個清清嗓子,煞有介事的問:“你們知道嗎?在大運河沿岸,有許多妙齡少女,背地裡做着見不得人的勾當,她們的門口,總挑掛上一隻繡花鞋,以示開門迎客,來者不拒,時間一久,這隻鞋舊了,由此,便產生了一個響亮的名號——”
“破鞋!哈哈,小姐真是火眼金睛,人家以前,可不就是做這行的嘛!”
幾人大笑着走遠了,出門一瞧,是傅夫人與兩個陪嫁,路遇桂園,出言揶揄。
層層清風掃起地上落葉,芙蓉果然有眼力見兒,一早料到傅夫人無心結盟,不過是假意示好,裝裝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