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足足燒了一夜才停。
除了鐵皮製具,一切都燒沒了。我癱坐廢墟,肝腸寸斷。
天若有情,會不會同情吟環與海沁?她們今年,還不滿十五歲啊!可憐她們的屍首,已化爲焦炭,與小樓一樣,永遠成了灰。
不斷有人來,又不斷有人走,後來,霍楚妍也假惺惺的趕來,哭喊一場大火燒死了兩個舞學奇才,環沁若多加訓練,必能匹敵湘君桂芝。
我站起來,走到她的面前,一字一字說:“姑姑不必假惺惺,清雅閣大火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您與其憂傷,倒不如幫我們找出真兇!”
“大膽!”玉姿出言呵斥,“注意您與姑姑說話的語氣,再傷心,也該遵守規矩,別信口雌黃,頂撞長輩!”
霍楚妍猶在裝模作樣,“天乾物燥,易引發火災,好在沒有傷及太多人。出了怎麼大的事,大家心裡都不好受,我回去,會爲枉死的環沁燒香祈福,求菩薩保佑她們早登極樂。”
事已至此,還在此假慈悲?霍楚妍,看到我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你肯定心有不甘吧?好在老天垂憐,讓我半夜甦醒,否則,我,階簪頌,林溪,早變成你的刀下亡魂了!
“自己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清楚,不用在此惺惺作態!吟環與海沁死的時候,胸口上還插着尖刀,分明是有人先把她們刺死,再放火燒屋,以求將我們全部滅口!環沁二人的亡魂能否早登極樂,全在您一念之間,不是嗎?”
“你說什麼……”霍楚妍的雙眼忽的一下瞪得老大,一個巴掌甩了過來,“千紅樓是姓霍的天下,不是你姓柳的!不要以爲自己在阿姨面前得了幾分顏色,就有恃無恐,無法無天!你那點小聰明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是我做得又怎樣,有本事就蒐集證據彈劾我,沒本事,就好好學學夾緊尾巴做人!我們走!”
一行人怒氣衝衝的走了。我捂着發燙的臉頰,滿面噴火。
“小姐,您沒事吧?”丫頭三個跑過來,心疼的爲我揉臉,比起心中之痛,這點痛算什麼!我好恨自己,人微言輕,不能與之較量,假若我是倚翠,或是婉珠,她敢當衆掌摑嗎?與她,該是實力抗衡,而非言語辯論,實力比不上,有理也是徒勞!
“咱們去找阿姨吧,將一切據實相告,相信她不會袖手旁觀!”
“有什麼事找我?”阿姨憑空降臨,看看廢墟,再看看我們,嘆息說此處不能住了,等下她再批一處,少了什麼,就去要,年下事多愈忙,顧不了周全。
“可是……”玉頌還欲再言,卻被阿姨從中打斷,“無憑無據,不要信口雌黃,詆譭他人清譽,此事就此作罷,不許再提,明白嗎?”
我垂眸,眼見地上的灰燼被風拂起,阿姨的意思,顯而易見。只可惜環沁,白白淪爲權利的犧牲品,昨夜還活蹦亂跳的,今天就沒了。
人性涼薄,這世上哪有感同身受,唯有冷暖自知。
我衝入廢墟,拼命挖出環沁的屍首,人已燒成兩副骨架子,胸口上的尖刀,卻還插在肋骨上,拔都拔不掉。刀上,有獨特的紋路,或許是日後彈劾霍楚妍的最佳證據,我將兩把刀包起來,留作證物。無論如何,絕不能令兩位義妹死得不明不白!
黃曆十一月初八,大雪紛飛,環沁二人入殮下葬。
我扶着棺槨出門,哭的心脾俱裂,五內如焚,阿姨特批,一切葬制規格,盡按主子之位,風光大葬。人都死了,如此何用?倒不如讓真兇認罪伏法。
蛟喪雄愕,鸞愁孤影,槐火未移,柏舟空泛。芳齡不久,怨十里之無香,瓊萼調春,忿雙童之秘藥。女娥篪曲,重碧煙而忽去。弄玉蕭聲,入彩雲而不返。嗚呼哀哉!以十一月初六薨,春秋十有五。
林溪特地爲二人撰寫碑文,以盡相識之情,怎麼好的碑文,若能用在壽終正寢之人,倒是圓滿,用在早亡的環沁身上,徒增悲涼。
送葬的隊伍烏壓壓一片,我走在最前頭,懷抱靈位,一步步邁向陵園。
各位主子都派了人來慰問,唯有霍楚妍,銷聲匿跡。自那日與她公然針鋒相對之後,她就很少出來活動,聽說,她回府了,整個臘月,在府邸度過。眼不見心不煩,真兇若來葬禮上貓哭耗子,她那張老臉也是夠戲。
她統帥教坊數年,從沒有一個人敢說個不字,被我當衆一懟,真真爽透了一干人。
溫順嫺宜,乖巧伶俐,舉止動態,舂容大雅,只因天災人禍,以致一世芬芳,香齡永逝。願天佑憐惜,下世安康長壽,投胎轉世,依是手足。
焚化祭文,棺槨下葬,我心中怮痛,幾欲昏厥。紛紛揚揚的冥鏹瓢潑揮灑,彷彿大片雪花,自雲端隕落。
與你們相識本是緣分,與你們分離卻眷戀不捨,好慶幸,這一世,遇見你們,好傷心,一世情緣在此割斷,從此陰陽相隔,兩不相見。吟環,海沁,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