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朝霞如輝,山下,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絲毫瞧不出昨夜的兇險,在這,人命如草,不論誰死了,皆是尋常。
靈姒也不知去哪兒了,一大早就沒了蹤影,過了一會兒,王媽媽跑來說:“大事不好了!靈姒姑娘在柔澤殿跟左小姐吵了起來,架勢很兇,你快去一趟吧!”
這傻丫頭,終於坐不住了!勢單力薄挑戰靈蕉,豈非以卵擊石?昨天她詢問歌舞如何時,神色便有些不對勁,或許她早就發現靈蕉竊據其舞蹈,故意試探!大病剛剛有點起色就急着找人算賬,白費我一片苦心!
未及大殿,即聽到陣陣吵嚷,靈姒聲嘶力竭的吼道:“當初你騙我說那倆假皇親有權有勢,害得我被其擄劫,生不如死,你日日在我耳邊吹枕邊風,就是爲了讓我淪爲你的傀儡,任你所用,受你差遣!現在好了,你發達了,你得意了,當初說得姐妹情,手足義,統統化爲泡影,我之所以有今天,皆是拜你所賜!”
靈蕉好像一早就料到靈姒會來,不慌不忙的回懟:“事是你做得,我又沒拿刀架着你的脖子逼你,現在才醒悟,晚了!怪只怪你自己蠢,輕信於人,被人利用,有本事就一早識破我的真面目,現在壞事也做了,人也得罪了,你以爲人人都像柳氏一樣,會不計前嫌接納你嗎?”
“你不要提柳姐姐,你不配!柳姐姐是救人於危難,成人之美,你是陷人於不義,趁人之危!”
“放肆!”靈蕉杏眼一瞪,命人將靈姒拖出去重打,千鈞一髮之際,我衝上去護住靈姒,求左小姐饒靈姒一回。
“好啊,被你奉爲神明一樣的人來了,那就把賬一併算清!來人,把玉階玉簪玉頌三個丫頭帶上來,跟她們的主子敘敘舊,清雅閣閒置已久,也該好好收拾收拾了!”靈蕉將我們攆到小樓外,將樓內一切全掀了出來,桌椅板凳,屏風衣櫃,書籍字畫,噼裡嘩啦砸了一地,玉屐拾起一幅卷軸,陰陽怪氣的問:“柳小姐,這是不是您畫得?”
捲上山水空明,墨色靜雅,隱者駕蘭舟飄於湖中,水中游鴨三兩隻,船下漣漪一兩圈,正是我畫得《隱者自娛》。
“呀,我不是故意的,請您見諒!”玉屐嗤啦幾下將畫卷撕得粉碎,又將一堆書法繪畫丟入火盆,我不忍墨寶焚燬,伸手去火盆裡掏,火苗藉着大風愈演愈烈,眼看就要燒到我的手,玉階拉住我,撕心裂肺的喊:“小姐,別撿了,以後再畫吧!”
我撲滅火苗,卻只拿到半盞殘蓮,孤零零搖曳於風中……
清雅閣的匾額咚的一聲砸下來,嘩啦一下被劈成兩半,曾經,我手執狼毫,提下這三個大字,意氣風發無可匹敵,而今被廢爲奴,匾額也成了廢柴!
“給我狠狠地打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人!也不先瞧瞧自己的身份,就敢來柔澤殿撒野!今天,必要讓你們明白,主僕有異,尊卑有別!”如傾盆大雨的猛鞭頃刻間砸下,打得我們無處可躲,我抱住玉簪與玉頌,爲她們擋下一切,玉階又抱住我,用單薄的身軀擋下所有的鞭子,我心如刀絞,目眥盡裂的瞪着在場幸災樂禍的每一個人。
長髮扯斷,衣服開花,膚上盡是鮮紅的血印子,靈蕉打累了,漸漸收手,眉開眼笑的說:“多有得罪,望秋姐姐海涵。別人你都能原諒,不會不原諒我吧?”
我狠狠啐了一口,口蜜腹劍的東西,別裝模作樣了!從一開始,你與霍楚妍就千方百計要將我從六豔之位趕下來,劉煬菏一輩之所以有恃無恐,還不是你們在背後撐腰!
“捱了打,你終於聰明瞭!柳驀秋,我真看不出你哪一點好,爲什麼阿姨偏偏對你青眼有加?你是三頭六臂,還是目有雙瞳?除了會裝好人賣乖巧做樣子,你有哪一點勝過我?憑什麼六豔的位子,要讓你這廢物霸佔?”
你終於承認了!自我初來,你就與其他人一樣,不服我居於六豔之位,意圖取而代之,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有無數質疑之聲,直到我失去一切,你們心頭這口氣,才順了!
春末的雷聲隆隆響徹天際,沒多久,大雨滂沱而下,我們攙扶着回久蕪館,渾身體無完膚。
“驀秋,我剛從宗府回來,馬上趕過來了!”林溪渾身溼透,眸中關切之光滿溢,我伏在他懷中,哭得梨花盡落,淚若雨滴。我好痛,心痛更甚於膚痛,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受此刑罰恥辱,我已爲奴,她們又何必死死不放?
“不要怕。若非我出門求薦,絕不讓你受此屈辱!你沒錯,錯就錯在太優秀,擋住了她們的螢光,她們想居於人上,必須除掉你!”
破舊的屋頂開始漏雨,滴答滴答,淌了一地。溪忙前忙後的生火、煎藥,我們掩面而泣,相顧無言。
暖暖的火光中,靈姒終開口說:“今日是我拖累了大家,你們怪我吧!”
靈姒只是一個導火線,我與靈蕉,自踏入坊門那一刻起即勢成水火,只是她不言,我不知而已。只可憐階簪頌三個丫頭,因我被打,許久未見,想不到今日重逢,竟是如斯景況!
“小姐切勿自責!即使沒有您,柔澤殿那起人也並非善類!”玉簪舊傷剛愈,又添新傷,撫着她膚上累累的傷痕,我怒氣填胸。
“夠了!”靈姒看着我,鄭重道:“打你進門那天起,霍楚妍就一百個不願意,凡是經她手調教登上六豔之位的,阿姨都會賜予一大筆賞金,她視財如命,誓要將六豔統統塞入自己的人,滿足奢侈之慾的同時,也方便自己操控全局。你無權無勢,一來便穩居六豔,她失去的,何止是金銀珠寶,還有一個安插自己人的機會。沈湘君、薛桂芝、阮情珂,經她手登上六豔之位後,即將她拋之腦後,她心有不爽,想讓我與靈蕉填補空缺,這時你半路殺出來,將她的計劃全盤攪亂,她當然要將你拿下來,以泄心頭之恨!靈蕉平時,表面上溫順謙良,實則最喜歡在霍楚妍面前挑撥離間,清雅閣被焚燬後,你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與霍楚妍對峙,令其顏面掃地,更成了她的骨中刺,我猜,那個公子楚,絕非醉酒鬧事那麼簡單……”
靈蕉,你瞞我瞞的好苦!既無心與我爲友,何必姐妹相稱?枉我一直將你視作自家妹子,處處推崇你、誇獎你、引薦你,卻不知你不僅無此意,還視我爲豺狼猛虎,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溪眼泛淚光,欲言又止,我猜他一定還知道什麼,催他一併說出來,我不要到死仍是個糊塗鬼!
“那位公子楚的府邸……那天我路過,已人去樓空。經打聽,那根本不是他的府宅,而是租的,連家中樂伶都是短期聘請。那件事後,他就銷聲匿跡了,如人間蒸發一般一夜間搬走了。我順藤摸瓜,查出他曾是書社的學生,家境貧寒,無人不知,卻不知發了哪門子橫財,一夜暴富,十分蹊蹺。”
天上不會掉餡餅,區區書生,怎會一夜暴富?除非,背後有人資助。
“想來也知是誰。”靈姒冷冷而言。
霍楚妍家財萬貫,隨便拿幾個子兒出來拔除骨中刺,易如反掌。從始至終,這都是二人的陰謀,詭計!
“知人知面不知心,原以爲靈蕉最善良,最和氣,殊不知她纔是幕後主使!”玉階大呼不可思議。靈蕉何止騙過了我們幾個,恐怕連閱人無數的霍阿姨,至今仍被矇在鼓裡!
身上的鞭痕火辣辣的疼,心也似被撕碎,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