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醉

她愣了愣,使勁兒想了想,奈何惺忪迷糊的頭腦百轉千回了幾次,依舊想不出到底有什麼事情需要立刻記起來的。咬了咬脣之後,心忽然沉了沉,“王爺說的是雲真公主的事情嗎?”她見他雙眸倏然黯淡下去,又說道:“王爺,放心吧,明日我就去調查雲真公主的事情,若是……”

“不是這件事情。”寧無憂半帶無奈,壓抑着低沉微顫的聲音,水紋澹澹似的光影裡,他黯然眸色似覆上一層淡淡的冰霜,“你先起牀,我帶你出去。”

他隨手幫她將放在牀頭的衣服拿了過來,她快速地穿好之後,下了牀,與他一同出了房間。

他依舊如往常一般,帶着那盞宮燈,雲海繚繞,雲嵐遮蔽山巔的燈紗朦朧飄渺,雅緻悠然,燈紗之中的光,映出雲海流嵐的影子。

天幕之中一輪碩大的明月,將京城照得皎皎明朗,宮闕重樓、房舍樓閣的輪廓與影子在月色下一清二楚。偶爾幾抹流雲帶着素光飄飛而過,攏住月色,月攏秋紗。

“王爺,要去哪兒啊?”木梓衿與寧無憂相攜而走,忽然見前方庭院之中燈光明亮,瑩瑩光色氤氳如煙而起,縈繞王府庭院水榭,如輕靈清氣橫絕流轉,將整座王府照得流光溢彩、如瑤臺宮闕,若月中蟾宮。“好亮啊,今夜王府多點了燈嗎?”

寧無憂身體似微微僵了僵,很沒好氣地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只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繼續往前走。

走出這清影疏淡,交錯橫絕的小院,入了遊廊水榭,眼前豁然一亮!

千盞萬盞宮燈燭火,若星河浩淼,璀璨無極,連綿搖曳,明明閃爍,華光流轉,蜿蜒迤邐而開。夜色之中,燈光流瀉婉轉,如雪似霰,如霞似錦,整座水榭庭院,籠罩在搖曳如紗,溫柔旖旎的光影裡。

水榭之上,素光柔和,水紋盪漾,淡淡輕煙隨風而上,一川煙雨,一頁輕舟,盪開星河般水面,欸乃倚棹而來。月色與燈光齊輝,月影共水光盪漾。纏綿的月色,飄渺的清輝,如夢似幻,仿若幻境。

木梓衿驚怔地站着,身旁寧無憂見她驚歎的目光,滿意一笑,伸手攬住她,將她慢慢地帶着穿過遊廊。連綿蜿蜒宮燈燈火交織繾綣,纏綿悱惻的籠罩縈繞着兩人的身影。

木梓衿走了幾步,恍然轉頭,呆怔地看着寧無憂,“王爺,你怎麼讓人點這麼多燈?太……”

寧無憂輕輕一笑,笑意若溫柔旖旎的光,溫和寧靜,幽深的眼中只映下斑駁闌珊光影之中的她。他期待着她說出些驚歎讚美感動的話,卻見她蹙眉愕然地說道:“太浪費了,這麼多燈,太耗費蠟油了。”

寧無憂臉色又是一僵,滿心的柔情忽然一冷,深吸幾口氣之後,只好咬牙隱忍,“是嗎?本王覺得今晚甚黑,怕不點燈看不見路。”

木梓衿嗤然一笑,“王爺,今晚月色好着呢。”她擡手指了指天幕之上一輪皓月,月色皎皎如玉盤,纖塵不染,潔淨無瑕,“就算不點燈,月光也亮着呢。”

寧無憂再一次深吸一口氣,拉住她的手往水榭之下走。

木梓衿被他帶得踉蹌一步,迷迷糊糊覺得自己是掃了他的興致,便只好悻悻地跟上。

踏着滿池的星輝燈光,她隨寧無憂上了船。船身不大,幾盞宮燈勾勒點描,將船照亮。雖不比渭河之上游船畫舫,可一葉扁舟,一棹星輝,滿船清風,欸乃旖旎,徜徉婉轉,似乎也別有風味。

木梓衿一眼就看見船中央放置的一方木桌,木桌之上有食盒,還有茶酒,她雙眼一亮,瞬間覺得肚子空空。若不是因爲剛上船,船身隨水搖曳,她身形不穩,一定早就衝過去大快朵頤了。

寧無憂帶着她過去,兩人相對而坐,慢悠悠地將食盒之中的酒菜茶點擺放好。在木梓衿期待的目光之中,把筷子遞過去。木梓衿接過筷子,先夾了一塊月餅。

寧無憂脣角微揚,又眨了眨眼,斟酌了片刻,才含糊又遲疑的輕聲問:“如何?喜……”幾個字在舌尖繞了幾圈,才勉強艱難又彆扭地問道:“喜歡嗎?”

“喜歡!”木梓衿覺得口中的月餅入口即化,桂花的香韻在口中纏綿不絕,立刻連連點頭。

寧無憂微微一僵,哽了哽,又冷聲問道:“我是問……你……”他蹙眉,握緊手中的筷子,臉色又白又紅,在盪漾旖旎的水紋光屑之中,變幻不定。

“我喜歡啊。”木梓衿依舊點頭,“王爺你也嚐嚐吧。”

“……”寧無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終無力的嘆口氣,“算了,你喜歡就好。”

中秋之前,曾答應她與她一同看京城的燈海,共享京城綺麗與繁華。可惜世事變化,終究沒能如願。

今夜雖然不是中秋,可月色千里,素光無瑕,與中秋的月色好像沒什麼兩樣。且中秋之時,她獨自一人被困在大理寺的囚室之中,而他卻在爲她證明清白奔走擔憂,原本應該是成雙團圓的日子,卻偏偏分離兩地,成了遺憾。

今夜,月色依然,燈海華光,光影流轉,算是他成全了一個願望,彌補了那日形單影隻的缺憾。

此情,願千秋月色作證。

清風徐來,水色溶溶,他斟滿了兩杯酒,一杯給她,“喝點酒吧。”

“不會醉吧?”木梓衿欣然接着酒,放在鼻尖嗅了嗅,“這是什麼酒?”

寧無憂微微挑眉,深深看着她,笑道:“女兒紅,”他輕輕地與她碰了碰,小巧玉瓷酒杯之中的酒溢出,相互交融,“就是在女兒家出嫁之時喝的酒。”

木梓衿心頭似快速閃過幾分異樣的悸動,慢慢地將酒杯放在脣邊,輕輕地喝了一口,酒味微辣,甘甜,與父親平時喝的清酒似乎不同。女兒紅……爲什麼叫女兒紅呢?她恍惚思索着,在槳聲燈影裡迷離地看着他,攏在月色星輝之中的他,雪色柔軟的衣袂如染上星輝的雪山,清逸如仙,俊朗如畫的容顏,丹青難述。

酒緩緩滑入腹中,慢慢升騰氤氳起細微又灼熱的熱流,緩緩地滲透到四肢百骸,再慢慢流淌過眼睛,酒似乎盛在了眼中,看到的一切都醉了般。

“寧無憂,你長得真好看啊。”她似沉醉似玩笑般看着他說道。

他臉色一僵,微微眯了眯眼,映着光色瀲灩的眼眸倏然若辰星一閃,竟俯過身來,快速地拉住她的手,動作敏捷卻輕柔。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他疏慢地說。

她驚了驚,握住酒杯,又沒法掙脫他的束縛,只好又低頭輕聲說:“你長得真好看。”很多時候,她都想,以她這樣的資質與容貌,被他看上,是不是自己的福氣和幸運?她生怕是夢,所以不敢靠近與主動,總會恍惚認爲,那夢境就像水中幻境一樣,靠得太近,看得太過真實,便會發現是鏡花水月,虛幻一場。

“不是這一句。”寧無憂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見她耷拉着腦袋,便伸手執起她的下巴,依舊塗着黃粉的臉,下巴卻精巧柔軟,他忍不住輕輕地捏了捏,手感很好。

將她的臉擡起來之後,才發現她的臉紅得似霞,不知是酒色的氤氳,還是宮燈燦然燈火的渲染。心神一動,他將自己的酒杯放在她脣邊,逼迫着她喝下去。

漸漸地,她的眼中泛起淡淡的迷濛水色,眼神雖渙然,但卻動人。

他很心動,心跳怦然,呼吸凝滯。目光落在她粉嫩柔軟的脣上,其上還殘留着淡淡的酒味,甘醇清冽,柔軟旖旎。他忽然覺得心口一股灼熱的氣息瞬間滑過,快速燎原,似燃燒到全身。

“你剛纔說了什麼,再說一遍。”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幾分隱忍。

她眨了眨眼,可酒氣衝着她的眼睛,入眼的一切似乎都變得盪漾瀲灩起來,眼前的人,彷彿隔着淡霧輕紗的人,那麼好看,又那麼讓人沉醉。

她勾脣一笑,竟傻里傻氣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很是滿意的點頭,“寧無憂,你長得真好看啊。”

他心神一蕩,只覺那聲“寧無憂”依舊縈繞在耳畔,經過她的口吻舌尖,輕輕吐出,起承轉合,婉轉平仄,都那麼與衆不同。他貴爲親王,這世上再沒人敢叫他的名字,“寧無憂”三個字,似已經是很久遠之前聽到過了,那麼久違,那麼疏遠。

紅白相間的脣齒,近在眼前,他捧住她的臉,趁她有幾分醉意,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脣。

似神聖,似膜拜,認真又虔誠的印在她柔軟的脣上,與她呼吸交融。清風微送,白霧橫水,一川星輝,一棹旖旎,還有淡淡的沉醉氣息,久久不散。

他似輕輕一嘆,心中卻滿足喟然,再斟一杯酒,盛滿這水榭之中的流光,與她對飲。

木梓衿用手撐着下巴,喝一口酒,吃一點菜,或者吃些點心,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耳畔響起悠然如絲的笛聲。

她一驚,一低頭,便見月下之人,白衣無塵,廣袖輕颺,佇立孤舟之上,站在一輪盪漾清漪的月中,煙波浩渺,橫笛於脣間,飄飄渺渺笛聲,如月下長河,如霜滿長川,如星河鷺起,如彩舟雲淡,如雙燕于飛,如絲如縷,縈繞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