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殞

“不是懷疑。”寧浚搖頭,“是很有可能啊,”他蹙眉,“仵作推算她死亡的時間是五天前的戊時,那不就是在我府上的時間嗎?”

“你說,刑部的人,會不會真的查到我的頭上來?”寧浚無助地問道。

木梓衿笑了笑,“如果是我,遇到這樣被毒殺而死的人,就會先檢查死者的胃,看看她的胃中到底有什麼,再根據胃中食物的消化情況,推算出她最後一餐吃的什麼,或者,根據死者胃中的食物,推測出死者到底在什麼地方吃過東西。而京城之中,王府的東西與別家自然不同,所以,仵作若是解剖,很快就能查出來。”

“那……那也有可能是,是她在路上買了什麼東西吃了。不小心被毒死的。”寧浚不安地說道。

“戊時,戊時之後,京城之中的酒店商販都關門打烊,哪裡還能買到東西吃?”木梓衿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問道:“你可記得,蘇皖死時的模樣?”

寧浚駭然的回想了一下,“很是詭異啊,渾身紫青發黑,面目腫脹,都難以辨認了……”

寧無憂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好歹你也是個王爺,就算刑部的人懷疑你,也會有所顧忌。何況,死的只不過是一個教坊的藝女,就算刑部的人會查,以我對那些刑部差役的瞭解,他們可不會查得那麼勤快認真。”

“哎呀……死的可是孫婉,再怎麼說,也是一條人命。”寧浚捶胸頓足,一想到孫婉那副嬌弱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就覺得惋惜。

“王爺,昭陽公主的駙馬爺在外求見。”有人在門外稟報道。

“完了!”寧浚豁然起身,來來回回走了幾步,“駙馬爺一定是知道孫婉死了,所以來找我要人來了。”

“寧浚!”寧無憂冷眼看了他一眼。寧浚立刻又坐下,強裝鎮定。

寧無憂這纔對外面的人說道:“請駙馬爺進來。”

昭陽公主駙馬被請進來之後,快速行禮,又看向寧浚,寧浚臉色一駭,立即心虛地轉開頭,不敢與他對視。

“不知駙馬前來,所爲何事?”寧無憂起身,問道。

駙馬臉色有些憂慮,看向寧浚,說道:“我只是聽說,要在公主宴上獻技的藝女不見了,所以過來問問賢王殿下。”

寧浚看了看他,張了張嘴,低聲道:“我看,我們還是另找一個藝女爲昭陽姐姐獻技吧。”

“爲何?”駙馬不解地看着他。

“因爲……因爲孫婉來不了了。”寧浚低着頭。

“駙馬,孫婉已經死了。”寧無憂說道,“刑部的人已經找到她的屍體,她的確不能去宮宴上獻技了。”

“什麼?”駙馬臉色大變,“她死了?”

“是。”寧無憂點點頭,“所以……”

“她是怎麼的?什麼時候死的?”駙馬臉色有些蒼白,似乎有些震驚,“好好地,又怎麼會死?她那日,還在賢王府彈琴啊。”

“駙馬,”寧浚全身一僵,立刻說道:“雖然她在賢王府吃過飯,可她是出了賢王府才死的,與我無關!”

木梓衿暗暗的白了他一眼,他這麼急着解釋,生怕別人不知道孫婉的死與他有關似的,這不是此地無銀嗎?

“可……可是。”駙馬蹙眉,似乎在隱忍壓抑,哽了哽又說道:“可是,公主的生辰,馬上就到了……”

“公主的生辰那是一回事。”寧無憂起身,“可孫婉的死自有刑部的人查辦。到時候,公主的生辰宴在行宮之中舉辦,還是另找藝女獻技吧,就算沒有與孫婉技藝相當的,那也可以換別的技藝。”

“也是。”寧浚依舊爲孫婉的死感到自責。

“那麼,”駙馬微微看向窗外,說道:“總得查清孫婉的死因吧?她……畢竟,若是查不清,賢王的嫌疑可難以洗脫了。”

“什麼叫做我的嫌疑?”寧浚雖然心虛,可也聽不得別人懷疑他。雖然孫婉很有可能是吃了他府上的飯菜而死,可是那毒千真萬確不是他下的。

“楚王,”駙馬長身玉立,懇切的看着寧無憂,“聽聞您身邊的女官曾在平安侯府拼骨驗屍,不如,讓她爲孫婉驗一驗,一來,給孫婉一個公道,二來,也好爲賢王洗脫嫌疑。”

“驗就驗……”寧浚微微白了臉,拉住木子記的手,“紅線……我……我讓你去驗,好歹,也是一條人命。”

木梓衿看了看寧無憂,他依舊端坐在軟榻之上,沒有多言。看來是不會管她到底會不會去驗屍了。

寧浚和駙馬似乎堵着氣,又惶恐又急切的想要證明孫婉的死與自己無關。幾人一路沉默,各懷心思。

上了馬車之後,寧浚緊緊地挨着木梓衿,不去看駙馬一眼。

義莊之內,停留暫時無人認領的或者無名的屍體。一進入,撲面而來的屍臭讓人作嘔,狹窄昏暗的房間內,停放着用草蓆隨便裹住的屍體,角落放着幾口薄板棺材。一般情況之下,戶部的差役對於處理這些惡臭的屍體,不會太積極,許多沒人認領的屍體,會在義莊停放幾天,若是時間久了來不及處理,也沒人認領,就先放進那幾口薄板棺材中,等到了一定時日,便會讓人帶到城外的亂葬崗埋掉。

幾人一進入,戶部之中的官吏便迎了出來。那小官吏如何都沒想到賢王和駙馬會同時到,滿臉惶恐又忐忑,戰戰兢兢地想來伺候。剛把笑臉貼上來,就被寧浚揮開。

寧浚用手捂住鼻子,甕聲甕氣地問道:“刑部的人走了?”

“回王爺話,刑部的大人走了。”那小官吏說道。

“呃……”寧浚思索着,猶豫着問道:“刑部大人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

“刑部大人說,”小官吏蹙眉回想,“刑部的大人說,一定要徹查這些人的死因。”

寧浚心頭一駭,立刻躲到了木梓衿身後。還未開口說話,便聽駙馬問道:“孫婉的屍體在哪裡?”

“在這兒。”小官吏立刻利索地跑到一排排屍體之中,好生的辨認了一會兒,掀開一張又髒又黑的草蓆,露出裡面一具無法辨認面孔的女屍。

寧浚臉色蒼白,稍稍靠後,跟隨着木梓衿和駙馬走過去。

“對……就是她。”寧浚在木梓衿身後輕聲說道,“我聽到她死的時候,來看她,她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木梓衿點點頭,見駙馬已經半跪在地上,緊緊地盯着地上孫婉的屍體,昏暗的光線,駙馬僵硬的身軀背對着黯淡的光,整張面孔被陰影籠罩,他慢慢擡手,向地上孫婉的臉伸過去——

“駙馬爺,”木梓衿及時出聲阻止他,“孫婉姑娘是中劇毒而死,尚不清楚她身上的毒是什麼,還是不要隨意觸碰好。”

駙馬如被雷擊,瞬間將手收回,慢慢地站起身,他目光微轉,看向寧浚,寧浚頓時蹙眉,“你看我幹什麼?我……”他推了推木梓衿,“梓衿,你快驗一下,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木梓衿半蹲下,看着孫婉的臉,腫脹的臉已經無法辨認原來的模樣,但依舊可依稀辨認原本清秀的面容,且她身上的衣服,也是外教坊特製的紗衣。她從懷中拿出皮套,戴在手上,摸了摸孫婉的臉,皮膚僵硬,再掀開她的眼瞼,撫過她的四肢。

房間內鴉雀無聲,地上拉出的影子也是隨木梓衿的動作而移動變化。

她慢慢俯下身,將孫婉的衣袖往上撩了些。

她慢慢地說道:“她的確是中毒而亡,而且,從屍體的僵硬程度已經屍斑可判斷出,的確是死了五天了。”她檢查了能夠看見的地方,摸了摸孫婉的脖子,再輕輕按了按,“她的脊椎有些移位,若是能夠解剖,便能分辨,到底是不是被人掐過脖子。其次,”她再輕輕地摸了摸孫婉的下頜已經臉、嘴角,“這幾處傷痕,與人的手指形狀相符,可初步判定,她也許是被人鉗住咽喉,強行喂毒。”

“果然是被人害死的!”寧浚臉色稍霽,“我就說,就算她是被人毒死的,那也不能是在我府上吃了東西被毒死的。”他又冷哼一聲,“刑部的人竟然連這些都看不出來。等我告訴皇上,讓皇上罰他們!”

木梓衿驗屍時,全神貫注,就算別人說了什麼,也不會接口。當下又檢查孫婉其他的地方,發現她衣衫凌亂,有些地方有輕微的破裂,彈琴的人不常留指甲,所以也沒有在她的指甲之中發現其他的東西。

她沒有帶其他的工具,也再也不能檢查出其他的線索來。但是初步能夠確認,孫婉是被人毒殺而死。或許還是被人強行灌毒。

“我明天就去刑部,”寧浚鬆了一口氣,說道:“讓刑部的人好好查查,可千萬別栽到我的頭上。”他一想起那教坊的姑姑哭喊着是他害死了孫婉,心頭就有些不忿。只是孫婉死了,便沒有能夠和她琵琶技藝相當的人在公主的宮宴之上獻技了。

當下三人檢查了屍體,寧浚暫時脫離嫌疑之後,便心安理得地走了,木梓衿看了孫婉一眼,再問了那小官吏幾句話,“跟這個孫婉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你可知道?”

“婦人?”小官吏當然不會去管這義莊之中到底還有誰,駙馬粗略了看了看,走到一處卷好的草蓆旁,掀開草蓆,草蓆之中,赫然是照顧孫婉的婦人,便是從小照顧孫婉的奶媽。

她再爲那奶媽驗屍,和孫婉的情況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