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撥過楊波的傳呼,她正從我的記憶裡一點一點地剝落。忙起來以後我就很少能夠記起她了,我以爲她會漸漸地被我遺忘,可是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她已經在我的心裡紮下了根,我已無法將她從我的記憶裡徹底剔除。
劉梅走進了我的生活,這一切現在想起來好象是在走一種程序,如同一部機器,按部就班地工作着。
那時候我很麻木,也很寂寞,我需要一個女人在我的身邊,她讓我感到安慰,像搖籃對於嬰兒。
我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跟劉梅接觸的,到現在還模糊着,只記得我對我爸說過,爸爸,我是個孝順兒子。
有時候看着劉梅跟來順盤着腿安靜地坐在牀上下棋,我竟然有了一種想要馬上跟她結婚的衝動。
我經常跟劉梅在傍晚的霧氣中散步,有時候後面還跟着來順,偶爾可以發現我爸爸跟在後面偷偷地笑。
我以爲我的生活會一直這樣平靜地流淌下去,但是隨着冬天的來臨,我的生活也進入了寒冷的冬季。
劉梅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姑娘,很懂事兒,每天下午把來順送回來以後就忙碌着做飯,我要是在家,她會給她的家裡打個電話,告訴她爸爸她晚飯在我們家吃,讓她爸爸放心。吃了飯,她就安靜地坐在那兒陪我爸爸聊天,有時候還跟來順下上幾盤棋,我看得出來她不怎麼會下象棋,她是在哄來順開心呢。我坐在旁邊看她,偶爾會把她看成我故去多年的媽,身上會冷不丁打一個激靈。她跟我的話不多,有時候我跟她一起出去溜達,她半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木逼”,後來習慣了,反而很高興,這樣多好啊,將來結了婚也沒人跟我嘮叨。我甚至慶幸沒跟楊波處下去,要是跟楊波結了婚那還了得?一不順心就扯着嗓子跟我吵,鄰居們聽見,還以爲我是個“老婆屎”呢。
我倆一直這樣不溫不火地相處着,她不在我眼前的時候我不想她,她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感覺很塌實,這種感覺很特別,她好象是我的姐姐或者年齡相差不大的妹妹,一點兒也沒有我跟楊波在一起時候的那種興奮與衝動。那天我帶她去公園裡散步,公園裡有一個很大的人工湖。傍晚的湖面漂亮極了,風吹着湖面,讓湖面像一層一層的小魚在悠閒的翻滾,上面低低地飛着三三兩兩的燕子,有幾個老人在湖邊支起釣竿,靜靜地盯着魚漂,有時候調皮的燕子會蜻蜓點水似的啄一下魚漂。這樣的情景很容易讓我想起童年的一些往事,心一動,就拉劉梅坐在了湖邊的草地上。天上有棉花一樣的雲彩,夕陽也不是那麼妖豔,它用淡淡的光往遠方推那些慵懶的雲彩,雲彩層層疊疊,但是一點兒也看不出擁擠,它們耐心地往寬敞的地方走,一會兒是一羣牛,一會兒是一羣羊,一會兒又變成了一縷被扯開的棉花,盡頭是一個老頭扛着農具,後面跟着一頭慢騰騰走着的牛。這讓我想起了一首關於田園風光的歌來,我推推一旁絞着辮稍的劉梅:“那什麼走在田埂上是怎麼唱來着?”
劉梅好象是在想什麼心事,我一推她,她一楞,羞澀地衝我一笑:“不知道,外婆的澎湖灣吧?”
我不相信她會不知道這首歌,連來順都會哼兩句呢:“騙人吧?王潔實和謝麗什麼唱的,你會不知道?”
劉梅想起來了,輕瞟我一眼,低着頭唱:“沿着這條熟悉的小路,清晨來到樹下讀書,初升的太陽照在臉上……”
這都唱哪兒去了?我打斷她道:“錯了錯了,拉倒吧,還老師呢。”
劉梅不說話了,依舊絞他的辮稍,看着她,我實在是想不出來,這樣的人怎麼會去打聽我的收入呢?
我想逗她說話,可是我真的找不出什麼話題,跟她談水滸好漢們的江湖義氣?專業不對口;跟她談哲學?我沒學過呀;跟她來兩句英語?我還得會呀;跟她談國際國內形勢?不懂,也不敢;跟她談什麼是偏口魚什麼是傻板魚?她還得聽得進去嘛……得,跟他談談四化建設,怎樣致富奔小康吧,也許這個對她的胃口。我記得有一天吃飯的時候,她跟我爸爸就有了大房子怎樣裝修的問題聊得熱火朝天。對,就跟她談這個,剛想開口,她倒先說話了:“張寬,你有兩個冷庫忙得過來嗎?”
行,這個話題也不錯,我說:“還行吧,我有不少幫手呢。”
她垂下頭想了好一陣:“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我操,她怎麼又來了!我不想跟她談這個,胡亂一笑:“沒多少,糊弄着幹吧。”
她又不說話了,旁邊的青草幾乎被她拔光了。
我感覺這樣很沒意思,怏怏地站起來,獨自一個人走了。
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一直在後面跟着我,一步一扭身子。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跟我談起這個話題,她好象知道我不喜歡她說這個。潛意識裡我有些反感,也不全是因爲她關心我的收入,好象還有些別的,恍惚理不清楚。她還是那樣,照舊在來順放學的時候送他回來,然後在廚房裡忙碌,風雨無阻。有一次我對她說,你還要上班,別這麼勞累,來順大了,他可以自己回家,再說他也不喜歡別人送他。她不樂意了,咱爸爸身體不好,我來照顧一下有什麼錯誤?來順也習慣讓我接送了,你別管。我爸爸也說我,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好好賣你的魚,家裡有我和劉梅呢。儼然把她當成了自己家的人。我想,先這麼着吧,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興許她是個好老婆呢。
快要過年的時候,我在街上遇見了提着一掛肉的王老八,王老八說:“大寬真有福氣啊,找了個老師。”
一聽這個我就煩,我說:“是啊,找了個老師,不錯。”
王老八說:“你哥要是在家就好了,他會很高興的。你們倆結婚的日子可以選在一天,那樣最熱鬧了。”
我說:“熱鬧什麼?家冠不在家,熱鬧不起來。”
王老八的臉上掛了霜:“不急,他過了年就出來。”拎着那塊比他的臉還黑的肉,一撅一撅地走了。
我把碰到王老八的事兒對王東說了,王東說,他那是想他兒子了,他現在連肉都得花錢買了。
一出正月,市場上就不如年前熱鬧了,幾乎見不着幾個逛市場的。那天,我正跟王東在庫房下棋,突然接了萬兵的一個電話,說他回來了,讓我出市場等他。我讓王東站在市場門口等着我,一個人走到馬路邊上,找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站下了。沒有多長時間,一輛出租車就停在了我的跟前,萬兵搖下車窗衝我一點頭:“寬哥,上車。”我打開車門剛想上車,王東就跟了上來,將我推進去,一屁股坐了進來。我從車窗裡往外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戳了司機一把:“去觀海樓。”
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司機覺得沉悶,沒話找話:“哥兒幾個一看就是道兒上混的,透着那麼一股子精氣神兒。”
王東逗他:“什麼是道兒上的?做大買賣的?”
司機從鏡子裡瞟了王東一眼:“大哥真能開玩笑,你這體格一看就是當老大的材料,能不知道什麼是道兒?”
王東繼續逗他:“體格大的就是老大這不假,在我們船上誰能出力誰當船老大,你就不行,沒力氣出。”
司機不服氣,嘮嘮叨叨地說當年他在農村插隊,一天推幾小車糞,一天掙多少工分,社員們都誇他比個正兒八經的農民還能幹,大隊書記的女兒都看好他了,想要嫁給他呢。王東說,那多好?先把她給辦了,該回城回城,該結婚結婚,權算農民伯伯幫你解決了一時的生理需要。司機沾沾自喜地說,那還用說?早辦了,我留着她紅燒?兄弟你不知道,那時候的人單純啊,也膽小啊,能撈着個女人玩兒,比上天還難呢,我們一起下鄉的,沒有幾個能趕上我的,我還操了不少女知青呢,女知青就更好玩兒了,在麥子地裡直哼哼,哼哼哼哼,我還要,哼哼哼哼,我還要……我聽得耳朵根直髮癢,戳戳他說,大哥你厲害,少說兩句,我頭暈。司機撇一下嘴巴,邊搖頭邊說,受不了了是吧?一看你就是個雛子,剛纔臉都紅了呢。
正說得眉飛色舞,司機的脖子一下子就被王東掐住了,他當場說不出話來了,一腳踩了剎車。
我拉拉王東,讓他把手拿開,伸手拍了拍司機的臉:“話那麼多沒什麼好處,開車吧。”
司機這時候才明白自己今天是真的碰上“道兒”上的人了,黃着臉將車開得像飛機。
到了觀海樓,萬兵在摸自己的錢包,司機連聲說“不要了”,嗖的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