彐國,江燕山,水仙跳崖之地。
天際蒼茫,有烏雲逐漸的隴聚,形成大片大片的陰影,層層遮擋了天空,在大地之上投下了漫無邊際的烏暗。
“穎,是這裡嗎?”嬌媚妻子--儊愛雪望向不遠處殘段懸崖。
“嗯。”儊穎用輕緩沉重的語氣,在愛妻身後應了一句。
放眼望去,那懸崖上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一幕一幕,令儊穎身子瞬時僵硬如鐵,腳下再也邁不出一步。他呆呆的站在那裡,瞳孔之中黑幽幽的一片,空濛死寂。
儊愛雪眸光中閃過一絲不忍的神色,繼而釋然一笑,嬌嫩玉手輕輕握住丈夫的,給以安撫。
初夏的天氣變幻無常,方纔還是豔陽高照,此刻已是烏雲滿天,沉沉的壓抑之感。
儊愛雪微微蹙眉,一種突來的感觸:這裡,留下太對人的悲傷,她不喜歡。
打從儊穎收到密函跑了一趟彐國,回去之後,就變得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他的眼神總是落滿悲傷,他的嘴脣終是緊緊抿着,若不非得開口,他是不會說一句話的。
作爲深愛他的儊愛雪,她懂,她的男人---在心痛。
她想問,可是她知道若是他不想說,她問了也是白搭。或者可以這麼說,她在賭---若真有那麼一天,他敞開心扉對她說出心裡隱埋的痛,那麼,他是真的愛她。
彐國儊國關係平穩了,沒有戰爭了,國泰明安。
幾個月過去了,她儊愛雪終於等到了那天。
那天他喝了酒,哭得像個迷了路的孩子,緊緊擁着她:愛雪,我喜歡她,因爲,她是第一個對我好的女人。
愛雪,我覺得我是愛她的...
愛雪啊,可是..哥哥愛她,她也愛着哥哥..
可是...她並不快樂...
於是,年少的我帶着她逃出了宮...
我中了劇毒...
她又返回宮中,以自己作爲交換,換回解藥..
愛雪啊,她是個笨蛋...
可是...可是...我知道她並不愛我,她把我當成一個朋友...一個朋友...
恩恩怨怨,糾糾纏纏,終究她選擇跳崖,結束了生命...
愛雪啊...
她,連同腹中的孩兒一起跳崖的啊....
儊愛雪聽後,眼淚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抱得他更緊,更緊...
而,那個一直以硬朗面對她的男人,哭得像個小孩...
他說:愛雪啊,她在死的那刻,還不知道哥哥有多愛她...她不知道,哥哥無心傷她...帶着積怨,她走了...
....
只是那一次,他悲傷欲斷腸,而今,卻連悲痛的能力都已經失去,唯剩過盡千帆之後的平靜。
...
江燕山,凌雲峰頂。
一座嶄新的孤墳,獨立於巍巍蒼穹之中,墳上的新土泛着褐黃色的顏色,在飄渺如雲的霧靄映襯下,顯得蕭瑟而淒涼。
墳前一男一女並肩並立,其容貌、氣質、身姿,皆是人中龍鳳,世間罕有。
女的,朱粉未施,閒花淡淡香。
男的,傲慢不羈,眉宇淡落寞。
“花之孤獨清逸者,一花自成一世界。”儊愛雪望向那墓碑上刻的名字,碎碎念念,眸中閃着淚光。
“獨立而驕傲。”儊穎接過愛妻的話,輕輕嘆道。
“穎,這是你做的嗎?”儊愛雪看墓碑上的字跡眼熟,輕柔問。
“嗯。”儊穎會意一笑,悠悠道來:“懸崖底下全部搜遍了,沒有見到屍骨,哥哥深信她還活着,於是不讓人立墓。”
他嘆了口,再道:“可是..孤零零的她,哪裡纔是家?不想讓她,再孤獨。”
儊愛雪斜睨了他一眼,輕聲說:“穎,以後看她,都帶上我好嗎?我..也不想讓她獨孤。”她,是真心想多陪陪那名喚水仙的女子。一個人,獨處在這荒山野林,會害怕。
“嗯。”儊穎笑着看了看愛妻,給以一個溫暖懷抱。
“穎..”儊愛雪清雅的笑容帶着淡淡的滿足之感,可是那淡雅的聲音,爲何卻有着隱約的失落和傷感?
欣長的身軀,立於巍峨聳立的高山之巔,透過朦朧的輕霧往下望去,那層疊的峰巒,隱隱綽綽,似是天際之中烏雲籠罩下的飄渺幻境,有些微的不真實之感。
“水仙...”
當那一座孤墳入目,儊穎的腳尖忽然間變得異常的沉緩,一步,一步,仿若一個赤腳之人踩上了鋒利的針尖,每一步都痛徹心扉。
“本小爺來看你了。”
堅毅的身軀緊貼在墓碑的邊緣,緩緩地滑下,跌坐在地。
“本小爺,看你來了。”
修長的手指撫摸着碑面凹凸的字體,一個,一個,重重的描繪着。
水仙之墓。
停頓在水仙二字之上,描繪的那樣輕,那樣輕,然,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瓢潑如注。
儊穎的雙眼空茫無物,就那麼靠着冰冷堅硬的墓碑,呆呆的坐着,一動也不動。
雨點大顆大顆,打在他的眼瞼之上,他卻毫無所覺,雙眼連眨都不曾眨上一下,就好像一個沒有感知的雕像。
他的身子在大雨的澆灌下,不到片刻已是溼了個透徹,渾身冰冷麻木,但是那顆心,還在痛。
長髮貼面,雨水清洗着他俊美卻滄桑的臉孔。
他高高的昂着頭,使勁的睜大了眼睛望着天邊濃郁的彷彿永遠也散不開的烏雲,胸腔之中似是被塞入了無數的大石,沉重的壓抑感,令他覺得窒息。
“水仙...”
一聲充滿絕望的悲鳴的長嘯,直入了蒼穹,震動了心魂。落音之時,嗓音已然嘶啞,再不成聲。
那一旁,同時怵立在雨中的儊愛雪,白色的紗裙,烏黑而被淋溼的長髮,緊閉的雙眼,慘白卻絕美的臉龐…
那留下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X
塞外,山莊。
春日的天氣就是這樣,雨說下便下,說停便停,方纔還是瓢潑傾盆,此刻已烏雲散盡,還天空一片清明。
我獨自一人行走在漫天飄揚的輕紅中,微微的風,卷帶殘紅,拂過我的臉,就好像記憶中那柔若無骨的手,愛戀的撫摸着我的面容。
過往的一切美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一樣的花海,他曾經說過:我知道你喜歡它們,所以命人又種滿了園子。
我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看過他說這些話的表情,不過,想必是出自心頭的溫暖。
或許吧,他是那麼愛我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我的每一面,都是他愛的源泉。
呵呵...
冷若冰霜?我才發現以前的自己卻是很冷,淡漠一切。儘管,心裡在乎得不得了。
漫漫水仙,在風中淺淺的蕩着,我彷彿看到了一襲明黃色的身影,彎腰,採過一朵嬌嫩花瓣,邪惡而俊美的臉上此時噙着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聞聞,像不像我的味道?”壞壞的笑臉,連兩道濃濃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漣漪。
一陣若有若無的清幽氣息縈繞着鼻尖,是那般的熟悉,我感覺自己的心在那一剎那,停止了跳動。
“水仙..”
他溫柔喚了聲,一頭烏黑茂密的頭髮,一雙劍眉下卻是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充滿了多情。
他大步走了過來...
我伸手伸手觸碰,卻是空空如也。
原來,再美的景象,也不過是一場幻覺。
微微俯下身子,去採栽花一朵,放在鼻尖。
那些記憶,如此清晰,彷彿融入了骨血,抹之不去。
我深深地閉上了眼睛,任過往的美好記憶化作一把把鋒利的冰刃將他的心片片凌遲。
“姐姐,你在這裡呀?害我找了好久呢。”嬌媚聲傳來。
驀然睜開了雙眼,看到花海盡頭,一名女子白衣勝雪,烏絲如墨,對着我嫣然淺笑,明眸粲然。
女子笑着朝我飛奔了過來。
“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問候話,就是這一抹溢滿柔情的輕輕淺淺的嗓音,在這一瞬間,融解了我的世界中的一切冰冷和哀傷。
忽而一陣頭昏,於是,我軟軟的身子倒了在蘭馨懷中。
...
春季與夏季交末,那陽光,帶着一種張狂的以爲,肆無忌憚的潑灑進忘了拉上窗簾的房間裡。耀眼的光芒甚至爬上了牀頭,將牀上半躺着的我給圈進了領地,輕易將那蒼白瘦弱模樣給照了個無所遁形。
陽光曬在肌膚上,有種剌剌的麻辣感。
過盛的光芒,更是讓人幾乎要張不開眼,只得別過臉去,不再看向窗外,避開日光,將半張臉又投進了黑暗裡。
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手上端着餐盤。
還沒開口說什麼,許是看見我的動作,立即將餐盤放在一邊的五斗櫃上,腳步快且無聲的踩踏在地毯上,往落地窗的方向走去。
目標:窗簾...
“別拉上。”我早一步發出聲音,雖然微弱得幾不可聞,但仍然成功的讓青坳的手停頓在窗簾的拉繩上,而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也好,多多曬太陽,對腹中寶寶有好處。”站在落地窗邊的青坳開口說着。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有身孕的人還到處亂跑,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讓人擔憂的嗎?”青坳隨時數落,卻也乖乖靠近我而來。
“蘭馨那個丫頭真是的,怎可以允你一個人肚子亂走動,萬一動了胎氣,我打她的頭。”
“說什麼呢,打誰呢?哼,姐姐..”不悅的輕斥,將窗簾微微拉了一邊,讓陽光不會照到牀上病人的臉後,也就任由白晃晃的日光佔據了大半個房間,好滿足牀上我對陽光的渴盼。
進來的人是蘭馨,莊主夫人的妹妹。
“赫...說你幾句就狡辯了。說,是不是吃嫂嫂的醋?”青坳看着氣勢洶洶的蘭馨,好氣又好笑。
蘭馨從青坳手中搶過藥碗,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笑了笑,湊近蘭馨的耳際,悄然說道:“別跟他計較,他就那樣愛逗你玩兒呢。”
“嗯。”蘭馨點點頭,笑了。
“喂,你們說什麼?”不得其解的青坳在一旁叫道。
“哼,就不跟你說。”蘭馨不會理會他,專心做着手中的事兒。讓我吃完藥後,開始餵我吃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就像在服侍小嬰兒那般的小心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