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寅時,天光未現。
小峰山隘口,包括許落所在的第七旗,第十三標,接近一萬人整裝待發,做好了下山突襲的準備。
這一回其實是全軍出擊,但是慶軍二十萬人,不可能都由巖壁上下去,真正的主力,還是要等兵聖山關口大門開啓才能殺出,而一旦開門,突襲效果就會失去。
所以,小峰山隘口此刻蓄勢待發的這一萬精銳,需要先行下山,突襲燕軍,給慶國後續大軍爭取到出關,擺好陣勢的時間。
長繩一頭系在腰間,另一頭系在樹幹上,刀槍負在背上,每個人都是幾乎一樣的打扮。
“都記住剛剛演練的陣型了嗎?”林泰又仔細叮囑了一遍,“王舉人在中間;許兄弟和岑兄弟殿後;我用槍,駒子使錘,黑驢持盾,我們三人突前;鬍子持弓隨陣遊走,尋機殺敵;剩下三人保護兩側側翼。”
“記住了。”每個人都低聲迴應。
“不論是誰,除非到了絕境,絕不可妄動,擾亂陣勢。此番看似萬人下山,後援也不需等待太久,但是實際上,我們這批人下去後只能各自爲戰……靠自己。所以千萬千萬不能亂,明白了嗎?”
“明白了。”
林泰點了點頭:“我會帶你們盡力活下去。”
他說完緊跟着一揮手:“下。”
幾乎同一時間,上萬條繩索同時向崖壁下延伸而去……
夜色掩蓋下,山石不斷滾落,聲響乍起。
“流民亂叫怎麼辦?殺了嗎?”有人問。
“沒用的,這麼多人,相當於燕軍崗哨無數……只能我們自己儘量快。”林泰答。
許落等人並不是最先落地的。
難民們驚恐或欣喜的聲音起來了。
一片黑暗中,刀槍入體的聲音隨之響起,第一批落地的慶軍精銳已經撲進山口各處巡守的燕軍隊伍。
喊殺聲,慘叫聲,警報和呼喊,一時間響徹山腳。
誰都料不到,兵聖山上的慶軍竟然主動殺下來了,而且不是幾百人的襲擾,一來就是上萬人,而且,伴隨着沉重的響聲,兵聖山關口兩面巨閘正在緩緩開啓……
“結陣,迎敵。”落地第一刻,林泰的聲音傳來。
在僅有的可視區間,十人迅速結陣,跟隨林泰向着山口燕軍殺去。
到處都是喊聲,腳步聲,兵器交擊聲,正如林泰所說,因爲夜色濃重,可視範圍績效,最先下山的這近一萬慶軍幾乎都是小股各自爲戰,而燕軍因爲倉促應戰,也沒辦法迅速集結,只能是小股相抗。
很快,十人陣就遭遇了第一股燕軍。
對方很多人衣甲都還沒有披好,只倉促取了武器,就殺了過來,毫無陣勢。
林泰一馬當前,長槍連挑,連殺三名燕軍。
“吭。”
一聲悶響傳來。
“是盾,駒子破盾。”林泰退開。
方駒子兩步向前,拎在手裡的一百多斤巨錘以極快的速度掄出一個半圓,帶着呼嘯聲,往敵方盾上砸去。
“轟。”
一面盾碎,一面脫手飛去,兩名持盾的燕軍握着手臂,慘叫着被連帶砸飛。
十人陣散開片刻,一陣手起刀落,迅速轉移急進。
“有沒有人受傷?”林泰一邊奔跑,一邊問了一句。
“沒有。”
“好,跟住了,咱們往側面去。”林泰帶着十人陣急速奔跑。
許落擡眼看了看,大讚一聲聰明——遠處燕軍後方營帳已經出現大片火光了,顯然正在集結,這個時候正面一頭扎進去,殺敵是會不少,但是要想再活着殺出來,幾乎不可能。
林泰的選擇很正確,既起到偷襲擾敵的效果,又避免被燕軍大軍圍殺。
側翼的燕軍大多都還來不及集結,十人陣跟着林泰,一路遇敵則戰,戰完就跑。又遭遇了幾股小股燕軍,大多有驚無險的取勝。
接近半個時辰的連續狂奔,王時雨和岑木方的體力已經快要跟不上了,舉着大盾的黑驢也是一樣……
終於,林泰尋到一處小山包的一塊巨石後面,停下來暫作休整。
“關口大軍應該出來不少了,馬上就是兩軍主力交戰,互相沖陣,我們作用不大了。”林泰小聲說道:“還有,弓陣對射應該快要開始了,都是兩眼一抹黑的亂射反倒根本沒法閃避。所以,咱們接下來不能再亂跑了,就躲在這裡,躲箭,然後隨時準備伏擊小股燕軍。”
聽到這個指令,每個人都暫時鬆了一口氣。
“有人受傷嗎?”
“大牛背上捱了一槍,還好不算太深,另外還有兩個有些小傷。”夜色中弓箭無用,大多時候負責觀察的鬍子迴應。
“你們三個抓緊止血。”林泰說:“除此之外,所有人噤聲。”
下一刻,悄無聲息的十人陣,不遠處大軍出關撲殺的震天吶喊,各處零星的戰火……很神奇的對比。
二十步外就什麼就看不清的沙場上,一場每一息都可能有上百人死去的大戰,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許落知道,這一刻地面或已血流成河,只是無人看見。俗世凡人的戰場,比之修士之間的血戰,似乎更直接,也更殘忍。
…………
十人陣“無恥”的在巨石後面躲了差不多又半個多時辰。
天色終於有些發亮。
血,目光所及,漫山遍野的血,橫七豎八的屍體倒在地上,密密麻麻。
正如林泰所料,一片漆黑中的弓陣對射其實殺傷力巨大,到處都是插着箭枝的屍體——其中尤以流民最多,他們在黑暗中不辨方向,毫無防備的混亂逃亡,很容易被燕慶雙方都當作敵軍絞殺。
林泰攀在巨石上觀察了一會兒,扭頭苦笑道:“全打亂了,漫山遍野都是小股廝殺,雙方都沒有陣勢了。”
“其實這樣也算好事”,他從巨石上跳下來道,“這樣,咱們慶軍或還有取勝的機會,雖然最多也就慘勝。這種打法,幾乎肯定要到雙方人馬都幾乎耗盡,才能分出勝負。”
經他一說,大多數人臉上都閃過一種特殊的,大概應該稱作絕望中的欣喜,慶軍的突襲看來還是有些效果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爲最後活下來的少數幸運兒之一。
“不過眼下也有個壞處,天要亮了,咱們沒辦法再繼續躲下去。否則不說燕軍,就是宋將軍的人看見了,也肯定要拿咱們問罪。”林泰接着伸手繞着這個原來在一個凹陷處的小山包劃了一圈,道:“咱們這樣,不走遠,就圍着這個山包殺敵。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明白。”
“好,那麼,結陣,隨我出去。”
陣勢列好,林泰猶豫了一下,向着王時雨開口道:“如今局面勝敗難料,這樣,王舉人你看時機合適,可以拾取一些敵將的盔纓、腰牌收起來,以備萬一取勝,戰後報功。”
“許兄弟,形勢你可以自行判斷……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跟昨夜不一樣,林泰現在其實正處於一種矛盾的狀態中,因爲必死之局其實已經打破了,他想的,未免也就多了些。
許落點了點頭。
“那麼,就出去了。”林泰說完一步當先,率領十人陣奔向不遠處的十幾名燕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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