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八月醒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他們待在一個深山洞穴中,洞口燃着一堆火。
單初雪和她擠在最裡邊,兩人身上裹着衣裳,有一股強烈的男人汗味兒,應該是那三人給的。
但很暖和。
鄔八月閉着眼睛,手腳動了動。
她發現,她的雙手雙腳都被捆了起來。
也是,天色黑了,他們又不是鐵人,肯定也是要睡覺的。不將她們捆起來,要是她們半夜醒了,對他們不利可怎麼辦?
鄔八月心裡暗歎一聲,微微睜開眼睛,望向洞口,聽着那邊的動靜。
除了領頭的絡腮鬍子,另外兩人都是大鬍子,全都看不出來樣貌。
一人正熟睡着,還打着鼾。另外兩人一個撥弄火堆,一人手上持了枝條,應當是在烤着什麼。鄔八月聞得見烤肉的味道。
聽了一會兒,鄔八月放棄了。
他們說的是外族話,嘰裡咕嚕的,音調很渾厚。可惜她聽不懂。
鄔八月喪了氣,動了動脖子。
之前被大鬍子劃的那道口子應該已經無礙了。
不怕,再等等,等等就好……
鄔八月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小鎮上的巡捕一定會繼續追這三個男人,而同時,她被人劫持離開,朝霞也是看見了的。朝霞一定會前往漠北軍營告知父親這個消息,父親也一定會想辦法救她。
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便是求高將軍相救。
鄔八月不知道高辰復會不會派人來救她,畢竟這三個男人興許也不過只是小賊,有小鎮巡捕出馬定然是綽綽有餘的。
但她心裡還是保有這樣一個希望。
鄔八月這般想着時,身邊的單初雪動了。
“梔梔?”單初雪輕喚了鄔八月一聲,鄔八月正要回話,洞口那邊的男人也聽到了動靜,迅速地站起身靠了過來。
單初雪想也沒想,伸手便將鄔八月的頭護在懷裡——儘管她雙手也是被綁起來的。
“你們幹什麼?走遠一點!”
單初雪衝着靠近的男人威脅地低聲怒喝。
鄔八月的臉被單初雪蒙在她懷裡。聽到那男人低沉的一笑。
“潑辣。”
這聲音鄔八月記得,是那個領頭的絡腮鬍子。
隨即他便又退後了幾步,坐了下來。洞穴下的草叢發出刷刷的聲音。
“你們到底要帶我們去哪兒?”單初雪咬咬牙問道:“你們該不是要翻過漠北關吧……”
鄔八月能感覺得到單初雪在發抖。
絡腮鬍子低沉地問:“你,知道?”
“我不知道。”單初雪使勁搖頭:“可是你們不像中原人。尤其。你們現在在往南城高牆走。”
寒山北端連接着南城高牆,連接之處是一道絕壁懸崖,城牆依着寒山的天險,修築得極高。也正因爲如此,那裡的佈防便相對要簡單一些。再往北,漠北寒關便是依靠着白長山據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單初雪瞪大眼睛盯着絡腮鬍子。
“我們,去北秦。”
絡腮鬍子低低迴道。
“北蠻?!”
單初雪一聲驚呼。
然而緊接着,她便“啊”的一聲慘叫。
鄔八月立刻擡起頭來。被捆綁的雙手伸向前,弓起身去看單初雪的情況。
“單姐姐!”
心中的恐懼如潮水一般襲來,鄔八月幾乎都不敢回頭看那個忽然發了脾氣的絡腮鬍子。
“小心……你的嘴!”
絡腮鬍子惡狠狠地說了一句,站起身朝鄔八月重重踢了一腳:“老實,待着!”
鄔八月被踢得一個眩暈。她用雙臂的力量將單初雪拉了起來,兩人緊緊挨在一起。
角落裡太昏暗,剛纔發生的事情讓這個洞穴頓時寂靜。連那個打鼾的大鬍子也安靜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單姐姐……”鄔八月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單初雪側頭往地上啐了口血沫,感覺到口中的鐵鏽味,這才覺得後怕,只覺得後背發涼。
“梔梔。他們是北……北秦人。”單初雪壓低聲音對着鄔八月的耳邊說了一句,然後極快地又道:“北蠻人。”
大夏中原的百姓對漠北關以北的遊牧民族統稱爲北部蠻兇,簡稱北蠻。遊牧人被稱爲北蠻人。
北秦人,是他們的自稱。
鄔八月來了漠北關後聽說了無數北蠻人兇惡殘忍的故事,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如今的境遇。她再是鎮定也無濟於事。
她很怕,怕在這山林當中,丟了性命。
“起來,走。”
絡腮鬍子和兩個大鬍子嘰裡咕嚕說了一通,走了回來解掉了捆縛她們手腳的繩子。通知二人繼續趕路。
單初雪被打了個巴掌,鄔八月被踢了一腳,兩人都是嬌滴滴的姑娘,這會兒哪兒走得動?
絡腮鬍子一手拎了一個,交給兩個大鬍子。
他們的確是在趁着夜色趕路。
不知道是不是在夜晚行路的經驗很豐富,離開那處洞穴後,他們滅了火堆,將在那裡逗留過的痕跡抹滅得乾乾淨淨,甚至趕路時連火把都不再舉。
鄔八月被大鬍子提溜着,在黑暗之中只覺得腳上纏上了什麼,剛叫了一聲,大鬍子就停下腳彎下腰去,把她腳上的東西給拽開了。
那種滑溜溜的噁心感……
鄔八月出了一身冷汗。
大鬍子將她放了下來,高興地掄了兩下胳膊,然後就抽出腰間小刀割了一下。
藉着月光和匕首的銀光,鄔八月恐懼地看到,大鬍子手裡提着的是一條蛇,不知道他割了蛇的哪兒,那蛇的傷口出正往外滲血。
他吸了一大口血,又將蛇遞給另一個大鬍子。大鬍子放下單初雪,也大大吸了一口,兩個人露出鮮血淋漓的牙齒笑。
鄔八月不寒而慄,單初雪靠了過來。兩人都能感覺到對方在發抖。
絡腮鬍子說了一句什麼,逮到蛇的大鬍子將死蛇掛在了自己腰間,又要去抓鄔八月。
鄔八月趕緊倒退兩步。
天吶,她要是繼續讓這大鬍子拎着走。豈不是要和那條死蛇親密接觸?
“我、我自己走……”鄔八月聲音都在發抖,卻異常堅定地道:“我自己走!”
大鬍子不耐煩地嘟囔了一句,倒是沒有爲難她。想必他也覺得帶着鄔八月麻煩。
但他又想了想,似乎是在徵求絡腮鬍子的意見。絡腮鬍子點了頭後,他解下蛇,一把抓住鄔八月的後頸,將那蛇的傷口湊上她的嘴。
鄔八月還來不及反抗,就被迫喝了一口蛇血。
腥臭的蛇血味道讓她整個人的臉都扭曲了起來,反胃得厲害,頓時手腳並用地掙扎了起來。
大鬍子嘿嘿一笑。放開她。
另一個大鬍子如法炮製,也讓單初雪喝了蛇血。
但比起鄔八月來,單初雪更爲配合。
“走。”在這兒耽擱了這麼一會兒,絡腮鬍子有些不滿意了。他呵斥了一聲,自顧往前。
兩個大鬍子夾着鄔八月和單初雪。催着她們趕緊跟上。
鄔八月一邊走一邊不斷地往地上啐,單初雪拉住她的手道:“梔梔,喝了就喝了,蛇血是恢復力氣、保存體力的,他們逮到蛇才這般高興。”
鄔八月難受地道:“單姐姐,這味道好難聞……”
“忍忍就好,命要緊。”單初雪捏了捏鄔八月的手。小跑着跟上前面的大鬍子。
就這樣,鄔八月和單初雪跟着這三個北蠻人在這寒山之中走了四天。
他們會抓山裡的動物烤制了吃。松鼠、蛇、山雞這類常見的,成了他們的主餐。有時候等不及,他們便會生飲了動物的鮮血。
鄔八月每每瞧見這種情況便不由自主地反胃。
每到夜晚,他們便會如同第一晚那樣,將鄔八月和單初雪綁起來。
南城高牆與他們已經近在咫尺了。
鄔八月和單初雪坐在一起。兩個大鬍子去找地方解決生理問題了,只絡腮鬍子靠在一棵樹上微微沉着臉,也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她們。
鄔八月低聲問單初雪:“單姐姐,他們應該是想回北……北秦去的,可上了寒山頂。他們完全可以放了我們或者殺了我們自己繼續趕路,又爲什麼要帶着我們一起走呢?”
單初雪輕聲回道:“我猜,他們是抓我們做人質。南城高牆雖然是天險,漠北軍駐紮在這兒的人相對較少,但相對較少也是有一定數量的。他們就三個,哪裡有勝算……帶着我們,就有籌碼。”
“漠北軍要是不顧及我們怎麼辦……”鄔八月擔憂道。
“不會。”單初雪搖搖頭:“漠北軍軍規極嚴,在百姓裡口碑也極佳,從不會視百姓生命如芻狗。他們也是知道如此,纔會放心地利用我們。”
單初雪悶悶地道:“就怕……他們過了漠北關,卻還是不放了我們,將我們帶去北、北秦人的地界……”
單初雪將北蠻說成北秦仍舊不習慣。百姓口耳相傳的都是北蠻,換個稱呼也不能否認北蠻人兇殘的本性。
“過了漠北關,他們留着我們也沒用啊。多個人還多張嘴,何況我們又不能做……”鄔八月聲音越來越低。
不用單初雪提醒,她自己也知道。
北蠻缺糧食。
但同時,北蠻也缺女人。
不,或者說,是女奴。
說話間,兩個大鬍子心情愉悅地回來了。
絡腮鬍子朝北指了指,大鬍子們都嗷嗷地喊了起來。
鄔八月和單初雪對視一眼,心裡都清楚。
他們,恐怕是要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