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流桑論□□

李知荀來到政論席時,發現根本就沒有出現那小廝說的情況。

不僅不是雙方平分秋色,難斷高下,反而局面呈現出一邊倒的形式,有一位藍衣公子自上臺以來就再也沒有下來過。

霍然起身、直指藍衣人鼻樑爭論的人不在少數,但都一一被藍衣人氣定神閒的駁倒,面對他的反問,個個都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靳尚見到李知荀,高興的的摸了摸兩撇小鬍子。

九皇子曾經爲了這兩撇小鬍子語重心長的跟老師討論了一番,言之懇切的請求老師把這兩撇鬍子剃了,否則有損師表,看起來像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道士。奈何靳尚不聽勸,硬是有滋有味的留到了現在。

想到這裡,李知荀嘴角不經意蔓延出一抹笑意。

“哎呀小荀,今日爲師可是遇到了一位了不得的小公子吶!這才高喝寡,能遇到一個稱心的對手不容易”,他往臺上瞥了一眼,湊到李知荀耳邊說:“要不,上臺試試?”

剛纔一路走來,他已經從旁人口中大致領略了這位藍衣公子的風采,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謙和的笑了笑說道:“老師就別打趣我了,你知道我說過不再論政了。”

靳尚遺憾的搖了搖頭,嘖嘖感嘆,覺得惋惜。

“不過……”李知荀眼神銳利的望向人羣中心的一抹藍色,意味深長的說道:“試一試他的深淺還是可以的。”

說完,他擡步走上辯論臺。場下因爲藍衣公子獨領風騷帶來的小混亂頓時演變爲軒然大波。

看客們一個個都緊張而又激動的盯着臺上的兩人,臉上的興奮之情實難形容,似乎生怕一個眨眼就錯過了今年流觴會最精彩的一場辯論。

靳尚也隨着走上臺來主持場面。藍衣公子以玉冠束髮,比散發時多出了幾分英氣,利落清爽。

他朝李知荀行了一禮,恭謹的說道:“久仰七王爺大名,在下沈清沉,請多多指教”。

李知荀也客氣的拱手回禮:“指教不敢當,只是想與公子切磋一番,不求勝負。”

沈清沉微微一笑,自信的對李知荀說道:“既然王爺如此爽快,那在下也不拘泥,題目可由王爺自由擬定,在下奉陪。”

話音剛落,臺下譁然。口氣可真大!

以往論政都是先把幾個預選題目事先公佈,由參加的人提前準備,既可以防止有人在臺上被問住了答不上來顯得尷尬,也可以讓大家做充分的準備,討論的更加深入。

而此時這個沈清沉居然要求臨場出題臨場問答!

李知荀卻不似衆人般驚詫,痛快的應承下來,和沈清沉默契的相視一笑。無關友情,這是棋逢對手的欣喜與求勝欲。

兩人都對着臺下觀衆鞠了一躬,隨着靳尚一聲令下,政論開始。以一香的時間爲準,最先答不上來或者問不出來的人爲輸。

在場的人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等着臺上的人出一個別出心裁的題目。

李知荀思忖有頃,開口問道:“不知周公子可熟悉隱語?”

不是關於裁剪冗官、農業治理的具體事例,而是一種形式?沈清沉興致滿滿的挑了挑眉,眼底泛起幾分認真的神色。

有意思!

“略知一二,七王爺儘管出題”

臺下有才疏者仍是雲裡霧裡,不知隱語所爲何題。有知情者便開始眉飛色舞的開始解釋起來。

“隱語乃春秋時百家爭鳴時常用的一種論辯形式,就是以人情\'事故影射國家政聞,極其考驗人隨機應變的能力。”

李知荀聞言笑了笑,不再多言,不假思索的問出第一題。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君王在,當朝政,事於君側。”沈清沉幾乎脫口而出。

“不規矩,無以成方圓。”

“不施仁,無以服天下。”

“弓幹雖膠,有時而脫。”

“選賢舉能,不計小過。”

一言落點,有人忍不住大喊:“妙對!”

“大車不較,不能載其常任。”

“律法不修,不能督其官民。”

場中看客終於忍不住,掌聲四起,轟然大喊:“好!”

李易亭也從涼亭處過來,夾在擁擠的人羣中。

他既不不鼓掌也不喝彩,甚至說他根本就沒有聽到臺上的人在說什麼,目光安靜的落在侃侃而談的李知荀身上,就再也離不開了。

“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

“治世以德則國昌,率民以暴則國亡。”

聞言李知荀不再繼續出題,嘴角的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哦?那周公子推行文治?”

沈清沉一愣,原來是要試探自己呢。

剛纔因爲時間問題沒有多想,逼不得已才說出了文治之策。不過他怎麼可能因爲一個文官武官的界定就被判出局?

論領兵打仗,他不會比朝堂上那些作威作福外強中乾的將軍們差上分毫,甚至可以說遠勝一籌。

想到這裡,他胸有成竹的說道:“禮儀教化是太平盛世的治世上策,亂世時大廈將傾,國將不國,舞文弄墨就等於作繭自縛,此種情況應以操兵練馬爲先。在下並不厚此薄彼,只要能經世濟民,盛世□□,任何方法在下都願一試。”

場中有人高聲打斷:“這麼說公子還能勒兵?”

沈清沉並不在意這帶有譏諷的提問,坦然的詢問靳尚老師,“可否當場演示?”

靳尚也想看看這周公子的勒兵之能,點頭答應,準備從下面的士子中挑幾個人上臺充作新兵。

偏偏有人從中做難,揚聲問道:“能練丫鬟宮女否?”

有人悄悄皺眉,這訓練丫鬟宮女們要說容易也容易,畢竟她們都是經過嚴格禮儀訓練,想要做到動作整齊劃一並不難。但卻很難讓她們真正對軍令產生敬畏,發自內心的遵守。

在場應不乏練兵高手,新兵是出於表面功夫遵守命令還是出於素養聽從指揮自是一看便知。

這下看這藍衣小生如何應對。

沈清沉沒有絲毫猶豫,點頭應了挑釁。靳尚已經找來了十幾位丫鬟們,按照高矮排成兩排。

沈清沉點頭示謝,提步走到姑娘們面前,朗聲問道:“諸位姑娘分得清前後和左右嗎?”

“分得清。”一片吳儂軟語。

“我說向前,你們便前踏一步,向後便後退一步,左右亦是如此,明白了嗎?”

“明白也。”又是一陣嬉笑。

“好。” 沈清沉繞着“士兵”們走了一圈,選出一位個頭最高的丫鬟當做領首,然後高喝一聲,“向右踏。”

兩排姑娘聽話的向右踏了一步,但卻參差不齊,甚至還有人互相推搡,對這個幼稚的動作忍俊不禁。

沈清沉也不惱,等丫鬟們笑夠了,才悠悠的說道:“約束不明,是本將之錯。”,說罷他又三令五申:“踏步需齊,站姿要正,令下則動,不可玩鬧。”

一羣鶯鶯燕燕們細聲細語的答應着,沈清沉點了點頭,繼續操練:“向前踏。”

姑娘們仍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向前走一步,鬆鬆垮垮,不成規矩,似乎有意爲難這位白淨書生,想看他臉紅生氣着急的樣子。

偏偏沈清沉這人什麼都識得,就是不識臉紅二字。他心不跳氣不喘的微笑着看着一羣紅花綠柳,眼裡氤氳着無情的冰冷。

“申令既明而不行,吏士之罪,領首……”他輕啓薄脣,呵氣如蘭。

“當斬。”

領首的丫鬟一聽,神情驀然緊張,但想想自己是平西王府的丫鬟,量這個窮酸書生也不敢拿自己怎麼樣。

可是看到面前那一雙認真而殘忍的眼睛,她心虛的笑笑,想緩解心中的緊張。

“我說這位公子,你……是在說笑吧?”怕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慌忙又補了一句,“我可是平西王府的人。”

沈清沉好像沒看到她眼裡的懼怕和緊張,用像哄着孩子一樣的口吻輕柔的說:“是不是說笑待會就知道了。”

衆人都還在愣神間,突然傳來一聲慘叫,一股鮮血拋灑在姑娘們腳下。接着是頭顱落地敲打木質地板的咚咚聲,在地上轉了幾圈才最終停下來。

臺上剩下的十幾個丫鬟頓時嚇得腿腳發軟,臉色蒼白,甚至有人失聲叫了出來。

“慈不帶兵,義不行賈。”沈清沉不顧驚愕的衆人,漫不經心的拿出手帕擦拭着手中的劍。

“在什麼位置不僅要做什麼事,還要遵守什麼規定。軍令如山四個字,便是身爲一個士兵到死也要遵守的信念,記住了嗎?”

丫鬟們震驚的看着剛纔還在和他們一起說話,現在卻已身首異處的屍體,內心第一次對嚴酷的軍令害怕起來。

不僅是丫鬟,連臺下的人,甚至是李知荀也吃了一驚。公然斬殺皇室裡的丫鬟,事後居然還這麼淡然處之,這藍衣人當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