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見沈御怎麼也不肯走,既爲楚涵雲感到悲哀,又爲沈軼感到寬慰,更爲自己當年的無奈感到揪心!
一擡頭,對上沈御泠然的眼神時,心裡莫名一緊,迅速的偏轉視線,手中削着蘋果的動作陡然僵硬。
沈軼衝她做了個安撫的笑意,擡手拍了拍她的肩,很紳士的動作,臉上的笑意恬淡適宜,“阿御,去吧,阿喬是不是還在外面等着你?”
“……”沈御無奈,最終,蹙着眉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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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染難得什麼都沒做,一直陪着沈軼聊天。
對沈軼的要求,更是不厭其煩,削蘋果,熱牛奶,買飯,陪着他一起吃……
各項檢查並不是一次做完了,兩個人來來回回在走廊裡經過幾次,對江月白的房間,沈軼連眼皮兒都沒有擡,林染也沒有過問。
在林染又一次從外面走廊進來時,沈軼閉着眼睛,手指捏着被角緊緊的,林染以爲他睡着了,便走過去,想幫他掖一下被子。
手腕被拉住。
擡頭,沈軼的眼睛並沒有睜開,“真放不下,就去看看他吧!”
林染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誰,卻茫然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短暫的慌亂之後,故作鎮定的撫了額邊的碎髮,“我是回來照顧你的,還需要去看誰?
你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其他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
躺在病牀上的沈軼,手上的力道加重,喉結艱難的上下滾定。
一下,兩下……
不想睜開眼睛,但凡他還有一點爭奪的能力和資格,又怎麼會再一次把她往外推?
說出這句話,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氣?!
認命了,什麼都認了!
沈軼沒有說話,手上的動作像是被魔法固定住了,又像是被膠合在一起。
嘴脣張了張,滿是苦澀難言的味道。
他以爲自己做好了準備,哪怕她心裡還是偏向於楚涵雲,他也要把她搶過來。
他有的是時間。
可現在,剩下的只有滿滿的自卑。
這種自卑鎖住了一切信心,連片刻的獨處時光,都像是貪心偷來的。
雖然他知道林染說得“僅僅”是爲了他,在她心裡真實的版本可能是出於安慰他,還是會心的笑了笑。
最起碼,現在的她,覺得他很重要吧。
“不是爲了你,是爲了阿喬。”
沈軼睜開眼,對上林染的眼眸,卻別她慌亂的偏頭擦過,“楚涵雲一日不醒,撐的最辛苦的人都是阿喬!”
林染一邊把被子拉扯的熨帖,一邊繃着眼盯着白色的被子,“他醒不醒跟我沒有關係,我不是醫生……”
瞪着瞪着,純白的顏色刺傷了眼睛,像是行走在一片空曠的雪原中,眼睛模糊的看不清了……
她這樣一個空心人,混混沌沌的生活這些年,已經不容易了,還要回到楚涵雲的生活裡?
那種煎熬,她是否還可以重新來過一次?
如果她的愛都是在負罪的基礎上產生,那她令可遠離這些罪惡。
她不是清冷的毫不在乎,而是在乎的失去了資格。
林染吸着氣,光是想一想,就感覺到心臟壓抑的不像自己的了。
那種衰竭和終止,如影隨形。
她看着沈軼,他似乎搬出了一個讓她無法抗拒的理由,一個無法拒絕的人。
阿喬!
她是覺察到什麼,所以纔會對她冷淡嗎?
晶瑩的淚水,顆顆落在沈軼的被子上,落淚城珠……
她知道楚涵雲已經在辦理離婚了。
可是,夏婉茹那種已經修煉成人間鬼魅的人物,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過他?
楚喬又會無辜承受多少父輩恩怨帶來的仇恨?!
在江城的時候,她每天每日想的都是怎樣回到G城,化解當年的恩怨;
可是真回到G城了,心卻隔着千山萬水般遲疑着不敢跨越。
明明,那個人,或許就離他們幾層之隔!
她看到沈軼頹然的樣子,心裡更是愧疚的無以復加。
他現在對她好,有朝一日是否會指着鼻子罵她誤他一生?
原來愧疚,真的可以讓一個人生不如死。
沈軼已經感覺的林染的心事重重。
在他的分析裡,她現在的身份是江城景家的當家夫人,不說當年或許有什麼難以言說的真相,就算楚家這邊的問題理清了,她又怎麼跟景宴之那邊交代?
在一起生活十幾年的人,即使沒有愛情,也或許早已演化成親情了吧?
恐怕同樣難以割捨!
更何況,無力拋棄的,還有她現在這個世人矚目的身份……
“你考慮一下吧,怎樣做,算是對阿喬最好的補償……”
沈軼茫然不知道自己的提議是否正確了。
他心裡的真實想法,希望林染陪着自己,如今,真的實現了,他卻好像一直在把她往外推。
過了今天沒有明天的人,未來都是一片黑暗,偷來的人生,也不過徒有一具空虛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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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G城,陽光恣意而爛漫。
慈心醫院的花園樓臺,都是熱情而燦爛的光線揮灑。
沈御接過楚喬的開工報告,直說回去開會後給她答覆。
顧西陸發現,沈御現在鬥倒楚家的士氣,明顯比初時消減了不少。
不過,已經灑下這麼大一張天羅地網,他也沒有完全收起來,又怎麼知道他是否真的放棄?
一切的決定,不過都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他身上,話卻是對楚喬說的,“不用擔心,撇開你們兄妹情誼不說,楚家的那些東西,都是空口無憑,這兩天自然就會淡了下去。
你們的資質手續齊全,阿御那裡也不過要走下形式給下面一個交代……”
沈御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剛要開口的話在面對楚喬殷切的目光時,便成了,“你老公說的對,天天跟在他身邊,怎麼還沒有學會淡定處事?
你這個樣子,擺明讓夏家那對母女不把你放在眼裡。”
“……”
楚喬有一種感覺,沈御所指的,難道是今天她剛到楚氏的那一幕?
只是,千里之外的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有些疑慮的眼光在沈御和顧西陸身上觀察了一下,偏偏,兩個人的情緒都淡然的沒有任何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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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從院長辦公室出來的顧邵琛,並沒有當即開車回家,而是一個人坐了手術專用電梯下來之後,沒有出來,又直接摁了頂樓手術室。
電梯在頂樓停下,他從裡面走出來,眼睛敏銳的一掃周圍的環境,然後打開手術室旁邊的房間走了進去。
這邊的手術室是備用室,通常都比較清靜。
誰又知道旁邊的房間原來並不是辦公室,而是一間改裝修的高檔VIP病房?
楚涵雲坐在輪椅上,雙手扶着扶手,眼圈乾乾的……
由於剛剛醒過來,腦部的淤血還沒有消散,顧邵琛勒令他隔絕外界的一切消息干擾,靜心療養。
他原本是不同意的,顧邵琛把他的想法說出來之後,他突然反對不出來。
事實上,他確實不能過度用腦,否則,就會產生一陣陣暈眩的感覺。
就好像現在,因爲剛剛經歷過一場暈眩,人有些疲乏,神思也有些恍惚……
“她人呢?”
楚涵雲答應安安靜靜的等在這裡的一個交換條件,是因爲顧邵琛答應,會把林染帶過來看他。
可直到等到現在,他也沒有等來她的消息。
看着顧邵琛孑然一身出現在病房,他的眼底漫過失望和痛苦。
他心裡隱隱有一個念頭,卻不敢深入去想,他怕自己查證到的東西,是他無法承受的。
不管是十幾年前,還是十幾年後,林染對沈軼的感情,都是固執到讓人發瘋!
可是,她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那種牽掛和自我,明明讓他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在意。
難道僅僅是因爲楚老爺子的囑託嗎?
難道僅僅是爲了讓沈軼認祖歸宗嗎?
沈軼不屑,他除了在意老太太的感情,早已不想幹涉太多……
還有什麼原因,能成爲她不願敞開心扉的阻滯?
如果,真的是因爲他……
楚涵雲握拳咬牙,如果真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林染一個人,到底承受了什麼?
想到最初兩年對她的冷淡,無形的精神折磨,再想到她當年的車禍,面目全非的一張臉……
他痛苦的皺了眉,拳頭砸在自己的額頭上。
“你幹什麼?”顧邵琛心裡一驚,趕緊上前掰開了他的手。
“你想了這麼多年的人,她還活着,她回來了,而且,很有可能,她心裡想着的人,也是你。
這個時候,你怎麼能自暴自棄呢?
你知不知道你剛纔的動作有多危險?
你現在是病人,病人知道嗎?”
顧邵琛也是被驚到了,一時間,在他耳邊念個不聽!
“你是我的病人,就要聽我的話,我讓你養着你就要好好調養。你知不知道剛纔那一下偏一點位置,鬧個腦溢血什麼的,你這一輩子就真的完了?”
“你們楚家的事情,還真如老爺子說得,讓人看不懂!一個兩個,有什麼話不能敞着說開?夫妻,父女,母女,真是相對不相識!”
“你知不知道,我感覺阿喬並不像你們說的那樣後知後覺,她剛纔對嫂子的態度……反正不算友好!
在我們楚家那麼久,也沒見她如此失禮過!你說,她會不會已經察覺到什麼?”
“還有你們楚家現在的情況,讓她一個懷着身孕的準媽媽身陷漩渦的去跑去碰,我們顧家人裝作大度,哪個私底下不是提心吊膽的?
涵雲,你一向睿智,做生意這方面,我從來佩服你,現在怎麼會有些自暴自棄的感覺?
你可千萬別這樣,那是你唯一的閨女!”
楚涵雲像是被狠狠敲了一鞭子。
楚喬會察覺到什麼,纔會對林染態度不友好?
她是否如同自己一樣,誤會了林染?
他昏迷之前,楚家是除了工程事故的,一個事故,不至於讓楚家身陷囹圄,可是他要離婚的動作,對於夏婉茹那樣糾纏的性子,又怎麼會安分消停呢?
楚家……
他怎麼會認爲楚家有了沈軼很沈御,他疲憊了,放棄了,也無所謂呢?
他還有母親和女兒呀……
楚涵雲一陣醍醐灌頂的清醒。
在顧邵琛說完話,推着他往陽臺方向走去的時候,他慘然的笑了笑,“邵琛,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其實應該是跟你做了朋友。”
顧邵琛終於長吁了一口氣,見楚涵雲的情緒高了不少,毫不猶豫的笑着接口,“當然,下班也不回家陪老婆兒子,而是選擇陪你,你能不幸運嗎?”
楚涵雲擡拳碰上他的拳頭,“能不能再幫我個忙?”
“你說!”
“我已經清醒的消息,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你的意思是……”
“把昏迷的楚涵雲安置到我母親的病房旁邊,頂樓的VIP,只能住我們楚家的病人……”
顧邵琛的眼睛盯着楚涵雲,這一瞬間的決斷和清醒,讓他看到了熟悉的楚涵雲。
“你不怕伯母受不了?”
每個楚家人都騙江月白,楚涵雲出國談項目去了,所以纔會這麼長時間沒有來看她。
索性她倒是一直安靜,除了偶爾巴巴的眺望窗戶以外,從沒有提出過要跟楚涵雲通話之類的要求。
楚涵雲自嘲一笑,“楚家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最後一個倒下去的,一定是我們家老太太!
你不要小瞧了曾經的女超人。”
顧邵琛爲楚涵雲的篤定蹙了一下眉,待反應過來,猛地一挑眉梢,腦子裡自動臆想了楚家人齊聚頂樓VIP病房的場景。
原本閒適的靠在窗戶的姿態不自覺的斂了起來,“你這樣安排,會不會太坑了點!”
“那些查不到的過往,就只能等着所有人都跳腳的時候,自己撕裂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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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沈軼得知林染住在楓景苑的消息,心中有些驚訝,沒想到她如此不避嫌疑的提出住在那裡。
隨即一想便有些明白,那裡,或許纔是現在最能給她安慰的地方。
女兒的房間,兒子陪在身邊。
“我讓阿御過來接你。”
“不用了,我們自己開車過去。”
出了沈軼的病房,林染攏了攏身上的披肩,剛要走,旁邊的房間裡,響起來開門聲。
她擡眼,顧邵琛從對面的病房裡走出來。
沒想到這麼晚了,他還在這裡,她朝他點點頭,準備轉身走人。
不知道爲什麼,顧家人給人的感覺,那幽黑的眼眸裡好像都藏了東西,並不如表面上看到的單純。
“林夫人。”
顧邵琛在她身後叫了一聲,待她回頭,他已經擡步追上了她,“這層樓裡,住的都是你的故人,爲何會厚此薄彼,只進了一個門?”
見林染有些吃驚的望着他,他語氣更是幽淡的說,“旁邊,楚老太太的病房,她的對面,是涵雲的病房……”
“我以爲故人也有親疏遠近,顧院長又憑什麼覺得我必須每個故人都要探望到……”
不管是顧西陸,還是顧邵琛,他們說話的口氣裡,似乎都不見了之前的猜測,而是換上了一種篤定的姿態。
這種篤定,讓林染心驚,更讓她頭痛!
聽到這麼塵封的名字時,心裡亂成一團亂麻。
“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又何必動火氣!難道你跟涵雲不是朋友嗎?
朋友之間,探望一下有何不可?”
顧邵琛的神情,從沒有這麼嘲諷和隨意。
“哦,對了,可能是我爛好心了!涵雲現在昏迷不醒,你說什麼,他也可能聽不見。”
顧邵琛說完,就轉了身走人。
“他……”林染是鐵了心,要跟過往劃清界限,只是眼前的一件件,哪一件是可以劃清界限的?
“就算作爲一個故人,我覺得,你還是去看看吧,或許,能見一面少一面了!”
顧邵琛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語氣涼薄。
林染卻像是真正被丟在了寒冰江心,渾身的血液都被冰寒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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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五十歲的林染,早已經經歷過生死瞬間的悲慟,卻不料,一日之間,接到兩個最重要男人的命運訃告。
“你們在這裡等着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聲調走音的跟保鏢交代,腿腳發軟的邁進了楚涵雲的病房。
因爲情緒低落,她沒有注意到,楚涵雲的保鏢只是靜靜的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出聲阻止她的進入。
……
那天的林染,一直在楚涵雲的牀頭站了許久,看着他的面孔,沉默不言。
他本來以爲她已經忘記了他的樣子,卻在上一次回G城之後,又刻進了心裡;
重新刻入的樣子,不及當年的風華正茂,卻再一次,印入她的腦海裡。
不過是多長時間,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幅慘淡的樣子!
大概是從未想過楚涵雲也會有如此狼狽脆弱的一天,她就那樣僵僵的站在牀頭,不敢動,不敢言,無助的看着他沉睡。
他們之間,早在十三年前,她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的人,就不該再爲過往揪心揪肺,痛苦狼狽。
他是狠心的楚涵雲,同樣,她也是冷漠的喬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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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論的風向似乎不知不覺間開始調轉。
直到幾日後,G城比較有名的幾家報社媒體,都採用了大版面的篇幅,介紹G稱的地產豪門——楚氏。
這個低調而神秘的豪門終於被隆重的搬到人們猜測視線之中。
楚氏的企業宗旨,多年的慈善投資,以及他在全國開發的城市樓盤如何人性、環保。
在房價如此哄擡虛浮的今天,楚氏如何堅持自身的企業宗旨,走出一條經商盈利,回饋於民的中庸之道。
更讓人吃驚的是,在這些正面宣揚楚氏的報紙上,都有小篇幅的公開道歉。
內容出奇的一致,都是之前對楚氏做過不實報道的小報媒體口徑同意的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