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聽了他的話,鄒淮南雖然表情愈發陰沉,可卻沒有發怒,而是短暫地陷入遲疑。
龍淵城內如此囂張的“陳”,自然只有那一家。
他身爲御都衛南城大統領之子,憑藉此身份向來在城南一片橫行霸道,無人敢惹。
但越是仰仗什麼,就越是敬畏什麼,出身是他最大的憑恃,面對出身比他更高貴的人,他自然而然就會心生忌憚。
在宋齊樑陳四大世家面前,他的出身就不值一提了。
不過……
神都陳家這個年紀的嫡系子弟,不過寥寥幾人,他很確定沒有任何一位會跑來他們御都衛從底層開始任職。眼前之人即使真是出自陳家,也毋庸置疑只是一名陳家旁系。
若是他自己的事情,出於求穩,說不定就會退讓一步了。
可想到那個今日讓自己前來的人,他覺得一個區區陳家旁系,不足爲懼。
看着面前凜然正氣的樑嶽,和那邊高大悍勇的逄春,鄒淮南冷聲道:“看來你們福康坊駐所的人真的要好好教訓一番了!”
話音未落,他便飛起一腳,朝正面阻攔的樑嶽踢了過去!
在他看來,一個小小的從衛,想罵便罵、想打便打。只要不對那個陳家旁系出手,即使過後追究起來,也不會有什麼責任,還可以起到威懾對方的作用。
至於這個從衛本身……
呵。
誰在乎?
一個隨從罷了。
二者之中選擇對樑嶽出手而不是逄春,或許還帶着擇其弱者的心思,畢竟那鐵塔般的壯漢看起來就不好欺負。
簡單來說,就是在三個人中選了個看起來背景和實力都最弱的軟柿子撒氣。
可他沒想到的是,對方並不軟。
而且還很硬。
樑嶽剛剛突破了武道第二境,神念敏捷,眼見鄒淮南一腳踹過來,樑嶽雙目一凝,左手反抄,右手一撥。
嘭——
雖然將這一腳的勁道化掉七八成,沒受任何傷。可鄒淮南第二境巔峰修爲,氣血遠強於他,溢散出來的勁氣還是將樑嶽震退了幾步。
“阿嶽!”逄春見狀猛然暴起,呼喊着就朝鄒淮南衝了過去。
他不知道什麼誰爹誰兒子,反正打樑嶽就是不行!
鄒淮南手下的一名從衛離逄春最近,被他突然爆發出的威勢嚇到,驚慌之下連忙抽刀阻攔。
嗆啷一聲未絕,逄春一揮手臂,隨手一記橫肘撞在此人下巴上,一擊便將他整個人打得倒飛出去!
一記沒有刻意施展的鐵山靠。
雖然同是第一境,可是大春的力量超羣,同境之內堪稱碾壓。
這一聲抽刀之響像是某種信號,頓時將現場緊張的氣氛引爆,另一名從衛和陳舉同時拔刀,驟然演變成一場混戰。
噹啷一聲。
陳舉憑藉着修爲優勢,一記碰撞也將對方兵刃彈飛。
他如今也十分惱火。
本來還糾結了一下才亮出陳家身份,本以爲對方會給面子,誰知道還不如鞋墊子,屬實有些丟臉。
與他同時,鄒淮南也已經抽刀在手!因爲那邊逄春如同蠻牛一般衝撞過來,勁風來襲,鄒淮南將刀一旋,就要正面砍將過去!勁氣呼嘯!
雙方有着修爲上的差距,如果讓他一刀砍落,大春絕對非死即傷!
危急之際,陳舉將刀一旋,又幫逄春格擋了一記。
鐺的一聲,雙刀碰撞火花四濺,陳舉修爲本就不如觀想境巔峰的鄒淮南,何況這一刀擋得倉促,未曾蓄力,當下也被震退數步。
鄒淮南這一刀被擋,大春已經撞到近前,他也只得將身一擰,凌空旋轉一週,躲過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撞。
要是被這牛勁撞實了,即使是他也吃不消。
一旋身之後,他再度橫刀,朝着逄春不設防的後背斬去。
陳舉也就算了,這兩名出身低微的從衛也敢違逆他,還敢對他出手,讓他極爲憤怒。在場之人屬他修爲最高,發起狠來全力出手,任誰也不可能攔住!
可當真如此嗎?
“大春!”旁邊傳來一聲喝,一瀑雪亮刀芒陡然傾瀉過來。
鄒淮南轉眼,就看見方纔那名接住自己一腳的從衛,揮刀飛將過來。他沒來得及看清樑嶽的動作,因爲下一瞬,這人就當着自己的面,化作了九道騰躍的人影。
雲龍九現!
眼見大春有危險,樑嶽情急之下毫不猶豫,就施展了這胡家刀法中最強的一式!
鐺鐺鐺。
嗤嗤嗤嗤嗤嗤——
鄒淮南擋住了其中三刀,可另外六道刀光依舊實打實地落在了他身上,霎時間破風裂帛之聲,連成一片。
嘭——
連天刀光一閃而過,鄒淮南的上身衣物俱被斬碎破開,他整個人忽然就半裸了,沒等他反應過來,緊接着就是一記窩心飛腳。
鄒淮南當空飛起,倒飛五丈後落地,噗通一聲,只覺氣血一滯,梗得一下說不出話來。
“你……”他半身撐起,一手指着對面的樑嶽,無法再吐出完整的話。
此刻他才明白,這從衛哪裡是什麼任人欺負的軟柿子,他簡直硬得發燙!
樑嶽凌空將他踢飛,而後瀟灑落地,淡淡說道:“鄒都衛,若你再不依不饒,這幾刀砍的就不是衣服了。”
“噗——”鄒淮南又羞又怒,竟猛地吐出一口淤在心頭的血。
兩名屬下爬起來,連忙架着他離開,三人倉皇逃竄。
“好——”
此時周遭圍觀的百姓已經有了不下百人,大家議論之下,早看出是非黑白。見樑嶽一方大獲全勝,頓時響起了陣陣歡呼之聲。
……
可回到駐所之後,三人立馬就受到了胡鐵漢劈頭蓋臉的一通罵。
“我就讓你們少跟傻子玩!”
胡鐵漢憤怒地拍着桌子,指了指陳舉,又指了指樑嶽,“御都衛之間,當街拔刀!打的還是鄒統領的兒子?沒長腦子嗎?”
逄春在一邊解釋道:“胡統領,這件事情不怪陳舉和阿嶽,你給我個面子,就別……”
“你閉嘴!”胡鐵漢一指他,“伱以爲傻子說的是誰?”
逄春也默默地垂頭,扁着嘴小聲道:“傻子說我……”
“我是正衛,這件事我擔主責。”陳舉漫不經心道:“鄒統領要是想要追究,大不了大家都往上捅嘛,難道還叫人打不還手不成?”
胡鐵漢繃着臉,絡腮鬍須一顫一顫,“這種事情是上不了檯面的,肯定不會明面上追究。但你們終究要在御都衛任職,以後怎麼辦?”
“此事對方蠻橫無禮在先、跋扈出手在後,我們只是被迫反擊。”樑嶽說道,“實在沒有辦法,那我們只能離開御都衛了。”
“說得輕巧,你們馬上就要轉正,大好前程,就這麼說不要就不要了?”胡鐵漢瞪了他一眼,重重吐了口氣,才又道:“我一會兒就去城南總衙找鄒統領,幫你們幾個求求情、道道歉,只要鄒統領點頭就好。他們原本就理虧,想來也不會太過追究。”
三人聞言,俱是有些感動。
“你們都誰動手了?”胡鐵漢又追問道,“誰打了鄒淮南、怎麼打的,都詳細跟我說清楚。”
“大家都動手了,不過打了鄒淮南的只有我自己,他們都是爲了保護我。”樑嶽答道。
“啊?”胡鐵漢微微驚詫,有些意外:“鄒淮南前兩年就突破到了觀想境,你一個人就能打敗他?”
“我也突破了。”樑嶽道。
“啊?”胡鐵漢再度驚訝,心理盤算着樑嶽的修爲近來增長到底有多快,想了想又道:“可就算剛剛突破,修爲、功法的差距也……”
第二境巔峰代表他已經參悟了不少功法,鄒淮南能接觸到的功法資源肯定也比樑嶽更加上乘。而樑嶽纔剛剛突破,哪有多少時間參悟功法,戰力其實比氣血境巔峰也強不了多少。
二者差距依舊很大。
“的確如此,我氣血遠不如他強盛,多虧了胡哥你給我的刀法。”樑嶽頷首道:“我用了一招雲龍九現,纔將他擊敗。”
“啊??”
這一次,胡鐵漢驚得厲害、啊得持久,緊隨其後是長長的一陣沉默。
胡家刀法第十八式,雲龍九現。
自大雪山上那位祖上宗師以後,已經不知多少年沒人練成過了。其中觀想的道韻有多複雜,他身爲胡家後人是一清二楚的。也難怪,樑嶽能借此以弱勝強。
可這刀法給他纔多久啊?
胡鐵漢看着樑嶽的眼神從震驚變成疑惑,又從疑惑變成熾熱。
那眼神就彷彿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任誰被一名人高馬大、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這樣盯着,都難免會心裡發毛。
半晌,他才緩緩說出一句話。
“小樑啊,你覺得胡哥這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