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089

王淮臨走得有些急,衣角帶風, 他向來穩重自持, 有條不紊, 無論何事都不慌不亂,打小便是這樣。

此刻, 只見呼吸微微有些凌亂, 一縷髮絲掙脫出玉冠微微翹起,又見他脖子有些脹紅,分明是急急忙忙趕來的。

這幅模樣,不由令紀鳶想起了小時候。

那個時候紀鳶調皮惹了事兒, 每每王淮臨替她背黑鍋, 總是這般一鼓作氣的衝到了紀如霖跟前, 梗着脖子向老師主動承認錯誤的樣子,簡直跟現如今一模一樣。

紀鳶見了,眼微微熱了。

對於師兄,紀鳶是喜歡的, 似朋友, 似親人,或許也能似…將來的愛人,未來餘生,倘若能跟他一起白頭, 終歸也是一樁幸運之事兒。

相比陌生的府邸, 陌生的家世, 陌生的丈夫, 師兄,或許是最好的歸宿吧。

最要緊的便是,她能夠感受得到,師兄是寵愛她的,蔡氏是喜歡他的,婉婉更加不用說了。

這樣的人家,夫復何求。

***

其實,年初剛重逢那會兒,紀鳶還安於現世,壓根未曾有過任何心思,她的終身大事,悉數交到了尹氏手中,若非遭遇到戴家那番變故,自個是斷不會如此費盡心思…主動出擊的。

她知道於王家而言,這並不是最爲適合的時候,師兄日前最要緊的是來年春闈。

可是,她別無選擇了。

見王淮臨直勾勾的盯着她,雙眼中似的帶着緊張與…急切。

紀鳶報赦,好半晌,臉微微熱了,只擰着帕子道:“你…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又做不得主。”

“師妹,你…難道不想嫁我?”

王淮臨上前一步,急急拉着紀鳶的胳膊。

紀鳶心底朝着對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嘴上卻嬌嗔道了聲:“書呆子。”

說罷,一把將胳膊從王淮臨手中掙脫出來了,只有些嬌羞的背過了身去。

這一聲書呆子叫得王淮臨面上一喜,只覺得喉嚨微熱。

小時候,小師妹犯了錯,他背了黑鍋後,便挺着背,揹着雙臂,學着老師的模樣,有模有樣的開始教導起了那個犯錯尋人頂包之人,每每小丫頭總是一臉不耐煩的嚷嚷着:“知道了,知道了,書呆子。”

這一幕,多年以來,時常會鑽進他的夢裡。

時光錯轉,只覺得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中似的。

王淮臨向來能夠剋制自持,便是當年秋闈考上後,所有人全部樂得找不着北了,唯有他這個當事人卻依然能夠冷冷靜靜的揹着雙臂立在一側,面帶笑容看着大家歡呼雀躍。

甭說秋闈,便是來年春闈中了狀元,恐怕也不及現下來的激情澎湃。

只覺得心口一下子停了跳動,一下子又砰砰砰,好似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似的,縱使心裡頭對自個說要淡定淡定,可是心中的歡喜如何都止不住,聽小師妹的意思,她…是樂意的。

王淮臨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激動過了頭,只不知該如何表達了,過了良久,只見他握緊了拳頭,瞧着像是冷靜下來了,可衝着紀鳶的背影,嘴上卻緩緩道着:“小師妹,你…你等着,我這就去稟告母親,讓她立即準備去給你姨母提親。”

說罷,竟難得像是個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往西邊的小徑走了幾步,差點撞上了假山,末了,又及時剎住,朝着相反的方向疾步走了去。

***

“站住,你個呆子。”

紀鳶氣得紅了臉,立馬轉過身來,喝住了急急前去的王淮臨,道:“你現在去什麼去,你要死了啊,我…我要回去了。”

簡直被他給氣死了。

沒臉待下去了。

白長這麼高的個,白念這麼多的書,頭兩回見了還以爲變聰明瞭,沒想到簡直還跟小時候一樣,死腦筋一條。

紀鳶直接一把推開王淮臨,往屋子裡跑了去,一把將門合上了。

王淮臨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

過了好一陣,王婉君忽而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假山,從假山後頭笑得前俯後仰,簡直快要直不起腰來了,一邊捂着肚,一邊指着王淮臨道:“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傻了呀。”

王淮臨瞪了王婉君一眼,被妹妹取笑着,心智這才漸漸緩過神來,未曾有半點不自在。

身體裡滿滿的熱涌,彷彿要從腳底一直衝向腦袋。

他立在院子外頭,吹了一陣冷風,這才徹底清醒了過來,好半晌,只衝着王婉君,道:“快進去瞧瞧,看你鳶姐姐惱了沒?”

說罷,只從懷裡摸出了一錠銀錠子,一臉明目張膽的巴結。

王婉君放到嘴邊咬了咬,又一臉樂呵的交到了王淮臨手上,毫不客氣的使喚道:“我要吃城北那家叫花雞,還有——”

“還有城南那家桂花糕,城兮那家炒栗子,城東那家臭豆腐,曉得曉得,你快些去便是,都滿足你。”

王婉君這才屁顛屁顛跟去了。

王淮臨立在原地,一直盯着那扇合上的門瞧着,過了好久,心道,今兒個確實是太急了,怎麼的也得等到…明日。

***

這日紀鳶在王家用了午膳便要回了。

原本是想要久待些的,可到底是女孩兒,只覺得有些沒臉,又加上婉婉那小妮子沒皮沒臉的纏着她,一個勁兒的問她“喜不喜歡哥哥”“嫁不嫁給哥哥”“惱沒惱哥哥”,纏得紀鳶片刻也坐不住了。

回去的時候,王淮臨與王婉君送她到門口,自從那會兒起,紀鳶便沒正眼瞧過那書呆子。

書呆子這會兒已經恢復正常了,恢復了往日如沐春風的模樣,面上一直藏不住笑,任誰見了,都曉得怕是得了什麼喜事兒。

曉得這會兒招人嫌了,便也強忍着沒主動上前招惹,只遠遠地跟着,看小師妹跟妹妹道別,看妹妹纏着小師妹不捨得讓她走,便是單單這般遠遠地瞧着,心裡頭都覺得無比的滿足。

眼看着紀鳶要離去,王淮臨忽然想起了一茬,立馬走過去,衝紀鳶道:“師妹可還記得端午那日,在那護城河外遇到的那個姓杜的?”

紀鳶這日原本不想搭理他的,聽到這裡,腳下忽而一頓,只一臉詫異道:“那個惡霸…杜衡?”

王淮臨點點頭,道:“正是。”

說到這裡,只忽而蹙了蹙,道:“前日,我在戴家撞見了他,他被霍家二公子給整了,恰好 撞見了我,竟然認出了我,還順道提了兩句…師妹,那人瞧着不是個善類,師妹要當心些。”

頓了頓,只有些不大放心,又指了指身後的小廝,衝紀鳶道:“還是讓玉笛送你回去吧。”

紀鳶想了想,道:“好。”

一直到上了轎子,紀鳶心裡頭只覺得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覺。

***

沒想到事情遠比自個所想的要順當。

只覺得像是一樁一拍即合的事情一樣,無端令人心裡頭順暢。

倘若真的將親事定下了,王氏那頭,想來總該能夠收斂些吧。

王氏想要一個聽話的傀儡,既好拿捏,又好使喚,可這樣的人,對她來說並不難尋到,不是非紀鳶不可的。

更何況,紀鳶並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這般安分。

事情沒有攤到她頭上,她和和氣氣的,可若是將兔子逼急了,也總該有紅眼的時候,對於霍家,紀鳶是心存感激的,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願走到與霍家撕破臉皮的那一步。

轎子搖搖晃晃,走得有些慢,不如馬車腳程快,紀鳶午膳後有午歇的習慣,只覺得被晃得昏昏欲睡,竟微微闔上眼,閉目養神了起來。

心裡琢磨着一會兒回去後,該如何跟尹氏提及,忽而覺得轎子一晃,紀鳶未坐穩,險些被從轎子裡給摔了出來,緊接着,便聽到了菱兒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高聲喝斥着:“喂,幹嘛呢,說你們呢,怎麼將轎子擋在咱們前頭,咱們可是霍家的,還不讓開!”

紀鳶見轎子走着走着,慢慢停下來了,她坐穩後,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對勁兒,不由掀開簾子一角往外瞧去,只見轎子對面擋了另一頂一模一樣的轎子,生生堵住了她們的去路。

紀鳶微微蹙眉,正要喚菱兒過來,吩咐她們退讓一步,卻未料,正在此時,轎子似乎被人從身後用力的撞擊了一下,四個轎伕哎喲一聲,紛紛栽倒在地,轎子從轎伕肩上手上墜落,生生墜在了路面上,震得紀鳶腦袋發麻,隨即,一個不穩,從轎子裡給直直摔了下來。

紀鳶被摔得腦冒金星,一時趴坐在路面上找不着北,正在這時,一雙纖細的雙手將紀鳶給扶了起來,隨即將紀鳶攙扶着扶進了轎子裡,還未來得及坐穩,轎子便立馬擡了起來,倒退着在飛奔着走。

紀鳶恍恍惚惚間,聽到外頭菱兒急急喊着:“姑娘,姑娘,您無礙罷——”

聲音越來越遠。

紀鳶隱隱察覺有幾分不對勁兒,嘴裡喊了聲菱兒,見無人迴應,她忙掀開簾子一瞧,只見正對面路面上摔了一頂熟悉的轎子,有七八個乞丐一哄而上,團團將那轎子給圍住了,生生將菱兒給擋在了外頭。

她的轎子分明摔在那裡了,那她現如今坐的又是哪家的?

紀鳶大驚,背後生生冒出了一抹冷汗,正欲跳轎,正在此時,只覺得轎子生生轉了個彎,還未來得及起跳,忽而口鼻間聞到一股刺鼻香味,視線慢慢渙散,不多時,紀鳶頭一歪,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