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和尚此時擡起頭來,道:“他似乎每一次行動都要殺死一個人,目的性很強!”
玄武子道:“一擊斃命!”
楊繼祖看着兩人,道:“風雲山莊,現在已經風聲鵬唳。”
玄武子只有點頭,在楊繼祖面前,他從來就沒有搖過頭。“他現在確實很可怕!”
楊繼祖道:“你已經看明白他的招式!”
玄武子點頭,道:“看明白了。”
楊繼祖又道:“看明白不是目的!”
玄武子苦笑,道:“正是因爲看明白,所以纔可怕!”他不敢說謊,所有的人在楊繼祖面前都要說實話,因爲楊繼祖喜歡別人說實話。
楊繼祖突然笑了,道:“你的武藝進步不少!”
血和尚插話道:“二莊主和他交手多次……”
楊繼祖面色突變,道:“那又能怎麼樣,還不是死了這麼多人!”
血和尚有些惶恐,道:“長兵器是不是沾光?”
楊繼祖不置可否,玄武子苦笑,道:“鹿胎劍削鐵如泥。”
玄武子道:“據我所知,當今江湖只有一個人有把握殺掉他。”
楊繼祖慢慢站起來,走到窗前,圖開窗戶,泥土的清香撲面而來。樹葉輕輕搖晃着,周雨珊依舊是恭敬的站着,她沒有動,玄武子和血和尚也沒有動。
過了好久好久,楊繼祖慢慢的轉過身,緩緩說道:“八月十五是我的誕辰,上一次殺人已經是二十年前了。”
沒有人驚訝,有些人殺人不需要自己動手的。
沒有人說話,因爲他們知道楊繼祖的話還沒有說話,楊繼祖說話的時候,喜歡思考,思考之後再說的話,纔是重點。
楊繼祖接着道:“我不能殺他!”
“他是一個復仇者,我們是他的仇人,被他殺了,沒有人爲我們惋惜,殺了他,只能增加仇恨。”
楊繼祖還不想殺人。
“可是……”血和尚擔憂的看着楊繼祖。
楊繼祖瞪他一眼,接着道:“讓他殺,殺的越多越好。”
玄武子恍然大悟。
血和尚一臉疑惑。
周雨珊平靜如常。
楊繼祖笑笑,道:“殺得越多越好,殺到大家都想殺他爲止,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再出來收拾局面。”
玄武子漠然。
血和尚恍然大悟。
楊繼祖接着道:“所以,現在我們不應該阻止他,應該給他一些刺激,讓他再多殺一些!”
玄武子道:“我去安排。”
楊繼祖道:“你準備寫什麼人讓他殺?”
玄武子道:“第一個是倪鬆。”
楊繼祖微笑,道:“爲什麼是他?”
玄武子道:“殺倭寇他最有功勞,並且他和我們並不是一心了。”
楊繼祖呵呵大笑,良久道:“李大鵬並不會聽你的安排!”
玄武子賠笑,道:“倪鬆聽我的安排就行了!”
四個人都笑起來,窗外樹枝輕輕搖動,風比剛纔大了一點。不時地傳來絲竹的聲響,這是前院戲班子在排戲。過幾天就是他六十大壽了,這是一個多麼美妙的時刻。
深夜,李大鵬沒有睡。
狹小的客房,臭烘烘的味道。
隔壁傳來的打鼾放屁的聲響。
李大鵬躺在牀板上,看着被水浸出各種圖案的天花板胡思亂想。
他現在不想閉眼,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鹿胎劍上滴落的那滴鮮血,能看到每一個死在鹿胎劍下的人扭曲的表情。
是他在控制鹿胎劍還是鹿胎劍控制了他的思維。
他甚至開始恐懼,恐懼自己又一天會瘋掉。
報仇,不僅僅是技術活,更是一個心理層面戰勝敵人的事。
李大鵬感覺自己的心理快要崩潰,或許,再殺一個人,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風雲山莊現在竟然還沒有做出反應,這不符合風雲山莊的作風,難道他們另有什麼計劃?
一隻蚊子嗡嗡叫着,在李大鵬面前盤旋,想要尋找最合適的吸血點。
李大鵬不搭理它,等它落在臉上,突然一巴掌拍過去,正好拍死這隻蚊子。李大鵬看着手上的鮮血,差點吐出來。
鮮血,鹿胎劍上滴落的鮮血。
死在鹿胎劍下的人扭曲的表情。
或許是我太緊張了,李大鵬從牀上坐起來,自言自語道。
既然睡不着覺,李大鵬也就不再勉強。他一直就是這麼一個隨意的人。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他現在想喝酒。
他現在要靠酒精的麻醉才能夠睡去。
街頭的拐角處,一個滷味攤子點着昏暗的油燈,還在營業。
這個時候,酒館什麼的早就關門了,只有爲生活所困的人,才抱着希望堅持這麼長時間。
滷味攤子的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人,每天不堅持到凌晨,他睡覺都睡不安穩。就算是一個晚上沒有人,他自己喝着小酒,品着滷味,也要堅持到凌晨。
沒有理想的人,還不如行屍走肉。
李大鵬走到昏暗的燈下。
“二斤酒,一斤醬牛肉。”
只要能醉,什麼酒都無所謂。
幾個漢子坐在燈下,看着李大鵬,然後低下頭繼續吃喝。
“老吳,你婆娘在家等急了吧,你吃這麼快!”一人說道。
老吳擡起頭,呵呵笑着道:“婆娘這東西,就那麼回事兒,哪有這樣活得痛快!”
剛纔那人笑道:“就怕你在這吹牛,回家跪搓板!”
老吳又喝一碗酒,呵呵笑道:“你個童*,懂什麼。想當年,老子跟着戚爺的時候,那才叫痛快,殺倭寇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樣!”
那人讚歎道:“可惜你現在和我們一樣……”
老吳哼道:“那又怎麼樣,起碼老子當年風光過。人這一輩子,要我說,求個問心無愧就是。管那麼多幹什麼,你看我現在能吃能喝,還有個婆娘,多開心!”
衆人哈哈大笑。
老闆給李大鵬送上酒,擺好醬牛肉,說道:“他們都是腳伕,每天晚上都要在我這吹牛喝酒。”
李大鵬自己給自己倒上酒,道:“他們活得很開心。”
滷味攤子也沒有別人,老闆索性搬了一個板凳,坐在李大鵬桌子旁,道:“窮開心。你看那人,他爹癱瘓在牀已經十年了。”
“那個,笑得這麼開心,他婆娘前幾年被倭寇殺了。”
“還有那個老吳,唯一的兒子,也不知所蹤。”
李大鵬默默地喝酒,聽着幾個漢子快樂的喝酒。
老闆看着李大鵬,道:“客官有什麼煩心的事兒吧,說出來聽聽,小老兒我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說不定能幫你一把。”
李大鵬默不作聲,老闆有些難堪。無論誰,說了這麼多話,別人愛答不理的,也會難堪。
“請!”李大鵬給老闆倒上一碗酒。
老闆驚異的看着李大鵬,又坐了下來。
“你或許解不了我的心結。”李大鵬端起酒碗。
老闆也端起酒碗,道:“說出來,會好受一些。”
李大鵬放下酒碗,道:“對你沒什麼好處。”
買蘆葦的老闆笑了,臉上的皺紋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的燦爛。“我不需要你什麼好處。”
李大鵬有端起酒碗,道:“我現在很矛盾。”
“有故事聽,我們也來湊熱鬧!”老吳幾人聽到李大鵬的話,端着酒碗湊過來。
“老闆,再來三斤醬牛肉,我請客!”幾個漢子桌子上已經沒有酒餚,李大鵬乾脆的說道。
幾個漢子也不扭捏,一屁股坐下來。
一個人寂寞的時間太長,心理非常需要有人來陪。
滷味攤子老闆很快端來三斤醬牛肉,另外一個手裡還提着一罈酒。“酒算我的!”滷味老闆一屁股坐下來。
“我現在很矛盾。”李大鵬看着老闆給自己倒上酒。
“我每次閉上眼睛,都看見有人找我索命。”
“這些人是你殺的嗎?”老吳問道。
李大鵬點頭,道:“都是我殺的,我四天殺掉十二個人。”
“這些人你都認識?”
“不認識!”
滷味攤子靜下來,所有的人都以爲李大鵬瘦小的身板應該是個讀書人,沒想到竟然是個殺人魔頭。
“殺的都是什麼人?”老吳問道。
“我的仇人!”
李大鵬沉吟着,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我的仇人,他們當年殺了我全家,全家一百零三口!他們又殺了我的好兄弟,好朋友!”
李大鵬陷入瘋狂,幼小的心靈上,留給他最深刻的痕跡,就是血,殷紅的鮮血。
“那你痛苦什麼?”老吳反問。
“我痛苦什麼?”李大鵬喃喃道。“我的朋友都因爲這件事兒死了,只有我一個人孤獨的活着。我爲了它,失去了太多,太多!”
“能報仇是一件高興的事!”老吳說道。
其餘的幾個人都點頭附和。滷味攤子的老闆又給李大鵬倒上一碗酒,問道:“你殺的都是什麼人?”
李大鵬苦笑,道:“風雲山莊,你們聽過嗎?”
幾個人不約而同的點頭,沒有作聲。
李大鵬笑笑,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老吳突然說道:“別管是誰,有仇就得報,天王老子也不行!來,喝酒!”
幾個人同時一飲而盡。
老吳放下酒碗,道:“當年在軍中的時候,我最喜歡一刀把人頭砍下來的感覺。只要拿捏得好,頭飛下去,頸血纔會噴出來。”
“你應該練了很多次。”滷味攤子老闆道。
老吳淒涼笑笑,道:“因爲我兒子就是這樣被倭寇砍下的頭,我不這樣砍,就對不起我兒子!”老吳突然瘋狂的說道。
“最後的時候,我一定是瘋了。”老吳陷入自己的回憶之中。
滷味攤子老闆道:“夜深了,恐怕不會再有客人了。”
“誰說沒有客人。”黑影中的一個人
黑暗中一個人突然說道。
老吳驚愕的看着黑影之中。“你早就來了?”
黑影中的人道:“我來了很長一會兒了。”
“你來做什麼?”別的腳伕驚恐的看着黑影,只有老吳精神抖擻。
“殺人或者被殺!”黑影中的人沉吟着說道。
老吳道:“殺誰?”
“你身邊的人!”
腳伕們驚恐的相互看看,李大鵬飲完最後一碗酒,道:“放他們走,我陪你!”
黑影中的人哈哈大笑,道:“好!”
腳伕們趕緊收拾東西,驚慌失措的跑向黑暗。只有老吳穩坐不動。
“你怎麼不走?”李大鵬好奇的看着老吳。
老吳用腳踢了踢腳邊的繩子,道:“好久沒殺人了,今晚被你說的手癢!”
黑影中的人哈哈狂笑,慢慢的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手裡拿着一把寶劍。“我是倪鬆!”
倪鬆,十九歲那一年一月之間,戰敗七位用劍的一流高手,奠定了他超級高手的地位。
“沒聽過!”李大鵬搖頭。
倪鬆也不生氣,道:“你不用記!”死人當然不用記。
李大鵬嘆氣,道:“爲什麼?”
倪鬆冷冷的道:“不爲什麼,殺人者死!”
李大鵬道:“難道你就沒殺過人?”
倪鬆道:“殺過!”
老吳站起身來,晃晃悠悠的,滷味攤子老闆擔憂的看着他。老吳指着倪鬆,道:“既然都殺過人,沒有什麼他就該死?”
倪鬆看了一眼老吳,還有他腳邊的繩子,道:“你是什麼人?”
“老吳!”老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你也算一個!”倪鬆不願意浪費自己口水和一個酒鬼辯論。
李大鵬站起來,鹿胎劍在昏暗的燈光中異樣的鮮豔。
“我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肉,替你殺個人還你!”老吳突然說道。
“找死!”倪鬆感覺自己好像是砧板上的肉,被人撥弄來撥弄去。
刀光閃過,老吳手中拿着一把砍刀。這把砍刀應該是腳伕砍繩子用的,不過,現在它已經殺人了。
鮮血迸濺,一個頭顱飛了起來,鮮血噴灑在空中。
老吳右手的砍刀,鮮血淋漓。果然如他所講,他每一次殺人,都是喜歡砍掉別人的頭。
“我說過,我殺人喜歡砍人的頭!”倪鬆的頭落在地上,翻滾着,老吳對他說道。
滷味攤子的老闆平靜的看着這一切,此時忽然道:“這一次你又把我的桌子弄髒了。”
李大鵬看到桌子上灑滿血跡,他們吃剩的醬牛肉斑斑點點都是血跡。李大鵬突然一陣噁心。
老吳在倪鬆的身上擦乾淨砍掉,道:“你不欠我什麼,我也不欠你什麼了。”
刀擦完,老吳站起來,提起腳邊的繩子,走進黑暗之中。
刀和繩子一樣,都是他吃飯的傢伙,每一樣都不能落下。
“真是一個怪人!”滷味攤子老闆道。
寬敞的房間中,楊繼祖坐在桌子旁。瑞金獸頭升騰起嫋嫋的煙霧,一杯雨前茶放在他面前。
“倪鬆被殺了?”楊繼祖問道。
玄武子點頭,道:“被殺了!”
楊繼祖道:“你用什麼辦法讓他去的?”
玄武子道:“我只是告訴他,李大鵬的行蹤,然後他就去了。”
楊繼祖不語,良久之後,才道:“接過李大鵬殺了他?”
玄武子搖頭,道:“不是李大鵬殺的,是一個叫老吳的人殺的!”
楊繼祖端起雨前茶,道:“誰是老吳?”
玄武子道:“一個老兵!”
楊繼祖深吸口氣,道:“他爲什麼殺倪鬆?”
玄武子道:“因爲李大鵬請他喝了一碗水酒,吃了一碟醬牛肉。”
楊繼祖嘆口氣,道:“倪鬆死得不值呀!”
楊繼祖沉思者,有清風慢慢的吹過房間,從窗戶出去。
良久,楊繼祖緩緩地道:“我也經常請客,爲什麼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玄武子和血和尚歉疚至極,血和尚突然道:“我去殺了老吳!”
周雨珊笑笑,道:“和一個老兵計較什麼。我們現在的對手是李大鵬!”
周雨珊的話有的時候代表的就是楊繼祖的話,血和尚乖乖的閉上嘴巴,等着楊繼祖示下。
“李大鵬爲什麼深夜還去喝酒?”楊繼祖突然道。“他應該是個很注重養生的人,因爲晚上休息不好,會影響他的眼力和體力,讓他隨時都有喪生的可能。”
“是他睡不着?”玄武子忽然道。
楊繼祖站起來,道:“一個晚上睡不着覺的人,哼哼,你在什麼時候纔會睡不着覺?”
玄武子道:“緊張,我緊張的時候,會睡不着覺。”
楊繼祖燦爛的笑了,沒有一個人在他眼中是不可戰勝的。“再派兩個人去試試!”
李大鵬坐在戲園子裡,閉着眼睛聽着悠揚的崑曲。
他睜不開眼,眼皮上似乎壓着千斤重擔。
但是他也不能睡,這個地方不是睡覺的地方。
臺上弋陽腔依依呀呀唱着,彈弦子的老先生叮叮咚咚的彈着。一陣香風突然涌入李大鵬鼻中,李大鵬突然睜開眼睛。
一個女子慢慢的從走道走過來,她的身後跟着幾個丫鬟,老媽子。
“公子,奴家可以進去嗎?”女子輕聲問道。
李大鵬站起身來,給她讓過一道走道。女子嫋嫋婷婷的走過去,就在李大鵬旁邊的座位坐下來,丫鬟和老媽子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伺候着。
李大鵬看了他們一眼,接着閉上眼睛聽戲。
“公子,剛纔打擾了您了,這是奴家自帶的棗糕,您嘗一嘗。”女子從八仙桌上推過一碟棗糕。
棗糕糯糯的,上面嵌着幾個紅棗。
李大鵬一笑,道:“姑娘客氣了。”
女子嫣然一笑,道:“公子見笑,怎麼就您一人來看戲?”
李大鵬一笑,道:“姑娘不也是一人?”
女子笑的更加燦爛,道:“我叫荷月,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李大鵬看着荷月明亮的眼睛,道:“李大鵬。”
荷月的眼睛笑得彷彿是明月,道:“原來是李公子,不知李公子感覺這小曲兒唱的怎麼樣?”
李大鵬笑笑,道:“我是門外漢!”
荷月笑着道:“公子實誠人,不過門外漢是可以變成門裡漢的哦。”
李大鵬頓時明白,呵呵一笑,道:“荷月姑娘好口才,不知道金銀幾何,才能請得動荷月姑娘這種美人?”
荷月俏臉緋紅,道:“公子見笑了,公子這樣的話,奴家心裡見了就喜歡。金銀俗物而已!”
此時,戲臺上一折唱吧。李大鵬站起來,道:“我出去逛逛,荷月姑娘何有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