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夫妻倆心裡的死結誰能爲誰解開?(重要)
“你說,我是不是錯了?小南,我是不是根本不應該帶你回來——”
“……”
霍北莛的話,讓肖南音腦子裡一片空白旆。
她臉色刷的一下慘白如紙,難以置信的盯着他窠。
她心下一片惶然。
如果不是那張臉太熟悉,她幾乎要懷疑那個人不是她的丈夫——
如果是她的丈夫,又怎麼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來?
錯了?
不該帶她回來?
他的意思是,他後悔了,他後悔帶她回來,甚至後悔跟她結婚……
肖南音怔怔的望着霍北莛出神時,他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
她望着他朝自己走來,握着門把的手想挪開,卻因爲握得太緊而無法挪開……
握得那樣緊,緊得自己都無法鬆開手……
直到霍北莛在自己面前站定,肖南音才找回自己的思緒,深深吸了一口氣,仰着頭,望着他蒼白失色的臉。
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臉色不會比他好看多少。
她沒有說過一句傷他的話,他剛剛那句話對她而言卻如同五雷轟頂——
半晌,她才強迫自己鬆開門把,踉蹌的往後退了一步。
雙眼緩緩眯上,她張了張嘴,喉嚨酸澀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連喊他的名字都覺得無力了……
霍北莛將肖南音倉惶的模樣看在眼中,他伸出手,溫柔撫着她的臉——
“如果我不帶你回來,你就不會遇見這樣的我。”
他的嗓音,低啞,黯沉,每一個字都刺着她的耳膜。
她惶然望着他,嘴脣囁嚅。
心裡沒有破滅的一丁點希望告訴她,他剛剛說的這句話,並不是她以爲的那個意思。
他似乎不是想說,他後悔了……
肖南音沒有說話,霍北莛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他的手停在她臉頰上,低低的跟她說話,但又更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將自己心底的話,一點一點的傾訴……
“小南,如果我沒有招惹你,如果你至今跟大哥在一起,你會不會永遠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爲難?”
“他和安安的感情那麼好,如果是他的話,他一定會支持你拿掉孩子,救安安吧……”
“可惜我沒有那麼大度,我比任何人都自私……”
“小南,你告訴我,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現在你面前?我是這樣的自私自利,我永遠不會讓你犧牲孩子,哪怕你恨我一輩子,我也不會答應犧牲咱們的孩子……”
“我知道安安是你相依爲命的弟弟,我知道你想救他,我也想狠狠心,同意你拿掉孩子,但我真的做不到……小南,你恨我吧,你恨我好了……”
“恨過了這輩子,下輩子你若是不想再遇到我,我一定只遠遠地看着你,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
……
霍北莛的手撫|摸着肖南音的臉頰,跟入了魔怔似的,一個人低低的自言自語。
可他那雙幽暗,帶着傷痛的眼,卻一直凝視着她——
他眼底那種悲傷,讓她無法忽略。
他擠出一絲蒼白的笑,眼中浮起一層層的霧氣。
那濡溼的眼,刺痛了她的心。
她這才知道,原來他說那樣的話並不是後悔愛上她。
他只是後悔招惹了她、讓她如今這麼爲難,他只是後悔讓她陷在如今兩難的境地中。
她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
眼裡濡溼的感覺讓她意識到,她哭了——
剛剛的退後和刻意的避開,在他孩子一樣無措的言語和充滿了霧氣的眼神中,消失無蹤。
她哽咽着往前走了兩步,伸出雙手緊緊抱着他,貼着他的胸口。
她聽到他的心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平緩,因爲太絕望,所以情緒都沒有起伏了麼?
“你沒有錯,我怎麼捨得恨你。”
肖南音哽咽着低語了一聲,緊緊靠在霍北莛懷裡。
以前都是他護着她,驅散她的無助和彷徨,這一次,換她來驅散他的脆弱和絕望——
她仰頭望着他潔白的下巴。
溼|潤的眼睫毛輕輕刷了刷他的下巴,讓他的肌膚上也留下了一丁點水痕。
“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要你躲着我……”
“北莛,我們就像這輩子一樣就好,不管分開多久,耐心的等我,用心的找到我,然後守着我……”
“我永遠都愛你,北莛,這輩子愛你,下輩子也一樣愛你。”
肖南音望着霍北莛的臉,低語的時候,又有眼淚滑落下來。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難受了。
救不了生命垂危的安安,保護不了肚子裡的孩子,最愛的男人如今還這麼受傷。
看着他這麼受傷,她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那種無力的感覺傳到四肢百骸,讓她痛不堪言。
她的安撫,讓霍北莛的心找回了一絲溫暖——
“真的?”
“嗯,真的。”
肖南音點頭,給了霍北莛一個肯定的回答。
霍北莛低頭凝視着她的容顏,終於感到了一些安心,終於不再那樣無助。
“你真的不恨我?”稍稍停頓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她,“哪怕我對你發脾氣了,說了那樣傷你和安安的話,你也不恨我?”
肖南音對他溫柔的搖了搖頭,擠出一絲微笑。
“不恨。”
霍北莛望着她清澈的眼睛,半晌才遲疑着看向她小|腹的位置,低低的問道,“那咱們的孩子呢?你會不會……”
“不會。”
肖南音依舊回答得乾脆,沒有一絲猶豫。
霍北莛驚異的盯着她!
她竟然毫不猶豫的回答說,她不會!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絲驚喜,他有些不相信的望着她的眼睛,困難的吞嚥了一口唾沫。
肖南音的手指緩緩撫上霍北莛的臉,感受着肌膚的溫暖,她滿意的笑了一笑。
她的手指觸到他的眼睛時,輕輕眨了眨眼。
她輕聲問他,“你知道我們爲什麼是一對嗎?”
他遲疑了一下,不知道她這樣問是想引出什麼話——
“……爲什麼?”
“因爲我跟你一樣自私,我們都是自私的人……”
她帶着一絲哀傷,嘆了一口氣。
低頭看着自己的小|腹,她伸手捉着他的手指放在上面。
她低低的嗓音,傳入他耳中——
“如果我要救安安,我就會失去寶寶,也會失去你,說不定,最後自己還會喪命。三個換一個,我不敢做選擇,我拒絕做這樣的選擇。”
“安安重要,寶寶和你一樣重要,我拒絕在你們中間選擇一個,這太殘酷……”
“如果我救不了安安,如果我眼睜睜看着他離世會有報應,那就讓老天爺盡情的報應在我身上好了,我寧願承受那些報應,也不要在你們中間二選一……”
肖南音的每一個字都深深擊在霍北莛心上。
他瞪大眼睛,驚喜的低頭望着她!
當她擡頭用悲傷的眼神看着他時,他的驚喜也漸漸化成了對她的憐愛和疼惜。
他的手覆住她的眼睛,他怕看到她那樣絕望的眼神——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會當做今天沒有聽到安彥希的話,她不會在這樣殘忍的選擇題裡二選一。
如果安安真的去世了,那她願意承受一輩子良心的譴責——
她永遠永遠不會親手結束孩子的性命。
霍北莛心底一片濡溼。
他忘了,她從小就是這樣的性子,清冷,卻又有她自己的原則。
他怎麼會以爲她會爲了救弟弟而犧牲孩子和愛人呢?
他錯怪了她——
疼惜的緊緊將她箍在懷裡,霍北莛在她耳邊鄭重的承諾。
“小南,給我一些時間,我再去找,一定能夠找到可以救安安性命的人。五十萬買不到一顆腎,那就一百萬,一百萬不行,那就五百萬、一千萬,世界這麼大,我們總能找到一個跟安安配型成功的人……”
花再多的錢都沒有關係,錢還可以再掙,但人若是沒了,就永遠沒了。
她和孩子的命,他一點也不敢冒險。
肖南音點點頭,溫柔的對他笑笑。
“好,我會一直陪着你找,我相信老天爺不會那麼殘忍,三個月的時間,應該足夠我們找到一個跟安安配型成功的人。”
她溫柔握着他的手指,見如今已是午餐時間,於是問他:“吃過飯了嗎?我去做——”
“不餓。”
他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抱着,瘦削的下巴抵在她肩窩,他像小孩子似的低喃。
他不想鬆開她,因爲知道她此刻放棄救安安她有多爲難,所以不想鬆開她,他希望就這樣一直抱着她,給她溫暖,給她勇氣……
肖南音拿手戳了戳他的臉,莞爾一笑,“我餓了,快放手,去那邊坐着,我去做飯。”
“唔,不放……”
他孩子氣的往她肩窩裡蹭了蹭。
之前在醫院說過那麼過分的話,如今話已經收不回來了,他想裝裝無辜,讓她心軟不再計較——
雖然她說她不在乎他那些話,但她心裡肯定還是計較的吧。
他不會給她一丁點計較的機會,他要她心無芥蒂的跟他相守一輩子。
“別鬧,”她無奈的看着他孩子氣的側臉,“早餐你都沒怎麼吃,現在已經這麼晚了,怎麼能不吃東西呢!”
“不餓。”
他搖頭,下巴在她脖頸上輕輕摩擦,俊逸的臉笑得溫柔無害。
“我餓了——”
她無奈,賞給他一個白眼。
他望了眼她,然後飛快的舉手獻殷勤,“那我去做。”
她眉梢輕挑,帶着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好啊,你確定你知道怎麼開煤氣?你確定你能夠把米做熟?你確定我吃了不會鬧肚子?”
“唔……”他皺了皺眉。
“不能吧?”她好整以暇的笑問他。
“……”他一臉沮喪的抱着她不說話。
她勾脣輕笑,“那就去乖乖坐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你跟我逞什麼能。”
好笑的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她將包包塞進他手裡,繞過他便往屋裡走去。
腦袋上被她拍得不輕不重的感覺傳入神經——
霍北莛呆呆愣了一下,然後才轉過身望着肖南音的背影。
她已經走進了廚房裡,他擡手摸着自己被拍了一下的地方,嘴角勾起一絲好看的笑。
她是真的不怪他了。
不然,她哪兒會做出這麼親密的動作來?
將門關上,他這才如釋重負的走進客廳——
然後,聽她的話,乖乖坐在沙發上,等着她。
……
廚房裡,肖南音洗好了米,透過門望着客廳裡的人。
將電飯鍋放在流理臺上,肖南音那雙對做飯十分嫺熟的手指緩緩僵固下來。
她呆呆望着某一個地方出神。
一個人躲在廚房裡,心裡的悲傷猶如被人灑了一滴墨水,有他在的時候,那一滴墨水凝固着,一轉身背對他,那墨漬便漸漸擴大,蔓延至全身……
垂下眼瞼,纖細的手指緊緊抓着流理臺的邊緣,肖南音的眼角有被淚水燙傷的感覺。
北莛,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安安死的……
如果剩下三個月時間,我們找不到腎|源,到時候,我若是做出了什麼讓你不能接受的決定,請你一定要原諒我……
對不起北莛,我真的不想騙你,我不能不救安安……
但如果現在這善意的謊言能夠讓你暫時拋卻那些煩惱,能夠讓你快樂,我只能騙你一次。
能夠讓你多快樂一天,也是好的。
“我真的不能不管安安,對我而言,他只是一個弟弟,可對他而言,我卻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如果我都不救他,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好好待他?”
肖南音掐着自己的掌心低喃着。
長長的睫毛輕輕眨了兩下,最終,晶瑩的淚水無聲落下。
一聲輕輕地“對不起”,融入了空氣中。
半個小時以後。
肖南音隨便燒了兩個菜,然後端着菜走出廚房。
剛剛走到客廳,她便看見霍北莛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她輕手輕腳的將兩盤菜放在桌上,然後走到霍北莛身邊——
輕輕叫了他一聲,他沒有應。
她嘆了一口氣,便站在他旁邊不說話。
昨天晚上在醫院陪夜,因爲知道安安今天動手術,她有些激動,所以鬧得他也大半夜的才睡覺。
本身睡眠就不足,今天又發生了這件事,他恐怕有些心力疲累吧!
所以纔會等着等着就等到夢裡去跟周公下棋去了……
肖南音眉眼彎彎,微笑着在他面前緩緩蹲下來。
她儘可能的放輕自己的動作,蹲在他面前,靜靜看着他睡着的模樣。
“北莛……”
她低低的喚着他的名字,纖細的手指撫上他的容顏。
少了之前在醫院裡時那種冷漠和陰鷙,他如今又是跟往常一樣的俊逸斯文模樣。
能夠平靜下來,真好——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輩子都別看到他今天在醫院裡那個樣子。
那樣的他,讓人窒息,讓人感到害怕。
她的指尖輕輕滑過他的眉眼,在碰到他的眉心時,他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觸摸,於是輕輕的動了動身子,眉頭也輕微的蹙了蹙。
她立刻停下自己的手指,生怕吵醒了他。
她靜靜等了幾秒鐘,他又睡着了。
似乎剛剛蹙眉的那個並不是他——
她看着他寧靜的睡顏,輕輕笑了。
“睡吧,我陪着你。”
肖南音滿足的嘆了一口氣,收回自己的手指。
她凝望着他的容顏,一直微笑,一直笑。
笑到最後,眼角開始泛酸,才默默地垂下眼瞼……
北莛,如果我真的那樣做了,我們是不是真的不可以再在一起了?
心裡的脹痛感讓她連喉嚨都有些麻麻的滋味。
她半跪在他面前的地上,擡起頭往他那兒挪了兩步,然後輕輕靠在他腿上。
她閉上眼睛,枕着他的腿,蒼白的臉上掛着一絲哀慼的笑。
北莛……
如果我真的做出了違逆你意的事情,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你可以生我的氣,你可以怪我,怨我,但請你一定不要離開我。
安安是我要保護的人,而你,是我可以依靠的人。
你們兩個,我一個都不要失去……
慢慢抓緊他襯衫的下襬,她趴在他身上,閉眼假寐。
唯一的希望,便是願他能夠在安安出事以前找到可以救安安的腎|源,如果找到了,他們就永遠都不會面臨那樣殘酷的難題——
客廳裡的窗戶關着,門也關着,卻似乎有風吹過來。
客廳裡太過安靜,所以那麼細微的風聲,肖南音也聽得清晰——
清風拂面,肖南音睜開眼睛,仰頭望着霍北莛。
他平穩的心跳聲就在耳邊,他勻速的呼吸聲也在耳邊,以往這樣寧靜的場景會讓她昏昏欲睡,但今天,怎麼也睡不着。
有時候自己的心跳跟他一樣頻率了,她就刻意讓自己的心跳聲跟着他的心跳頻率。
可身體終究不是一樣的,心跳頻率又怎麼會一樣。
她跟不上他的頻率,她再怎麼拼命想和他一樣,試了幾次以後也只是讓自己感到窒息。
心裡劃過一個念頭——
這個未出生的寶寶,心跳頻率是跟她比較相似呢,還是跟霍北莛比較相似?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小|腹,想到自己也許有可能一輩子都聽不到孩子的心跳,她心裡那種悶悶的壓抑感讓她眼角和鼻尖都同時酸澀起來……
她捂着自己的嘴脣,牙齒咬住手背,想遏制流淚的欲|望。
她無措的輕輕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旁,任由他的溫度過渡到自己身體裡。
她拼命想靠近他,因爲怕自己不久後的某一天會被他親手推開,再也不能回到他身邊……
拼命想記住他的心跳,他的溫度,他的丁丁點點印記。
如果記不住他的好,那便是一輩子的寂寥和落寞,人生將會如同一片空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客廳裡依舊安靜極了。
終於還是控制不住,她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大顆大顆的砸在他手背上……
“霍北莛,你趕不走我……”
即使真的有那一天,你也趕不走我,我絕對不離開你——
死都不走。
霍北莛在客廳裡等着肖南音從廚房出來。
原本想進廚房裡陪着她,想到安陽的情況,他知道她現在心情一定不好,她也許需要一個人靜靜,不希望人打擾,所以他便打消了進去陪她的念頭,只在外面等着,給她足夠的安靜。
等着等着,不知不覺的就靠在沙發扶手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在輕輕觸碰自己的臉頰,臉上癢癢的,像是有小蟲子在爬一樣。
他皺了皺眉,想睜開眼睛看看,可剛剛動了動身子,那癢癢的感覺就停下了。
於是,他便沉溺在睡夢裡,沒有醒過來。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沉沉睡去,便聽到了一個輕輕地聲音,她說,睡吧,我陪着你……
他心裡十分甜蜜,他知道,那是她的聲音,肖南音的聲音。
正要醒來,又感覺到腿上一重,有什麼壓到了自己腿上。
他不動聲色的保持着那樣的姿勢,想看看,她是不是又想調皮了?
等了一會兒,感覺到她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襯衫下襬——
他嘴角勾起一絲迷人的笑。
不是想趴在他腿上睡覺麼,小傻瓜,抓他的襯衫做什麼?
正要笑出聲來,又發現了一絲絲不對勁——
膝蓋上一輕,她起來了。
他驚訝的收起笑顏,裝作沉睡的模樣——
然後,她握|住了他的手指。
一種直覺性的不安,讓他心底慌亂。
他幾乎都可以感覺到自己手指輕輕的顫抖了一下,她卻沒有察覺到。
然後,手背上有兩滴溫熱的水珠落下。
他心底一驚,下意識的知道了那溫熱的水珠是什麼!
果然,他聽到了她哽咽的嗓音——
霍北莛,你趕不走我……
他心中一震,無法言說的恐慌在心裡漸漸擴散開去!
她到底想做什麼,纔會直覺的認爲,他一定會趕她走?
他怎麼會趕她走呢,他永遠都不會趕她走!
可是她的淚,她的不安,她的每一個字眼,究竟是爲了什麼?
怔了怔,下意識的感覺到她想做什麼,他的眼倏地睜開,幽暗的瞳孔緊緊盯着淚流滿面的她!
她莫非……莫非她剛剛在門口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他的麼!!
她還是想犧牲孩子,還是想救安陽!
他的心痛得驟然緊縮成一團,好像被什麼東西無形的揪住,狠狠的拉扯,痛得難以言喻——
她竟然騙他……
她竟然一邊溫柔的哄着他,一邊殘忍的打着犧牲他孩子的主意!!
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讓他暫時安下心來活在快樂裡,然後等他全心全意的以爲她不會拿掉孩子時,她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悄然無聲的拿掉孩子,然後又躺上手術檯,任由醫生剖開她的肌膚,生生取出她一半的腎臟……
她是打算這樣做麼?!
她以爲,她這樣無聲無息的拿掉孩子,再去捐腎,一切結束以後他可以毫無芥蒂的跟她過下去麼?
她有沒有想過,每天晚上同牀共枕,他看見她身上因爲給安陽捐腎而留下的傷口和疤痕時,他將會是何種心情?
她有沒有爲他想過,她殘忍的讓他每一|夜面對她爲了別人而留下恐怖疤痕的身體,讓那疤痕殘酷的提醒他,他的孩子被她親手結束了生命,到時候他會不會失去跟她一起過下去的信心和耐心?
眼裡的絕望再一次深深地攫空了他的柔情。
沒有焦距的眼睛盯着遠方。
漆黑如墨的眼瞳裡,只剩下對“過年”的茫然和驚惶——
家家戶戶快樂的過年,他也許會在那樣舉家團聚的日子,親眼看着自己的妻子結束自己孩子的生命,然後無力的望着妻子躺在手術檯上被利刃劃破肌膚……
然後,妻離、子亡,過年團聚的日子,將成爲他孩子的忌日……
從此以後,每一年別的人家團聚的大年除夕,鞭炮聲喧鬧中,煙花絢爛的盛景裡,他孤身一人站在清冷的墓園裡,手上拿着香燭紙錢,虔誠的爲孩子上一炷香,願孩子投胎的路上好走……
恐怕,從今以後每一年的過年,將成爲他窮盡一生都走不出的陰影……
忽而勾脣嘲諷的一笑,霍北莛心下悽然。
一個夭折的胎兒,一個不曾來過人世間看上一眼就被母親扼殺的生命,哪兒需要被葬進墓園?
恐怕多半是隨意扔在手術室的垃圾簍裡,然後被冰冷的處理掉……
那個孩子,註定孤獨的來,然後孤獨的走,沒有人疼惜,沒有人挽留,這個世界給他的,只有殘忍和冷酷……
一幕幕畫面在腦海裡虛構出來,霍北莛心痛欲絕的閉上眼。
他沉默的任由肖南音捧着自己的手默默流淚。
他一聲不吭,沒有讓她察覺他已經醒來。
既然她如此煞費苦心的給他製造了這樣一個讓他安心的“快樂幻境”,他又怎麼能拂了她的一番良苦用心?
呵,她要他快樂,那他便快樂給她看吧!
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着,霍北莛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脆弱的在說話——
小南,我如今僞裝得多快樂,將來,我就會有多心痛欲絕。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強大——
對外人我可以狠辣無情,對自己叫了二十幾年的爺爺我也可以冷血無情——
但惟獨對自己的孩子,我做不到!
那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眼睜睜看着不足月的孩子夭折時的那種錐心之痛,我永遠不可能忘得掉。
……
沉重的痛楚中,霍北莛近乎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如今,便這樣互相強顏歡笑吧,誰也不要戳破,因爲也許老天爺不會那麼殘忍,也許未來的三個月裡,他能夠找到救安安的方法——
戳穿了,反而是提早互相折磨罷了。
若是能夠找到別的法子救安安,那麼,那些痛苦就永遠不會降臨到兩人身上。
手背上傳來冰涼的感覺。
肖南音的眼淚已經在他手背上變涼了——
他心底嘆息一聲,保持着睡着的姿勢,彷彿夢囈一樣輕聲說,“小南,不管花多少錢,我都會找到腎|源……”
一聲過後,他便繼續“睡得香甜”。
正默默悲傷的肖南音聽到頭頂那人的囈語,驚詫的擡頭望着他,第一時間擦去自己臉上的淚痕。
望向他,見他並沒有什麼反應,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只是夢囈而已,他沒有醒來。
可是那個她以爲在夢囈的人,卻什麼都已經一清二楚——
在她低下頭伏在他膝上,眯着眼睛安睡以後,他才睜開眼睛。
空洞的眼神,沒有焦距的望着前面某一處地方。
半晌以後,他才緩緩低頭看着已經睡過去的肖南音,伸手輕輕撫了撫她柔順的長髮——
小南,你知道有一個成語,叫“舐犢情深”麼?
我們的孩子是我的命,那孩子若是沒有來也就罷了,他既然來了,我就不會讓他走——
這三個月,我會拼命找人救安陽,但如果我找不到可以救他的人,我也決不允許你犧牲孩子,我絕不會讓我下半生活在那種無法解脫的陰影裡。
小南,你可以繼續這樣哄着我,騙着我,策劃着某一天去醫院拿掉孩子,然後救你的安陽——
我也可以微笑着縱容你的欺騙,順着你的意讓你快樂,然後,等你決定去醫院拿掉孩子那一天,我讓人送安陽離開k市,那樣一來,你就永遠也沒有機會爲他做出任何犧牲。
“我說過,你可以恨我,一直恨我都沒有關係,而我要的,只是你和孩子平安——”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遍一遍的撫|摸着肖南音如墨一樣的黑髮,霍北莛蒼白失色的容顏浮上一絲瑰麗的紅。
他的手指一根根收緊,想要發泄些什麼。
最終,他無奈的一笑,將旁邊的抱枕拆開成一條小毯子,然後輕輕覆在肖南音肩上。
手指撫過她的臉,他溫柔眯了眯眼,然後擡頭望着遠方。
但願,我們永遠不要走到互相折磨的那一步——
如果真有那一天,小南,你怎麼折磨我都好,我認了。
但是我卻不願折磨你,一點都不願……
一個小時後,肖南音迷迷糊糊的醒過來。
霍北莛一直沒有睡,如今見她醒了,他也裝作剛剛睡醒的樣子,不露半點破綻。
桌上的兩盤菜已經涼了,肖南音去廚房熱了熱飯菜,兩人微笑着用餐。
肖南音的眼睛有些紅腫,顯然是哭過的痕跡。
霍北莛沒有多問,她說是睡覺時睡姿不好眼睛才紅了,他便微笑着“信”她這個蹩腳的理由。
溫柔夾了一筷子蔬菜放進肖南音碗裡。
他眉目含情,與平常無異。
肖南音看着碗裡他夾來的蔬菜,莞爾一笑——
“安陽還在醫院?”
霍北莛微笑着問肖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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