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震當下帶着紫萱御劍跟了上去,不多時便到了山谷正中。此處房屋已漸漸多了起來,到處可見到一些男女在田間照料毒物,掠過一塊空地上方時,還可見到許多年紀較大的老人聚在一起,身旁放了許多瓶罐,其中黑氣嫋嫋,更有不少青年人扛了裝滿豔麗花草的大筐堆放在空處,想來是用來熬製毒藥。
厲千鸛所站的那團五彩瘴氣從那些黑巫族人頭頂飛過,不帶半點停留地朝山谷正中最高最大的那間屋子飄去,沿途那些族人見了,倒是立即停了手下的活計,手貼胸前行禮不迭。
“那些人爲什麼那樣做?”玄震見了問道。
紫萱在他身後緊緊拽着他衣袖,一面勉力穩住身形,一面笑道:“那是我們巫族的禮節,對待長輩或者地位高的人就得這麼做。”
玄震瞥了她一眼,忽然微笑道:“那麼想來你也經常對人行這種禮節了?”
紫萱頓時將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不是不是!是他們經常對我行禮纔對。”全然不曾注意到玄震聞聽此話後更加篤定的眼神。
二人跟在後面到了那間大屋子前,這木屋建在谷中高地,前面便是祭壇,屋門大敞,可以看到堂中供着女媧神像。厲千鸛大概已進了屋,只留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站在那裡等着他們。紫萱一看到他,立即指着那張小臉道:“啊,又是個死人臉!你一定是死人臉的兒子對不對?哈哈,小死人臉!”
玄震哭笑不得,道:“紫萱,別欺負小孩子了。”
那小男孩將紫萱掐在臉蛋上的手撥開,極是不耐地瞪了她一眼,轉頭板着臉對玄震道:“我叫厲江流,是大巫祝之子。我爹讓我在這裡等你們,跟我來罷。”說着轉身朝木屋後走去。
那屋後原來另有一個小院子,院中亦開着一塊田地,種了許多毒花毒草,顏色比外面那些巫族人所植更加絢麗,顯然毒性也更強。厲江流帶着他們從田地旁走過,不時回頭瞟一眼紫萱,眼神中頗有些懷疑戒備,顯然是生怕她順手拔了自己的寶貝毒草。
玄震轉頭偷笑,一瞥眼看到紫萱回瞪向那小男孩的目光,忙輕咳一聲,推着她朝前走去。
到了院子那頭的小屋中,厲千鸛已坐在堂中等候。紫萱一跨進門檻,便聽他說道:“女媧後人,你今日到這裡,只怕聖姑並不知情罷?”
紫萱腳步頓了一頓,又輕快地朝一張空椅走去,直到坐下才笑嘻嘻地道:“我都這麼大了,出來看看外面有什麼好玩的還不行嗎?傀儡婆婆肯定不會怪我的。”說着不等厲千鸛再說什麼,又故意扁着小嘴哼道,“你那些族人對我無禮的事我還沒有怪責呢,你反倒來管我?哼,當年要不是你們黑巫族的人弄丟了女媧娘娘留給我的寶物,現在我也不用被婆婆束手束腳,關在神殿裡出不來啦!”
厲千鸛面色微沉,默然不語。厲江流見自己父親被一個小姑娘訓斥居然還罵不還口,站在一旁大是不滿,連着瞪了紫萱好幾眼,哪知紫萱也是個不甘示弱的,擡起下巴亦瞪了回去,二人“眉來眼去”個沒完,自然也就顧不上說話了。
玄震在她身旁坐下,目光不着痕跡地從那兩個小孩身上轉回,輕咳一聲道:“厲巫祝,此番若不是紫萱姑娘,只怕玄震就要葬身在這南疆古林中,她小小年紀在這毒物衆多之處的都活得好好的,想來去到別處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紫萱一聽,滿臉綻放出贊同之色,連連點頭。厲江流站在自己父親椅旁頓時又丟過來幾個大白眼。
厲千鸛搖了搖頭,不再多說,道:“罷了,白巫族之事我一個黑巫族人也不便多問。” 目光在他背後那柄長劍上了繞了幾圈,終是忍不住先問了出來,“玄震道長,那個墜子……能否解下給我一看?”
玄震自然並無不可,當下便解下木刀小墜遞了過去,厲千鸛接在手裡,以指摩挲着木刀上鑿刻的紋理,翻來覆去了好幾遍,目光中漸漸升起一縷驚訝,一縷哀傷,喃喃道:“果然是它,果然是它!”
厲江流站在他身旁亦探頭看了幾眼,這時好奇地道:“爹,這不是你一直藏在盒子裡不許人碰的那個墜子嗎?”說着懷疑戒備的眼神又多分了一半給玄震,臉上神色頗有些“果然壞女人的朋友也不是好人”的意思,玄震唯有無奈苦笑而已。
“咦?”紫萱一聽,也探頭看了起來,“那墜子一直在玄震哥哥的劍柄上掛着,他之前又沒有來過這裡,不可能拿了死人臉的東西罷……啊,對了,之前我就覺得這個墜子和死人臉的那個很像,會不會是在同一個人那裡買的?”
厲千鸛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這嘆息聲裡早已融化了平素的冷漠:“這墜子在這世上唯有兩個,哪裡能夠買得到?”他說得無奈,望向手中墜子的神情也極是懷念珍惜,玄震見了更是心中納罕,這木刀墜子雖然有些特別,但也不像是什麼難得的物事,厲千鸛身爲南疆黑巫族的大巫祝,什麼寶貝不能弄來,爲何對這一個小小的東西,這般看重?
這樣想着,他不禁疑道:“厲巫祝,這墜子只有兩個,難不成十分珍貴……有什麼大法力在其中?”
這一問讓厲千鸛不由啞然失笑,搖頭道:“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墜子,手工亦不甚好……但做這個的人卻是花了大功夫,把神木林都跑遍了才挑中了兩根長在一股上的樹杈,砍下它們雕制了數月才成了形,那五彩絲線也是她親自跑到白巫族的市集買來的蠶絲,還有這花紋中隱藏的名字……”他撫摸着那柄小小木刀刻滿花紋的一面,輕聲喃喃道,“一個刻着‘鸛’,一個刻着……刻着‘鶴’。”
紫萱和玄震茫然望着他,只略略聽明白了這木刀小墜並沒有出奇的法力,倒是一旁厲江流十分聰穎,睜着一雙丹鳳目訝然道:“鶴……厲千鶴?爹,是姑姑嗎?”
過得半晌,厲千鸛才點了點頭,沉聲道:“江流說的不錯。刻出這柄木刀的,以及贈我墜子的人,正是……我的親妹子,厲千鶴。”
厲千鶴?玄震在腦中搜尋許久,始終不曾記起自己曾見過一個名叫厲千鶴的女子,只得疑惑地望向厲千鸛道:“那……能否請出來一見?”
厲千鸛緩緩搖頭,目光中哀痛更盛,只聽他極慢極輕地說道:“我妹子她已經……死了十二年了。”
當下屋中其他人都是吃了一驚,紫萱皺起眉頭道:“十二年……”忽然恍然大悟,驚聲道,“莫非是在那一次——”
“正是!”厲千鸛冷冷打斷了她,眼中忽地燃起了兩團火,“那事雖過去了十二年,但在我心中卻是永遠不能忘卻。十二年前,我黑巫族中出了一個逆賊,說來可恥,他還是我的堂兄,名爲厲剎。”
“族譜上被劃掉的那個伯父的名字?”厲江流又插口道,小臉上露出驚訝神情,“可爺爺說他是違背了族規才……”
“這等恥辱之事自然無法宣至於衆。他哪裡是違背了族規,他乃是犯了大罪才被逐出黑巫族的。”厲千鸛恨恨地說道,“我黑巫族與白巫族一向交好,若不是他……哼,想來聖姑已將當年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女媧後人,那厲剎趁着彼此往來的機會,竟闖入了女媧神殿,還盜走了白巫族的至寶——五靈珠!”
紫萱在旁連連點頭:“對啦,對啦!傀儡婆婆也這麼說,那時候我生了重病,她忙着照料我,一時不察,就叫那個黑巫族的逆賊得了手。”
“厲剎奪取了唯有女媧後人才能持有的五靈珠,自知不容於南疆巫族,竟私自逃往中原。我族聽說發生了這等事,自然對白巫族心生愧疚,便派出年輕一輩的五個好手前去捉拿,我和我妹子都在其列。”厲千鸛回憶着多年前的往事,一向冷漠的臉上也隱隱現出激動的神色,“中原當真地大,我們追了大半個月,從南邊追到北邊,直追到一座山前,纔算是有了厲剎的蹤跡,而能追上厲剎,卻是多虧了一個少年……”
厲千鸛將目光轉向玄震的臉,正色道:“時日久遠,又是一面之緣,那少年的長相我已記不大清……但有一事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當日那少年向我們指明瞭厲剎逃跑的方向,助了我們一臂之力,我妹子爲了謝他,順手解下掛在衣帶上的木刀墜子贈了出去……這木刀墜子便是此物。”說着便將木刀小墜還了回去。
玄震怔怔地接過它,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十二年前……自己上崑崙山不也就在十二年前嗎?可是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當年種種在他記憶中只剩下一片茫茫大霧,濃霧如障,即便有模糊的影子不斷閃動卻也無法令他想起曾經是否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一旁紫萱看他只顧着發呆,心裡還記掛着那段未說完的過往,忙問:“那後來呢,你們殺了那個厲剎嗎?”
厲千鸛看了玄震一會兒,緩緩續道:“那夜,我們在半山腰堵到了他,恰在此時,白巫族派來的高手也趕了過來,兩路人馬夾擊,厲剎自然抵擋不過。可這賊人!他見不敵,竟以五靈珠爲誘餌,施法讓五顆靈珠分別朝五個不同方向飛去,給自己換來了苟延殘喘的機會!”
“那他是不是逃了?”紫萱急忙問。
厲千鸛沉聲道:“賊人隨時可能逃掉,五靈珠又已分飛到不同地方,當下我們都猶豫不決,不知是該先分頭去找五靈珠,還是繼續與厲剎鬥下去。厲剎見我們攻勢停了下來,當時便要闖出戰圈,我妹子怕他跑掉,到時連累我黑巫族在白巫族面前擡不起頭,忙擋在了前面……可厲剎是我族第一高手,她一個人如何能夠抵擋得過?”
“難道……”玄震正要問,一眼瞥到厲江流那小男孩的眼中早已閃動着悲慼之色,心中已然猜到厲千鶴的結局。
“我當時正在勸說白巫族的人與我們聯手殺了厲剎,與我妹子並不在一處,哪裡趕得及過去迴護?當時厲剎手上放出的紅光將半邊天也照得火燒一般,而我妹子……她便在我眼前被那個惡賊……穿透了胸膛!”厲千鸛定定望着前方,憤恨哀慟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時空,又一次回到了十二年前,自己親妹妹死去的那個夜晚,“我妹子一死,我與其他三人便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先給她報了仇。可那些白巫族人……他們心心念唸的便只有那五顆靈珠,竟對我妹子的死活毫不在意!當我們四人圍攻上去的時候,他們竟是趁此機會轉身便走,將我們與我妹子的屍身拋在了身後!”
PS.本章節沒有黑白苗族的意思,畢竟那個族出了趙靈兒、林青兒這樣可愛的女子,不過想來白族人愛惜女媧遺物,對那些寶物太過看重的結果就是這樣,所以把矛盾激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