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芝珠雖然江湖經驗豐富,畢竟是女兒身,對於剝皮剖腹收拾獵物的事着實幹不來。只有趕鴨子上架,交給葉軒博去幹。工具也只有那支髮簪,葉軒博笨手笨腳總算將就着完成任務,把幾隻大鳥與兩隻野兔架上火堆。
漫山的銀白。只有這堆火,給人以溫暖的訊息。
烤肉的香氣開始在山谷瀰漫。
儘管飢腸轆轆,然而美味已在眼前。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收穫希望更美好的事情了。野兔最先烤熟,葉軒博用手掰下兩條腿來遞給東方芝珠,自己拿起那兔身啃嚼起來。東方芝珠見他狼吞虎嚥的吃相,噗嗤一笑,這纔拿起一條兔腿輕輕咬起,另一隻兔腿卻又放到葉軒博面前。
吃飽肚子,葉軒博用雪將手洗乾淨,又捏兩個雪團,一個給東方芝珠,另一個自己咬在嘴裡,慢慢化成清水,嚥了下去。最後來到東方芝珠身邊的雪地上一躺,深深吸一口氣,道:“太幸福了,原來山中的野味是這樣可口。哦,表姐,現在可以說說這包山淵谷的事情了吧?”
東方芝珠依然細嚼慢嚥,倒也不影響說話。道:“包山淵谷就像一個口袋,補在高山之間,通常這種附加的山體非常陡立,一般人無法攀登。我估計昨晚下山,天黑路遠,偏離了方向,進到這樣一個所在。”
葉軒博大急,道:“那我們如何出去?”
東方芝珠慢慢嚼着一條鳥腿,半天沒有說話。
葉軒博見她沉思,只有耐着性子等待。
東方芝珠吃完烤肉,將臉、手洗淨,又用雪水漱一下口。問道:“你將昨天晚上我昏迷後發生的事情跟我講個明白。你既然能擊斃巨蟒,自然有脫困的本領。”
葉軒博見她將希望寄託在自己身上,不由得長嘆一氣。便將昨晚之事詳述一遍,便連自己感知的一切也絲毫不漏。
東方芝珠雖然早就猜測他有異遇,仍舊大吃一驚。最後又讓葉軒博重複描述了他所感應到的那個靈識深處灰色靈明的形狀樣貌。
她蹙起眉頭,陷入沉思。
忽然,她臉色驟變,嬌軀一顫,眼淚竟是倏地流淌出來。
葉軒博下了一跳,雙手忙抓住她的手臂,問道:“怎麼?”
哪料她也不答話,只是一個勁地抽泣。
最後,才自言自語似地輕輕訴說起來:“有一本書叫《嶺南雜誌》,翔實地描述了苗疆的許多異術,這其中最具有影響力的便是蠱術。苗族多處偏僻地區,醫學落後,許多疾病得不到有效治療。故每遇就診無效,便動輒歸咎於蠱。所以蠱術在苗疆地區極爲普及,甚至有‘無蠱不成寨’的說法。
“再後來,蠱術多半成爲害人的工具。如果將蠱種於人體內,毒蠱便存活於腸胃乃至血液、腦腔之中,吸收營養,奪人魂魄。中蠱者,少則兩三年,多則十幾年,必死無疑。”
說道這兒,東方芝珠已經不能自已,嚶嚶地哭了起來。
葉軒博終於明白了,表姐認定他中了蠱術。
然而這怎麼可能,莫說自己連山東地區都未曽離開過,就連仇家也幾乎沒有,卻又如何遭人蠱害。想到這兒,心裡一寬,安慰東方芝珠道:“定是表姐猜錯了,這蠱毒終究是些蟲子,卻又如何強悍到誅殺巨蟒的地步?”
東方芝珠噙着眼淚,道:“據《易經》所載,太古便有一靈蠱秘術,雖早已失傳,但跟這金蠶蠱術及其相似,不同之處在於植入人體的並非毒蟲,而是一種太古生物的精卵,‘一載孵化,二載居於胃腸,三載逆血而上,四載潛入腦顱,五載破體而出。’這種生物不僅吸食營養,更會控制人的思想,最後得到的將是這個宿主的全部精元。”
葉軒博駭然道:“你是說我中了這種邪門的上古秘術。不是早就失傳了嗎?況且《易經》我也是讀過的,哪有這種記載?”
東方芝珠依然悲慼不已,道:“你那裡知道現傳《易經》版本只是後人妄自刪取的殘卷而已。魏晉時期有一部《妖鬼傳》,其中一篇記載了張生幻化爲蝶妖的故事,‘張生初有幻覺,並不爲意,繼而感知體內靈明,遂自行吞納天地靈氣,以爲神仙附體,然日後行爲怪誕,不出四載而自懸於樹上,於暖夜化爲妖蝶,飛入深林。’表弟,但願我是錯的。我且問你,以前可有幻覺出現?”
葉軒博倒吸一口涼氣,忽然想到大年三十晚上看到兩位姐姐和丫鬟們那白森森的臉面。不禁打了個冷戰。呆在那裡,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東方芝珠當然看得出來,他印證了書中的記載。再也忍不住,一下撲在葉軒博懷裡,放聲慟哭。
葉軒博撫着她的秀髮,直呆在那兒。這一切太過突然,難道自己只能任這種東西殘害,而這一十六年的生命僅僅是爲別人徒做嫁衣?——父母養育之恩未報,姐弟情深而不能再相見,雖身擁知心愛人而不能天長地久,如何心甘,如何心甘!
葉軒博突然仰天長嘯。
“啊——”
冰冷的雪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一羣飛鳥沖天而起。
哭了半天,東方芝珠忽然止住哭泣,道:“毒蠱有解法,不知可否用在你的身上。”
葉軒博道:“表姐快說。”
東方芝珠道:“解除毒蠱的方法,最普通的,是用雄黃、蒜子、菖蒲三味用開水吞服,針對不同的蠱術,用藥也有差別。如金蠶最爲畏懼的刺蝟便是專治金蠶蠱的特殊藥品。但不知你體內的這種靈明畏懼什麼。”
葉軒博道:“只要有辦法便好。”看到東方芝珠憂心忡忡的樣子,強笑道:“你表弟我福大命大,斷然不會這樣容易死去的。我們還是想個辦法出去纔是上上之策。”
東方芝珠拭淚道:“表弟說得對,我們必須儘快出去,翻閱奇書,定會找到剋制這種邪術的方法。出去倒也不難,只是需花些時日,如循原路退回,自然慢得多。另外一條捷徑便是前面這懸壁。它雖然陡峭,但因蓮花山冬季溫度並不是很低,加上終年季霧氣繚繞,因此崖壁定會藤蔓叢生,我們只需順虅而上,出去這個包山淵谷,下山便不難了。”
葉軒博苦笑道:“表姐好功夫,自是不難,可是我又如何上得去?”
東方芝珠恨恨而道:“我們姑且再借你體內這東西一用,等出去再尋它算賬。”
葉軒博奇道:“如何利用,我們連它是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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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芝珠道:“無論它是什麼,有一點可以肯定,它不希望你這時候丟掉性命,因爲從寄生這個角度看,你的生命便是它的一切。你現在便假想一種生命受到威脅的狀態,逼它自救。”
葉軒博想想確有道理。只是他長這麼大,也只是昨晚遭遇大蟒才危及到生命,所以只能假設昨晚的境況了。他靜靜的坐了下來,儘量拋去一切雜念,腦海中唯有那條兇猛的巨蟒,唯有恐怕心中愛人遭受死亡的驚懼,唯有萬籟俱寂、生命停止的跡象,空靈的意識,電一樣地傳到心靈深處。他不失時機地大吼一聲:“來吧,死亡之神——”
東方芝珠已經站到遠處,連她都暗暗讚歎葉軒博的演技,簡直跟真的一樣,將她又帶回昨晚那驚險瞬間。
心底流着血,淌着淚,雪與淚飄舞在風雨的寒夜裡。那灰色的靈明終於出現,依舊是那碩大無比的腦袋,依舊是那佝僂而瘦長的軀體,依舊是那看不清的樣貌,也依舊是那嬰孩般地哭叫,也依舊像野獸一樣充斥着他內心的每一寸空間。
他身邊的數米內的範圍內頃刻間電閃雷鳴,颶風呼嘯,冰雪融化,死亡的氣息瀰漫空氣之中,青翠的松柏變成枯槁,天地精氣被他席捲一空——他頓時神清氣爽,體內充溢着豐沛的力量。
他輕吁了口氣,那奇怪的影子也隨之消失。
風停了,電消了。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三經六脈和五臟六腑劇烈的疼痛,他竟一時站不起身來。
東方芝珠急切地問道:“你怎麼了?很痛麼?”
葉軒博滿頭黃豆般的汗珠,緩緩的點了點頭,道:“痛如刀絞。”
東方芝珠後悔道:“定是它消耗自身能量後反噬與你。可我竟沒有想到,是我害苦了你。”
葉軒博強忍道:“不礙事,過會便好些了。時不我待,我們快走。”
兩人手拉手向前衝去。
如東方芝珠所說,那巖壁之上有各種植物,雖然處於萬物蕭殺的寒冬,儘管有雪覆蓋,仍然有綠色和紅色閃過——那是耐寒植物的跡象。
東方芝珠在前,葉軒博在後,攀登而上。上去幾十丈的距離,東方芝珠已覺吃力,鼻尖沁出汗來。葉軒博仍然輕鬆自如,便趕到前面,伸出手來協助東方芝珠。
東方芝珠道:“你這東西倒也有些用處。”
葉軒博笑道:“我什麼時候成東西了?”
東方芝珠嗔道:“我說的是你體內的東西。”
葉軒博笑道:“哦。”忽然叫道:“看,這是什麼?”
東方芝珠循聲看去。見一棵人蔘一樣的東西橫在上方,根鬚扎進巖縫裡,七片火紅的葉子熠熠地發出淡淡的紅芒。臉上現出驚喜之色,道:“這是傳說中的火龍參,每百年生一片新葉,有延年益壽、強身健體之功效。尤其對白髮之人最爲有效,用半片參葉泡水濯之便可墨黑如少年髮絲。未曾想世間卻有此物。也是你我造化。”
葉軒博伸手便要拔出,東方芝珠連忙制止,道:“這世間也許只此一棵,切勿傷它性命,掰三片葉即可。”葉軒博也非貪得無厭之輩,依言而行。
復行十幾丈,已經看得見峰頂了。二人大喜,精神抖擻,速度加快,終於到達地面。東方芝珠已是精疲力竭。
回首望望,那片山谷白茫茫一片,在這林海雪原的世界裡,幾乎感覺不到那是深達幾十丈的淵谷。兩人一齊讚歎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天有些陰鬱,然而依然可以辨出又是傍晚時分了。
葉軒博背起東方芝珠道:“這次,一定回家。”說完向山下飛跑而去。東方芝珠在他背上竟不似什麼負擔。
終於,出了山林,葉家堡已經燈火初上。
東方芝珠在他背上,互有一股死而復生的感覺,不禁心頭一熱,輕輕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口。
葉軒博一怔,心兒砰砰狂跳,激動之餘差點摔倒。忽然一個想法冒了出來:如果二人再被困在那片山谷中,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