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兩盞茶的時間,寶玉想着學習的事情,起身告辭。秦可卿讓旁邊伺候的兩個丫鬟叫了馬車來。一個叫瑞珠的,瓜子臉,十四五歲年紀,機巧的先跑去了,另一個叫寶珠的,眼巴巴的瞅寶玉,滿臉都是崇拜。
秦可卿笑道:“這個小寶珠就是喜歡文人,叔叔要是看她聽使喚,索性給了叔叔,也全了她的小心思。”
寶玉推脫了,伺候的丫鬟,他的人夠用,還有個秋紋不知道往哪安置呢。想到秋紋,突然覺得許久沒見了,好像躲在屋裡,總是躲着自己。
【也是個機靈的,就是性子不怎麼好。找機會送了人去。】
寶玉正想着,瑞珠已經喊了馬車來,車把式是個中年漢子,黑色錦袍,身材結實有力,應該是個類似王善保的。寶玉上了馬車,秦可卿就讓瑞珠摻着,也要上去,直說:“我送叔叔一程。”
有一個嬤嬤趕上來,說道:“哪裡有個侄兒媳婦和叔叔共乘一車的道理?”
秦可卿哎呦笑道:“就你們多事。你瞧叔叔多大了,就忌諱這個!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雖然與寶叔叔童年,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是那個還要高些呢。”說着上了馬車。
寶玉沒吭聲,畢竟按照小寶玉的性子,不會拒絕。
馬車內裝飾精美、鋪陳華麗。邊上掛着遠洋傳來的玻璃鏡,中間擺的金盤託着銀絲桅子花紋的小酒壺。秦可卿斟了兩杯,一杯自己飲了,才把另一杯遞給寶玉。
寶玉接過,也不喝,只是看着秦可卿。
果然是個風流情債第一等的,這一飲酒,雙頰泛起兩朵殷紅的桃花出來,更添十分誘惑。寶玉看出來秦可卿有心事,只是不明白,爲什麼要找上他——先是無緣無故的把他叫來,又要用馬車送,無非是躲過兩個丫鬟並幾個嬤嬤的視線。而外面看起來就厲害的車把式,應該是秦可卿的心腹。
【一個爬灰的賈珍,一個只顧在外面頑的賈蓉,你們屋裡這檔子爛事,找我有什麼用?】
寶玉把玩銀絲桅子花紋盤繞的酒杯,心裡苦笑起來。寧國府的腌臢事比榮國府更多,還是不能說出去的。這儒家大周,哪裡容得下**的事情出來?
可惜一支筆寫不出兩個賈,要是爆出去,都是要牽連的。他得幫忙掖着。
馬車緩慢起來,外面傳來刻意壓低的燜聲:“大奶奶,臨到拐角,附近沒人了。”
寶玉驚了一下,就見秦可卿撲將上來,一把把他摟進懷裡。多喝了幾杯酒,哭得梨花帶雨道:“叔叔救我!”
這一撲,差點把寶玉嚇得(享受)魂飛了去,連忙往後退,擺手道:“安神,安神,你且放鬆一些,有事說話。”他可不是那個爬灰的賈珍,秦可卿,是他的侄子媳婦。
秦可卿擦着眼淚,噗嗤笑起來,道:“您纔多大,要忌諱這個。”
寶玉撇嘴道:“我又不是賈珍。”
這句話,委實嚇傻了秦可卿,幽幽的道:“您也知道了?寶叔叔,可卿找您就是爲了這個。公公他越來越過分,還壓住了我房裡的嬤嬤,過些日子,怕是要直接闖到我房裡來,做那……做那腌臢之事。寶叔叔,求您救我!真要被他給得手了,可卿活不成呢!”
寶玉嘆口氣——真個讓賈敬得手了,這榮、寧兩個國公府,真不知道誰能活成。
儒家大周是禮法爲先,賈府又是滿門狐妖,地位尷尬。要是有爬灰的事情傳出去,名聲要一墜到底,開國公的餘蔭也護佑不得。說不定傳出去的第二天,就要被法道儒家給滅了門。
他想了想,問道:“你是寧國府的掌家媳婦,對禮法這欄,研究可深?”
秦可卿以爲寶玉諷刺自己,咬牙道:“吉、兇、賓、軍、嘉五禮,可卿爛熟於心,叔叔莫要笑我,也不需要擔心事情傳了出去,讓賈府蒙羞。可卿已經沒有半點辦法,要是叔叔幫不得我,只有一死了之。”
寶玉聳聳肩膀,這秦可卿,沒說狠話。
《紅樓夢》原著裡,秦可卿魂斷天香樓,不過是被瑞珠撞破了賈珍無禮,就是一個‘死’字了得。他要是不幫秦可卿,秦可卿的下場,自然也只有一個死字。
搖搖頭,笑道:“我不過一介生員,你讓我幫你,我能幫你到哪裡去?賈珍是我的堂哥,又是妖將實力,等同於進士。從這兩方面講,我是能勸服他呢,還是能殺了他?”
“可是,叔叔連錢三甲都……”
“那是文人之爭,不是實力之爭。錢三甲真個不顧一切了,隨手就能把我捏死。”寶玉思量片刻,搖頭道:“不過呢,我正在準備開春大考,除了詩詞文章以外,還有禮、射、御三項需要修習。你要是方便的話,就把掌家媳婦的事交給別人管一管,去給我暫代個禮法夫子吧。老祖宗那邊,我會去說。”
“那……”
“對了,爲了方便學習禮法,你就暫且住在老祖宗的暖閣裡……停車,我要下去。”
馬車籲的停下,秦可卿在他身後,眼神驀然有了光彩。她躬身送了賈寶玉,看見王善保要當腳踏,被寶玉罵了兩句,木木笑着,用胳膊摻了寶玉下馬。
等兩人遠去,車把式跟王善保一樣木的臉扭向秦可卿那邊,悶聲道:“姑娘,爲什麼不告訴寶二爺……以您的國色天香,那賈蓉算個什麼東西!”
秦可卿憤然道:“閉嘴!你是咱們秦府的老人,跟我到此地,也不能亂了賈府主僕的名分!賈蓉到底是我的夫君。”
車把式嘆口氣,不說話了。 Wωω• TTκan• CΟ
夫君嗎?空有名號的夫君,有什麼用?
…
因天黑了,王善保托起狐火,給寶玉照路。往南走是寧國府的東角門,挨着馬圈。寶玉剛要出去,聽見馬圈裡有人吵鬧。
他略微一聽,原來有人罵寧國府的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竟然把餵馬這等低賤的職司丟了給人。寶玉正納悶:是誰這麼大膽,連寧國府的大總管都敢罵?
要說整個賈府,除了各個房裡的主子,就是榮國府的大總管賴大最大,其次呢,是寧國府的大總管賴二。他們兩個是親兄弟,下面還有一應賴姓的小輩幫襯,一般來講,賈府的旁支都不敢得罪他們。
王善保低聲回話道:“爺,這罵人的,是跟隨過太爺的親兵,焦大。”
寶玉挑起眉毛,要說這焦大,他知道。
焦大從小兒跟着太爺出國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裡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他自己挨着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喝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尿。是個再忠誠不過的。
王善保道:“爺,焦大早些年還要幫府上做事,老太爺故去後,越來越不是個形狀了。您要是想看個熱鬧,咱就去看,要是不喜歡,咱們走了就是。”
寶玉點了點頭,剛要走,又問道:“他什麼實力?”
“沒實力。據說早些年受傷太重,早就是個空殼子了,連小廝都欺負他。就算還有實力剩下,也不算什麼——爺,他是人族,練的武,下九流。”
寶玉突然笑了,旁邊一拐,進了馬圈。
跟榮國府的南院馬棚比起來,寧國府的馬圈小了許多,只有偏東一口水井,兩側一溜馬棚。在水井的旁邊,一個胡亂裹了褐色的,於其說是袍子,不如說是破布的老人窩在那裡,耷拉酒醉後的大紅臉,斜楞眼罵。
“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翹翹腳,比你頭還高呢。二十年頭裡的焦大太爺眼睛裡有誰?別說你個混賬賴二,就算賴大……還有你,賈蓉你個龜孫,綠油油的頭頂都長了草,還跟你焦大太爺拿大!”
正罵在興頭上,打眼看見過來的寶玉,笑道:“哈哈,寧國府的事情,寶二爺怎麼也來了?要說兩家子府上也就你一個有能耐的,焦大太爺喜歡你!”
寶玉看他滿身的鞋印,像是被人打過許久了,過去扶人起來,拍拍焦大身上的泥土,問道:“被打了?”
“要是二十年前,哼哼,二十年前……”
寶玉搖搖頭,把賈蓉、賴二叫過來。雖然分成了寧、容兩個國公府,那是因爲有兩個國公的封號,不是關係疏遠了。賈蓉、賴二連忙上前,一個喊着叔叔,一個喊着主子,恭敬的很。
寶玉囑託道:“焦大是府裡的老人,救過老太爺的命,怎麼也不該虐待了。”
焦大打斷他,大笑道:“就是這個理兒!”
寶玉眯眼看了焦大一眼,接着道:“平日裡好吃好喝供着,要是對這邊不滿,就去榮國府那邊。我沒你們那麼多說頭,他要是想好,那就讓他好着,要是給府上抹黑,亂嘴說些不是人的話,就送去服侍老太爺。想來,焦大也是願意。”
焦大的笑聲梗在喉嚨裡,不上不下的,臉色黝黑。突然大叫道:“憑什麼不讓說了!我要往祠堂裡哭太爺去,哪裡承望到如今剩下這些個畜生來!每日裡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
寶玉燃燒才氣,正氣加身下力氣漲了數倍,一巴掌拍了過去。
啪!
聲音清脆。
焦大摔倒在地上,滿頭的白髮沾了泥,嘴皮被打破了,血液沁出來染了鬍子。寶玉冷哼道:“我知道你想府上好,不然就不是一巴掌,而是……王善保!”往旁邊喊了聲,王善保立馬上前,肌肉鼓起來。
寶玉接着道:“把這老貨帶走,平日裡好吃好喝供着,要是敢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送他去見老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