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記大吼確實振聾發聵,城下的近衛軍和巡防軍聽見,一時面露猶豫。
但那一千多個廟兵可是埋頭猛攻,咣咣砸門,啥也不管。旁人一瞧,哦,身邊的都已經操刀子幹了,人都有從衆心理,看大家都幹啥,自己也跟着幹啥,多半不會出大錯。
你看白將軍戎馬半生、爲國征戰,現又是國君寵臣、達官貴人,爲什麼放着普通人一輩子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不要,非得冒着殺頭的風險、冒着被族誅的風險去造這個反?
他得有多想不開?
再說他要是真有反相,王上能信任他幾十年嗎?
王上傻嗎?
所以,沒事噠沒事噠,繼續幹就對了!
城上的衛兵連吃鄭達幾記鞭子,又被戰爭氛圍感染,只好打起精神放箭。
城上城下開始傷亡,這場戰鬥終於嚴肅起來。
隨着白坦的軍隊大舉進攻,宮牆也發出光芒——防禦陣法啓動。
爻國立世近二百年,雖然偶有動盪,但多數時間富足。歷代爻王沒事兒就添磚加瓦,既捨得下工又捨得下料,把宮城的城牆打造得跟鐵桶似的。
它本身質量如何且不用說,光是防禦陣法,大大小小就有十一個之多,不僅互相嵌套,有些還能互相彌補,一個壞了,另一個就會自動補上。
這麼多重防禦陣法開動起來,花錢如流水,但戰火如果能燒到這裡,爻王宮也沒有省錢的必要了。
所以只要操作得當,城頭區區百十人就能擋住底下幾千大軍,毫不誇張。
這些陣法也不知多久沒開啓過了,現在的城巡軍根本不知它的厲害。但白坦明白,單憑自己手裡這點力量,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突破宮門!
他緊盯着牆體內嵌的三個雕像。
這三個雕像都是暴睛獠牙的巨人,五丈多高。看着彷彿雕飾,但白坦知道,這三個東西是戰傀,花兩刻鐘就能激活!
它們要是爬出來了,也不用幹別的,往這擁擠的主大街躺地一滾,就能碾死不少人。
原本他的如意算盤是兵不血刃,在徐嚴坤的幫助下直接衝過宮城門,那麼今次反叛最難的一關就算過了。
只要撕開這層堅硬的外殼,爻王宮就只能對他展露出柔軟的腹部。
令他扼腕的是,鄭達搶斬徐嚴坤,打消了他的上上之策。
可惜啊,這本該是行動最快、流血最少的一個策略。
最糟糕的是,鄭達突然拿回權力,還趕來鎮守宮城南門,這就意味着,爻王搶先發現了他們叔侄的叛變!
他和白恆波一直小心謹慎,直到今天傍晚之前,爻王還對他們委以重任,讓他們叔侄在宮城內外都有馭兵之權。
這是何等的寵信?
爲什麼他在夜裡突然變臉?是順着石訟偉的線索查到石家兄弟,再查到他身上,還是有什麼人去告密了?
這一次密謀舉事,知情者寥寥無幾,青陽給他的規劃是“寶劍深藏、借勢而爲”,幾乎與其他參與者的行動分割開來,最大程度削減泄密的可能。否則爻王前期抓了那麼多官員,爲什麼都沒牽連到他?
就是青陽的手腕確實高明。
那可是海量而細緻的工作,白坦在邊上看着,都歎爲觀止。
爻王要是敗在這個老太婆手裡,不冤。
可她都做到那樣極致,誰還能查到石訟偉身上?
最糟糕的是,鄭達拿回了廷尉監司卿的權力,那麼白恆波呢?
白恆波是不是已經遭遇不測?
白坦一顆心沉了下去。事態急轉直下,他對手下這支軍隊的控制並不牢靠,絕不能在宮門之下再耗時間!
幸好,他有兩手準備。
青陽與他事先制定計劃時,就考慮過城門守將臨時換人、徐嚴坤不能執行任務的情況。
這麼重大的計劃,不可能只有一套方案。他們事先仔細推敲過每一個細節。
白坦從懷中掏出一張純黑的符籙,只有食指長短,上面的符文卻是金色的,在火光下格外搶眼。
符籙上還有一個圖案,像小小的花籃。
親信幫他擋開城頭射下來的火箭,白坦咬破食指,將血塗在黑符籙上,低聲禱唸。
最後一字說完,就聽“噗”地一聲,黑符籙突然自燃,沒幾下就化作菸灰。
只有那個花籃圖案懸在半空中熠熠閃光,五息之後才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套動作,白坦額上居然都見了汗,因爲念訣格外吃力,好像胸口壓着一塊大石,嗓子眼也被糊住,很難發聲。
妙湛天神廟的樑主教向他解釋過,這是抗力。
他念出來的訣,要穿透兩界的阻力,上達天聽。所以這一過程要消耗大量的精氣神。
好在黑符籙生效了,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也就在這時,長街盡頭又衝出一隊人馬,蹄聲如雷!
奔在最前面的也是兩個熟面孔,白坦一見,就眉頭緊皺、暗道不好。
塗寒、單則重!
塗寒這廝也是爻國大將,與薛宗武齊名,一直在南方領兵,不過最近迴天水城辦事。
單則重前年獲封烏陵校尉,乃是塗寒的好友兼同鄉。塗寒奉命平叛,他也跟着一起來了。
先前白坦與青陽商議大計,就重點提過塗寒在內的四五名武將。但這些武將在都城最多隻有二百親衛,且爻王對這些外將可不像對薛宗武那麼信任,從不讓他們領兵鎮壓流民暴亂,所以青陽還是決定暫不理會,把力量都集中在宮城爆發。
畢竟這時候的天水城,閒將實在太多了,他們不可能一一剷除。
可現在塗寒身後至少有一千多人馬,看服色也是城巡軍和近衛軍組成。那就說明,塗寒得到了爻王特許,可以暫領兵權!
那個老傢伙雖然昏聵,可手裡的權力真是個好東西,可以隨便點將!
而這就是白坦和青陽的短板:他們想在天水城搞到一點兵力,可不容易了。
塗寒練過獅子吼,嗓門比宮牆上的鄭達還大,一響起來就好似驚雷:“白坦已被革職、身無元力!你們這幫蠢材還替他賣命,莫不是想被滿門抄斬?”
城下有些衛兵聽到這句,忍不住看向白坦。
白將軍沒有元力了?
在爻國,只有國君能革去高階武將的職位,從而削掉他因官職而產生的元力!
並且這種削革,要通過正式的文書纔可以生效。
也即是說,如果白坦失去元力,眼下基本可以斷定他有叛亂之實!
衆目睽睽之下,白坦面不改色,冷冷一笑:“無稽之談!你看這軍隊,豈是沒有元力?”
今日造反,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成功就成仁。他早就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不會輕易一驚一乍。
再說,他背靠強大後盾,何懼爻王的爪牙?
衆人一聽,是呀,大夥兒攻打宮城時,身上都有元力。
其實白坦偷換了概念。
就在衆人注意力都被新出現的塗寒軍隊吸走時,宮牆上一名弓兵瞳孔裡忽然有綠光閃過,人就凝住了。
與此同時,他胳膊上也有個花籃形狀的印記微微發光,只是被衣甲掩蓋,無人瞧見。
這種停頓大概持續了兩息左右。
等他恢復行動的第一件事,就是退後幾步,手中弓箭調轉方向,忽然瞄準鄭達!
手一鬆,箭離弦。
鄭達眼角餘光瞥見,連忙往邊上一躲,箭矢射中城垛,離他只有一尺。
但這支箭,是爆裂矢。
射中城垛的一瞬間,它就爆開了花,把周圍一圈人都炸飛出去。
城垛堅固,有陣法保護,只留下一個淺淺凹坑。但其他人可沒這麼硬實,雖有元力護體,還是被炸得七昏八素,耳鳴不已。
鄭達離它最近,雖沒性命之憂,但也被震得眼冒金星、鼻血長流。
他身邊的護衛,同樣被震倒在地。
趁這空隙,後方又一名衛兵猛衝上前,一槍扎進他的後心!
後進前出,捅了個對穿。
鄭達身上兩道微光閃過,是兩枚護身法器接連爆裂,都沒能擋下這致命一擊。
衛兵的力量大得離譜,槍尖扎穿鄭達之後餘勢未消,狠狠釘在了牆垛上,槍身震顫不已。
此時看他雙眼,不僅暗藏一縷綠光,並且瞳孔也完全放大。
這兩名衛兵突然倒戈、聯手殺人,事先毫無預兆,旁人驚駭難言。尤其刺殺鄭達那人,體型並不精壯、性情相對溫懦,是大家眼中的老好人,這個節骨眼上怎麼會暴起弒上?
這兩人一擊得手,搶了鄭達的鑰匙。
鄭達的親兵大驚,勉強站起大叫:“攔下他們,殺了他們!”
先前箭射鄭達的衛兵回過身來,面無表情:
“白坦順應天命,爾等不得阻攔!”
明明只有他自己說話,卻像有千百人異口同聲,威嚴浩大,城上城下敵我雙方一起聽聞!
衆人一驚擡頭,卻見這名衛兵身後冒出綠紫色的巨大幻象,像是一個花籃的形狀。
花籃中有數十朵鮮花迎風招展,但仔細一看,竟是吐信的斑斕毒蛇!
它們一出現,所有人都感覺到心頭沉甸甸像壓了一塊大石。
這種威壓,絕非作僞。
即有人驚叫出聲:“豐曷女神!”
花籃與毒蛇,正是豐曷女神的標記。天水城人哪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