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晚就睡在這裡吧,”易青桓指着僻靜角落裡的一間茅草屋說道,“我就住在隔壁屋子裡,有什麼需要你可以跟我說。”
說完這些,易青桓再無過多言語,只是緩步走到旁邊的一間小屋裡,並立刻將自己關了進去。
一直未曾來得及開口的柳未若愣了片刻,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其實她一路上都在想着,該如何開口向他道謝,然而最終卻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被隔在這薄薄的門板之外了。她只好打量了一下這四周——來的時候一直低着頭思索,也沒顧得上看自己是被帶到了哪裡。
藉着日暮時所剩無幾的微弱光線向周圍看去,她發現這裡實乃一處清幽之地。
原來這間小茅屋就建立在一片梅林之中,連同着那周圍的幾間。這梅林就是自己白天被牧尹秋帶來參觀的那片梅林,只是因爲梅林極大,且這茅屋又建在極爲偏僻之處,故而並未見到。
月光之下,滿地的梅花瓣灑落,就像是爲這片梅林披上了粉色的衣裳,令人心曠神怡。
柳未若靜靜地欣賞着周圍的美景,又不自覺朝着易青桓進入的門上看了一眼,此時門內已經映着淡淡的燈火。
“不知他傷勢如何……”
柳未若正出神地想着,突然聽到遠處一聲歡快的聲音傳來,她不禁微笑地向那個方向看去。
“柳姐姐!”不遠處與夜色幾乎已經融爲一體的汐兒,正飛快地跑了過來。
“你好厲害啊,將那些壞人打得落花流水!”
柳未若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哪裡有你說得這麼厲害,明明是陸公子救了我,我還未感謝二位的救命之恩呢!”
隨後走來的陸巖淡淡一笑:“柳姑娘客氣了,我們也算是一道上山,你陷入危難之中,我們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可是你明明就在那裡看了半天的熱鬧啊!”汐兒不依不饒道。
陸巖並無任何的解釋,只是看了一眼身旁的牧尹秋。
“我們今晚就住這裡?”
牧尹秋尷尬地笑了笑:“陸兄自己說的,要住在師叔的住處附近。師叔所住的茅屋周圍就只有幾間堆放雜物的,收拾一下尚可入住。我看二位不如就依我之意,還是住到客房吧!”
“不必麻煩了,這裡很好。”陸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那就麻煩牧兄了。”
“陸兄不必客氣,這都是在下應該做的。”
說罷他向着三人拱了拱手,便去找人來收拾房間了。
“姑娘可是擔心易青桓?”
陸巖見柳未若憂心忡忡地望着那茅草屋,便說:“其實他身上基本都是外傷,止了血再修養幾日便無礙了。”
柳未若心思被人道破,臉上不禁一紅。然而她忸怩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問道:“陸公子可知道他是什麼人?”
“我知道啊,柳姐姐怎麼不來問我啊?”汐兒搶着答道。
原來二人跟着牧尹秋一路行來,早就把有關易青桓之事問得清清楚楚了。而此刻對他的底細已經瞭如指掌的汐兒,便忍不住拿來炫耀一下,一五一十地說給柳未若聽。
待聽到了他乃易吟風抱養回來的孤兒,柳未若心裡不禁略過淡淡的哀愁,“原來他跟我一樣,也是孤兒啊!”
最終,直到二人對面那屋內的光亮暗淡下來,她也沒能下定決心敲開房門對易青桓表示感謝。
看着陸巖緩步踱進了一間茅草屋,身旁的汐兒便急忙跟她告別,一蹦一跳地跟着陸巖進入了那間屋子裡。
柳未若不禁一愣,隨即又恍然了,心想着那牧尹秋因不知二人的關係,卻白白多收拾一間屋子了。
“來日方長,日後有的是機會道謝!”
柳未若最後看了一眼易青桓所在的茅屋,輕拍了拍自己身上落滿的花瓣,便輕手輕腳地走進了自己的屋中。
第二日,當柳未若伸着懶腰出來時,便看到這樣一幅場景:一位溫文爾雅的男子正低着頭,溫柔地爲一位活潑靈動的少女掃落滿身花瓣——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柳未若心裡不禁有些羨慕。
然而,事實的真相卻是:汐兒在林中摔了一跤,弄得灰頭土臉的——其實她一身黑衣,即使是摔得滿身泥土,也着實看不出什麼。
“看看你自己,如此不小心,走個路都能摔倒!”陸巖無奈地邊拍打着她身上的泥土,邊抱怨着。
“你不就是嫌我笨嘛,那活該你撿了我,就要負責到底!”汐兒心安理得享受着陸巖的服侍,嘴裡不滿地嘟囔着。
見到柳未若出來,汐兒眼睛一亮,立刻上前拉着她的手道:“柳姐姐,那邊!”
柳未若只見她指着一個方向,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着:“你快點去啊,晚了就見不到了!”
“什麼那邊?什麼見不到了啊?”柳未若摸了摸自己的太陽穴,“你倒是說清楚一點兒啊!”
“你昨天不是一直看着易青桓的屋子嗎,那一定是想見他啦!剛剛我和陸大哥在那邊看見他了呢!”汐兒對於自己的善解人意而感到十分得意,“你快去啊,昨天那個帶我們來的人說,易青桓整日裡行蹤不定的,要是你去晚了,他不定又跑到哪裡去了呢!”
柳未若不料汐兒竟是如此的直接,雙頰微露出酡紅之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陸巖的方向望去。
然而陸巖似乎在一直在欣賞着梅林風景,並未注意到二人在談論些什麼。
柳未若禁不住汐兒的催促,且她自己也真的想去見一見自己的救命恩人,於是便向着汐兒所指的方向走去。然而走了近半個時辰,都沒有見到易青桓本人。
柳未若嘆了口氣,莫非二人當真是沒有緣分?
這時候,聽見前方一個清脆婉轉的女聲:“青桓師叔,我、我喜歡你很久了,可是一直都不敢跟你說,你總是冷着一張臉,所以、所以……”
柳未若聽到“青桓”二字,不由得駐足凝神聽去。
而在對面樹木鬱鬱蔥蔥遮擋住了的林子裡,只聽見淡淡的一聲“嗯”,便再無其他動靜了。
那女子不禁着了急,“青桓師叔,你起碼也要說一句,你喜不喜歡我嘛,就這樣‘嗯’一聲算什麼啊?”
“不喜歡。”
一聲淡淡的回答就這樣飄進了柳未若的耳朵裡,她聽到後不禁鬆了一口氣。
“你!”女子顯然沒有想到他竟然這麼直接,跺了跺腳氣急敗壞道,“即使是你不喜歡我,也不能這麼直接的就這樣說出來了吧?難道你不怕打擊到我那顆脆弱的心靈嗎?我……”
男子顯然沒有這麼好的耐心,立刻冷冷地打斷她:“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你離開!”
“喂,你、你怎麼可以這麼沒有禮貌呢?你起碼也要喊一聲我的名字,然後溫柔的道歉說‘不是你不好,而是我配不上你’之類的話吧,或者你隨隨便便安慰我說你已經心有所屬了也好啊!”
“可是……”男子語氣一頓,頗爲有些無奈道,“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你……算你狠!”
女子惱怒的離去了——這簡直是**裸的無視啊,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具有殺傷力了!人家在這裡表白了半天,當事人居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這也太……尷尬了!
然而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略微頓了頓,一聲幾乎是從牙縫裡發出的聲音,極具特色地表現出了那女子的憤怒,“師叔,你記住了!我叫江洛萍!”
腳步聲即刻倏然遠去……
柳未若忍不住抿嘴一笑,然而下一刻眼神一掃,就看見對面梅花樹下靠着一個人,神色疏懶地看着自己,“很好笑嗎?”
“呃……”
柳未若略微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刻意在這裡偷聽人家表白似的。
“我是來向你道謝的,”柳未若轉過臉去,輕聲道,“昨天……謝謝你……”
“不必言謝!”男子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不想師姐誤入歧途,不是爲了你。”
柳未若神色略顯尷尬,但她還是說道:“不管怎樣,你救了我是事實,我還是要謝謝你!”
易青桓蹙眉看着她臉頰微紅低頭道謝的樣子,有些晃了神。雖然息雲教弟子衆多,其中不乏美麗可人的女子,易青桓也見的多了,卻絲毫不將她們當作一回事兒。然而此時的他,望着柳未若獨立在一地梅花瓣中沉靜婉約的樣子,心神不禁爲之一蕩。
求仙問道講得就是一個“靜”字,只有靈臺清明,心無雜念,方可事半功倍。然而,多年以來從來心如止水的易青桓,卻十分不適應自己此刻的心情。那多年以來隱藏起來的情緒,似乎在遇見了柳未若後突然爆發。
他想起了自己昨日躲在暗處,本來只是想來看看是否有什麼要緊之事,而正當他打算離去之時,卻聽到了那紫衣女子義正言辭地斥責自己的師姐,那清冷聲音中,隱隱透着倔強和堅毅,也不由得令自己止住了腳步。
他自認爲不是一個愛多管閒事的人,即使天塌了下來,他心底也能毫不泛起波瀾地平靜面對。然而,當他看到師姐毫無道理的遷怒於她,在她那隱隱透着委屈和絕望的眼神之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是什麼時候便站在了她面前。
他平靜的面容之下,隱藏的是自己煩躁的心情,正如此時,他面對着柳未若之時,心裡埋藏着的燥熱和不安。什麼爲了不使師姐誤入歧途,只有易青桓自己知道,那只是拿來糊弄別人的——而這些即使騙得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
他突然發現,自己多年以來的修煉真的是毫無用處,居然絲毫無法平熄自己心頭的躁動,他非常不喜歡這樣一種感覺,一種無法掌控自己情緒的感覺。
然而只是瞬間,他便恢復了鎮定。當然了,這只是表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