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在嵐瓔開口爲自己辯解之時,心中還存留着一些渺茫的希望,希望他能靜下心來聽自己的解釋。然而,就在席天一口咬定是她動了手,且根本就容不得自己辯解時,她纔是真正的絕望了。
此時此刻,她的心冷得像冰似的,且逐漸麻木了起來,她的眼神也漸漸變得空洞,嘴角漾起一個邪魅的笑容,“那你打算如何處置我?殺了我,爲你的師妹報仇?”
此時,息雲教衆弟子已經將她層層包圍,而嵐瓔卻似乎絲毫未將衆人放在眼裡,好像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阿瓔!”席天重重嘆息了一聲,“你走不了的,還是束手就擒吧!若師妹無恙,我定不會爲難於你……”
“哦?”嵐瓔歪着頭看他一眼,目光中充滿着不屑,“你說過你會永遠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傷害的,可你卻親手傷了我!你說,我又會不會信你?”
她輕飄飄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給人一種虛無之感,彷彿下一刻便會支離破碎一般。
“阿瓔,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席天心中不知爲何,突然間覺得有些恐慌,他雙拳緊握,彷彿略一鬆手便會有什麼從指間流逝。這樣的感覺,讓他的心頭煩躁起來。
“以前……你也說了,那是以前……”無人聽出嵐瓔語氣中的一絲悲涼和無奈。
許久,席天握緊的拳頭終於鬆開,“既然我們已經到如斯地步,那就做個了斷吧!”
他將嵐瓔的劍拾起來拋給她,並接過身後弟子遞來的長劍,一寸一寸地從劍鞘中緩緩拔出:“阿瓔……這是你我,最後一次對決了!”
“最後一次……”
嵐瓔失神片刻,立刻丟下手中沾血的寶劍,仰天長嘯,那淒厲的嘯聲音貫徹雲霄。
隨着這一聲長嘯,嵐瓔體內漸漸散發出黑色的霧氣,將她慢慢包圍起來,霧氣越來越多,越來越濃,似乎馬上就要瀰漫到整座休雲山中。
此刻,一些道行較爲低淺的弟子已經不由自主地一頭栽倒,且全身發軟,身體顫抖不已。
“魔氣!”一些有見識的弟子不禁大驚失色。
席天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問:“阿瓔,你……你居然是……魔?”
看着席天如此神色,嵐瓔心中痛苦萬分,她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是魔,天生的魔!怎麼,覺得我欺騙了你?呵呵,也是啊,你堂堂一個息雲教的掌教,又如何看得上我這個人神唾棄的魔剎?”
嵐瓔神色一凜,激發了體內魔氣的她,眼神如死神一般的冷冷地掃向四周,最終定格在了席天的臉上。
“怎麼,怕了麼?”
沒有了驟然間聽到此事的茫然和焦躁,面對嵐瓔的譏諷,逐漸平靜下來的席天恢復了往日的鎮定,冷淡的眼中並無一絲波動。
“久聞魔剎乃世間最爲邪惡可怕之物,今天既然教我見到了,我便誓爲天下間除此一害!”
這場對決的過程已經無人知曉,因爲當年參與那場大戰的弟子幾乎已經全數滅亡。除了席天,就只有昏迷的沐林諼逃過一劫。
而其他的弟子只是知道,那晚嵐瓔顯露出魔體,發狂傷了沐林諼之後,又殺死了許多息雲教的弟子,就連他們一向敬重的席天真人也受了重傷,最終還是阻攔不住嵐瓔,讓其逃去了。
後來,席天心灰意冷,在閉關數月之後,因愧疚而與師妹沐林諼成親。
七年後,二人生下一女,那嬰孩也是命途多舛,出生未及一月,便被人發現死在了二人的房中。
而沐林諼卻是一口咬定,那是嵐瓔爲報復他們而來,才殺了二人愛女。然而除此之外,似乎其他人也沒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痛失愛女之後,席天的師父易吟風恰於此時帶回了易青桓,席天便一心撫養着他,以彌補自己的喪女之痛。而沐林諼卻總想着要報仇,因而常常與席天大吵。
不過真相終究會大白的,並且總會在你猝不及防之時毫無徵兆地到達。
在二人的一次爭吵之中,當沐林諼因爲一時氣極而說漏了嘴時,席天被震驚得久久無法言語!
沐林諼雖然懊惱萬分,然而最終還是在他的咄咄逼人之下,不得已吐露了那夜的實情。
當時的席天臉色蠟黃,他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呆坐了半晌,最終一句話未說便拂袖而去。
第二天,席天只留下了一封書信,令年僅七歲的易青桓擔任掌教之位,在衆弟子的疑惑不解之中,他自己卻飄然而去了。
然而易青桓堅決不肯擔此重任,硬是將掌教之位傳讓給了師姐沐林諼,成爲有史以來擔任息雲教掌教時間最短的一人,且是擔任掌教之時年齡最小的一人。
從此,席天便很少回來。即便是回來了,與沐林諼也從不言語,夫妻二人已經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息雲教漸漸平靜了下來,當年之事也逐漸塵封,再無人問津。
回憶過往之事,席天愧疚地低下了頭,不敢再面對嵐瓔。
“阿瓔,三十年前,我誤信師妹而冤枉了你,是我的不對,我不該不相信你。你知道嗎,自那日你離開休雲山後,我心裡漸漸的平靜下來,對此事我不是沒有過懷疑的。可是我每次都告訴自己:‘這是我親眼所見,不會弄錯的。’我逼着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情,就是怕,事情萬一當真是我錯怪了你,那麼我該如何面對你?所以,我寧可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尤其是當我女兒出世的那年,你半夜來我的房中將她殺了,我更是有理由相信,你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魔女!然而,事實就是事實,儘管我不去想,可是有一天,它還是原原本本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就那麼血淋漓地擺在了那裡——即使我想忽視,也忽視不了此事!”
席天語氣略微頓了頓,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再也沒有什麼臉面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從而繼續當一個修仙門派的掌教了。於是我離開了這裡,四處漂泊,我想找到你,卻又怕找到你……就這樣,這麼多年過去了。”
“我知道,你恨我錯怪了你,恨我傷你、不信任你,所以你殺了我的女兒……我不怪你,只能怪我自己無用,當初未能好好珍惜你!而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席天黯然道,“我其實是一個懦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心——直到現在,我甚至連站在你面前跟你道個歉都不敢……我這種人,根本不配活在這世間!如今見到你也好,你所受的委屈、痛苦,全都加諸在我身上吧!你想我怎麼做,只需說一聲,我定會照辦絕無二話!”
沐林諼聽到此處,怪笑一聲:“不錯,席天你就是一個懦夫!你是一個只會逃避的懦夫!我是壞,我是狠毒,可我爲了你什麼都敢做,什麼都做得出來!即使你知道真相後不要我了,我也絕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而現在,你居然連殺女之仇都不敢報?呵呵,沒關係,你不肯報,那麼我來報!”
她神色轉而變得悽楚,直愣愣地瞪着嵐瓔:“嵐瓔,我知道……你恨我搶走了席天,但你爲什麼不衝着我來?爲什麼將我那無辜的女兒殺了?她還那麼小、什麼也不懂,她什麼錯也沒有啊!”
沐林諼不禁潸然淚下,雖然她着實令人可恨,可看到她如此模樣,倒教人覺得可憐了。
她哭了一陣,語氣突然一變,喉嚨裡發出嘶啞尖銳的聲音來,“嵐瓔,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可今天就是拼着同歸於盡,我也要爲我的女兒報仇!”
突然之間,沐林諼手持匕首飛身向前,朝着嵐瓔刺去。
然而嵐瓔只是輕輕一閃,便輕巧地躲了過去,沐林諼一個收勢不住,立刻撲倒在地,只見嵐瓔舉起長鞭便向着沐林諼的頭頂擊落。
“師姐!”易青桓眼見着自己的師姐即將死於自己面前,卻因相隔甚遠而無法相救,不禁有些着急。
眼見着沐林諼即將死在嵐瓔的手裡,一直無動於衷的席天,忽然心中掠過一絲不忍。
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嵐瓔,驚慌之下餘光觸及一旁觀戰的柳未若,也不及多想,即刻飛身而上,趁着柳未若此刻正專注於嵐瓔二人的打鬥中時,迅速將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面。
“阿瓔住手!”席天突然大吼一聲,嵐瓔鞭子微偏,只是將沐林諼的髮髻打散。
沐林諼死裡逃生,不由得一怔,然注意到自己此時披頭散髮的狼狽樣子,不由得一陣狂笑。
席天看着沐林諼的瘋癲之態,略微搖了搖頭,嘆道:“阿瓔,她畢竟是我的結髮妻子,你可否饒她一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若是心懷怨恨,便殺我一人罷了!”
“卑鄙無恥!”回過神來的柳未若怒道,她焦急地對嵐瓔喊道,“師父,你不必理會我!”
“師兄難道也要向師姐那樣,以一女子威脅他人嗎?”易青桓冷冷盯着席天,看得席天十分心虛,不由得低下頭去。
而此刻易青桓的心中卻是六神無主,一方面,他不想讓師姐死在嵐瓔的鞭下,而另一方面,他又決不能讓師兄傷了柳未若,局勢已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即便是他如此冷情之人,心中也不禁微微着急起來,更遑論衆弟子了。
然而,見到自己的掌教與前任掌教竟然都用如此卑鄙的手法威脅他人,衆息雲教弟子又不禁面色發紅,俱感到十分的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