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府,背靠着山谷密林,地境寬闊,民風彪悍,尚武爲榮。
喬依一行四人一狗出了密林,走出山谷,沿途的人口堆集所在,與其說是村莊,還不如說是部落。
所遇之人盡皆披散頭髮,裹着一身獸皮,堅實的臂膀裸露在外,孔武有力。大至鬚髮皆白的老人小至六七歲的孩童,大多目光炯炯,看向他們時,口中發出嗚嗚恐嚇,隱有敵意。他們揹負弓箭,腰間插着些寒光閃閃的刀叉,身邊還大多帶着馴服的獵狗獵豹,言語不通,像是未開化的蠻民。
略微一思索,喬依便明白,此處多是些蠻夷,背靠密林山谷,不懂耕種,自然需要進谷入林狩獵爲生,再有此地時常會有兇殘禽獸出林襲擊,此地的蠻夷便些習武強身,守護部落。常年與獸打交道,自然便有些獸類的兇悍習性。
一路行來,小青吸引了足夠多的矚目,模樣雖然與一般土狗無疑,然而那高大威猛的身姿,矯捷靈便的步伐,和行走間昂首翹尾顧盼生威的神氣,自然會引來其他獸類不滿。只是,小青乃是何等厲害,喉間低低一吼,那些看似兇惡的獵狗獵豹便瞬間屁滾尿流的逃開。
他們也不上前惹事,一路避着前行。只是,四人中三個是未成年的少男少女,還帶着一個稚氣未脫的孩童,難免讓人心生歹意。這些蠻夷滿臉兇悍,挑釁之意甚濃,到底還是彼此遙望,相安無事。不過,據喬依看來,此事多半還是拜小青威能所懾。
這些蠻夷常年與猛獸打交道,自然明白,能僅憑一聲低吼嚇退他們馴養的獸類的小青,絕非他們所能匹敵。
過了這些部落,來往的商賈漸漸增多起來,沿途的景緻漸漸脫離了那種蒼涼狂野的原始形態,中原的繁榮景象也是越來越清晰。
這是一條寬闊的道路,路面平整,兩旁樹木繁盛,青草如茵。高亢的蟬鳴此起彼伏,小巧的飛鳥振翅穿梭,很是自在。
樹蔭下,涼風拂過,清爽舒適。喬依四人慢慢走着,只是越往前走似乎越困惑,夏蟬噤聲羣鳥驚飛。他們看着馬路中央不時奔過的馬車,暗自思索。
這些馬車大多是些商賈駕馭,來時的大小馬車只是裝一些日常用品,大多都是空空蕩蕩的。馬車形狀也很是奇特,與其說是車廂還不若說是鐵籠子。然而,回返的馬車卻是滿滿當當,車上蒙了些帆布遮掩。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野獸的腥臭味道,尤其車籠內傳來的陣陣嘶吼咆哮,其中蘊含的股股猙獰嗜血氣息根本不是一塊黑布能夠遮掩,讓人遠遠繞開。
夏小胖一邊扶着騎在自己脖子上的魚魚,一邊轉頭去問,“喬依,你可知道這些人販些野獸做什麼用?”
喬依皺着眉頭,也是頗爲不解,開口道:“看這些馬車大小,及鐵籠周邊鐵柱粗細和疏鬆的排列,車上裝的應該都是些密林中的大型兇獸,難不成運到城中宰殺吃掉麼?”
紫小樓搖了搖頭,道:“恐怕不是,大型兇獸肉質並非不見得如何鮮美。你們聽那吼聲,顯而並非一種野獸。即便是某一種野獸風味獨特肉質鮮美,口感上佳,也不需如此多的種類。再說,有必要都是留活口,進城後現宰現殺麼?”
喬依點頭認同,夏小胖卻是聽得口中生津,反駁道:“當然是現宰現殺的好吃!”
看着喬依和紫小樓鄙視的目光,他微微一動腦子便已明白:“此等大型猛獸先不說宰殺不易,能夠品嚐這等新鮮野味的人也定然是非富即貴,這種人向來都是極少一部分,那麼所需的鮮活野獸就絕不會太多。只是,看這馬車穿梭不息的模樣,顯而運送的野獸數量不在少數。
喬依擡頭看看天色,再看看穿梭的馬車,搖了搖頭道:“算了,此事與我們干係不大,看這忙碌景象,估計亳州府已經不遠了,我們接着趕路,想來天黑前應該能夠進城安歇。”
魚魚抓着一隻飛蟬的翅膀,在夏小胖頭上擺弄玩耍,聞言卻是隨手將飛蟬丟掉,拍了拍小手道:“嗷,嗷,要進城了,要吃好吃的了!”
喬依伸手將她抱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臉蛋,疼惜地道:“魚魚跟着大哥哥卻是當真受累了!”
魚魚眼睛烏溜溜一轉,忽地眼圈一紅,伸出小手抓住喬依衣衫,低聲道:“魚魚不累,魚魚不要吃好吃的了,大哥哥不要丟掉魚魚。”
喬依更覺愧疚,摸了摸魚魚的小腦袋,笑道:“大哥哥怎麼會丟掉魚魚不管呢,魚魚可是大哥哥的妹妹,魚魚以後就跟着大哥哥修習法術好麼?”
魚魚雙眼一亮,問道:“魚魚學會了法術,能和大哥哥一樣變戲法麼?”
“當然能啊!”
“那魚魚能不能像大哥哥大姐姐一樣打壞蛋呢?”
“可以啊!”
“魚魚能不能再見到爺爺、爹爹和孃親呢?魚魚很想他們!”
喬依看着她眼中近乎渴望的光芒,心中一軟,輕聲安慰道:“魚魚只要認真學,就有可能看到哦!”
他這樣說不過是不忍魚魚傷心。現今的修真煉道,修的不過是法力修爲高低罷了,即便是修爲高若玄青掌門雲易真人那般冠絕天下,也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待壽命耗盡,同樣難逃人死燈滅的命運,就此身陷輪迴難以跳脫。雲易真人尚且如此,何況一介凡人的老陳頭及其兒子兒媳呢。
再有,見識了人世間的鬼魂幽靈,接觸了傳說中虛無飄渺的幽冥鬼蜮,喬依漸漸也有了認知。天地規則的制定、人世輪迴的運轉,即便是傳說中近乎無所不能的遠古大神也不曾涉及,或許,這本就是虛無飄渺的蒼天命數。人活一世,宛若草木一秋,死去之後,肉身腐爛,魂魄便會被幽冥鬼蜮的鬼差勾拿到陰間,生前的記憶也隨着傳說中的一碗孟婆湯化爲虛無,然後縱身輪迴,投胎轉世重新爲人。
既然如此,死去多年的人又如何能夠招來魂魄?
他修習的度人經,於對付鬼道之術有着神鬼莫測的威能,然而這項道法同樣不能擾亂陰陽,它只能爲人所修習,在世間驅除鬼道,消滅陰暗,這其實就是在維護輪迴秩序。
或許,這項傳承至遠古的道法本就是遠古大神爲定生死、分陰陽所創。
度人,度人,度的是自然是活着的人,度活人度的是人心險惡世間陰暗,度盡之後人心向善世間太平;然而隨着喬依修習參悟漸深,他有種認知,度人,度的未必就不是死人,度死人度的是死人魂魄怨戾之氣,度盡之後轉世投胎重新爲人。
他的思緒隨着魚魚的一句話漸漸飄遠,他給魚魚的承諾或許根本就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就像修仙,每一個修真弟子都有一個成仙得道的夢,然而一代代的執着參悟,一代代的悄然隕落。強如傳說的遠古大神,法力通天,揮手間翻江倒海撼天動地,輾轉時斗轉星移日月輪轉,說到底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仙,因爲遠古大神早已隨着歲月的流轉,化爲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傳說,再也不履人間。
仙,或許只不過是人們心中如海市蜃樓一般的美麗幻影,是人們活在世間給自己樹立的一個美好的期望與暢想。爲此,人們信着它、求着它、追着它,或善或惡、或生或死、或歡喜或悲傷、或掙扎或沉淪。仙其實就是朦朧的仙影,代代追尋它的人就如同進了迷霧森林一般,爲此踏出了一個又一個迷途,卻總是找不到出去的通路。
只是,此時的喬依仍然懵懵懂懂,得過且過,偶有所感時有所惑罷了!
道,何爲道?
道可道,非恆道,天乃道,道乃久,天法道,道法自然!
仙,何爲仙?
仙若影,心中相,超生死,脫輪迴,固所願,終乃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