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落的太陽灑出了最後的餘暉,在這片密林中投射出斑斑點點的印記,也不知這地方爲什麼那麼僻靜,之前重樓與令狐沖兩人鬥劍鬧出那麼大的動靜,愣是沒引來那些在城外搜尋的五嶽弟子。
重樓使出太極劍逼退令狐沖後,便退回到他的同伴身旁,開口叫道:“師傅,既然來了,就現身一見吧。”
良久,林平之藏身的對面樹林中,傳出了一聲嘆息,隨後慢慢的走出了兩名中年漢子,這兩人都有五十來歲,一個面黃肌瘦有如鄉農一般,另一個也相貌平平,扔進人堆中估計就找不出來了。這二人走出樹林後,便有一人在樹前站定,而之前發出嘆息聲的那鄉農般的漢子,又向重樓的方向前行了數步,直到他身前方纔站定,雙眼炯炯的看着重樓。這刻他身上散發出的那凝重如山的氣勢,任誰都想不到這個猥瑣漢子竟有如此修爲。
林平之身在暗中,見着這人一副武林宗師的氣度,心中暗道:“這人既是重樓他師傅,而且又有如此功夫,定然是武當的高手了,只是不知他找重樓是要幹嘛。”
那邊的中年男子在重樓身前定定的看了他許久,才緩緩的道:“樓兒,你這兩年過得可還好?”又上下打量了重樓一番,那人又道:“雖然便黑了些,但卻更結實了,想來你這兩年並沒有虛度。”
重樓則是感動的叫了聲:“師傅。”
那中年漢子又轉言道:“你如今的修爲可是很高明啊,之前那手太極劍已經有了大成之勢。方纔你叫破爲師的行藏,而你過招時又始終遊刃有餘,不曾見你全力施爲,是在防着爲師麼?當年你家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讓你變成了如今這樣?”
見重樓默然不語,那人繼續道:“之前爲師在武當山上,聽人說到川中大戰中有人與你極爲相像,爲師便想到你可能沒死在當年的宜城血夜中,當真是高興壞了。而這次來衡山一是看看他們五嶽劍派的聚會,再有也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到你。嘿嘿,實在是讓爲師想不到啊,見你是見到了,可居然讓我見着你殺了嵩山的人,然後又將屍首送上門去。如此看來,那傳聞中在川中大戰裡,專門與嵩山派作對的便是你吧?他們說那人是天魔教教主向問天的徒弟,也有人說那人是唐門最天才的弟子,到底哪個纔是你的真實身份呢?觀你如今功力大進,難道你當真加入了天魔教不成?”
重樓擡頭直視這武當高手,開口說道:“師傅,徒兒想問的只有一事,徒兒家中發生血案,這兩年中除了追殺徒兒之人,只有徒兒的一個朋友在千方百計的打探徒兒下落,而武當卻沒人問過我的死活,這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人皺了皺眉道:“你家發生血案後,嵩山的左掌門便致信給掌教說:聽聞你父親乃是魔教長老之後,他隱姓埋名數十年,並且將你送入武當學劍,要是有所圖,定然所謀者甚大,讓掌教明察。那時你家滅門之夜的消息也送到了武當,你家老爺子的魔教身份也得到確認,所以掌教便下令說等你回山分說後,再定奪你的武當弟子身份,也因此…”
重樓聽了這話,便仰天長笑了數聲,慘然道:“師傅,難道就因爲我爹曾是魔教之人,你便不認我這個徒弟,掌教也不認我這個門人了?果然又是左冷禪乾的好事,他拉攏我爹不成,返到在那夜趁亂襲擊我家,更是讓人埋伏在我家的密道門口,活生生的耗死了我爹,此血仇不報我重樓又怎爲人子。”
那武當的高手見重樓如此,不禁軟聲道:“樓兒,你還是跟爲師回山吧,待向掌教稟報了此事,再由掌教來定奪吧。那時你恢復了武當弟子的身份,總好過如今藏頭露尾的度日啊。而且你如今功夫大成,更是領悟了太極劍的要旨,今後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的。”
重樓緩緩的搖頭道:“師傅,徒兒如今最大的願望便是報仇雪恨,我要是回了武當,不管掌教讓不讓我恢復武當弟子身份,報仇一事他老人家定然是不許的,所以我是不能回去的。”
那中年人咬牙道:“樓兒,你難道這樣執迷不悟麼,你爹的事那已經過去了,你要是再與魔道之人攪和在一起,那你今後又如何能容於正道武林啊?”
重樓還是決然的道:“師傅,徒兒當年逃命之時,先後受向先生和任大小姐的活命之恩,此恩不得不報,更何況徒兒只針對嵩山派,這只是我與嵩山的私人恩怨。再有,徒兒要是能報得大仇,便想封劍歸隱山林,不再過問江湖是非,如此又何來執迷不悟一說。”
中年人頓足道:“樓兒,那魔教之人最會蠱惑人心,你現在已經中了他們的奸計,再不回頭,今後定要追悔莫及啊。你旁邊的便是那天魔教的任妖女麼,也罷,今日爲師便出手將她拿下,然後再帶你回武當向掌門領罪。”
林平之在暗處搖頭,心說:這中年大叔一把年紀也不知活到了什麼動物身上,話怎麼能這麼說,這不是逼着重樓與你作對麼。不過這場面怎麼這麼經典啊,冥頑不靈的老頑固棒打鴛鴦,然後男主先被他師傅揍上一頓,之後還能大發神威,大殺四方,將他師傅打退。念及此處林平之不禁嘿嘿賊笑,暗叫有趣。
那全身都包裹在黑色之中的任盈盈聞言冷哼一聲,兩手一翻便抽出了一長一短的兩柄佩劍,擺了個門戶對着那武當的高手。
人影一閃,重樓已經站到了兩人中間,對着他師傅道:“師傅,樓兒從小便被家父告知,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現在樓兒已經沒了家,沒了親人,沒了門派,也沒了牽掛,根本不在乎什麼正邪之分了,現在徒兒只要報仇報恩便可。任大小姐有恩於樓兒,樓兒是不能讓師傅對她動手的。”
那武當中年大叔吹鬍子瞪眼的,氣呼呼的道:“孽徒,難道你要與爲師過招麼,好好好,你重少俠現在功夫是厲害了,那就讓在下武當清虛領教重少俠的高招吧。”他話音剛落,後邊的那個挑夫打扮的漢子也上前了數步。
重樓凝視那清虛半晌,然後跪下給他磕了三個頭,緩緩的道:“徒兒的一身功夫大多是師傅所受,今日就是師傅要收回去,徒兒也沒法說半個不字,不過樓兒現在身負血海深仇,一身功夫還要留待大用,要是他日樓兒能報得大仇,定會上武當山在師傅身前謝罪,屆時便會將一身功夫還於師傅。今日弟子是不敢與師傅過招的,師傅要是出手,弟子只有帶着任大小姐逃命爲先了。”
那清虛指着重樓,連續說了數個‘你’字,也沒說出一句完整話,最後重重的嘆了口氣,轉身道:“重樓你既然如此執迷不悟,那你我的師徒情分便在今日了結了,今後你是成了個大魔頭也好,還是隱姓埋名也罷,要是再次遇上,咱們便是陌路之人,你若爲惡,爲師…在下自會揚善懲惡,誅除你這禍害。”言畢,他便向着來時的那個樹林走去,與他一路的另一個武當高手深深的看了重樓數眼後,又掃了林平之的方向一眼,最後也沒說上一句,跟着清虛離開了此處。
重樓等他們二人離開好久後,起身長吸了口氣,沉聲道:“林中的朋友,既然看了半天的戲,是不是應當出來打個招呼啊?”
林平之聽了重樓這話,心下一跳,知道重樓可能是發現自己了,但他抱着僥倖心裡,暗想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人,重樓他也許還沒發現自己。眼睛一轉,林平之將呼吸壓的更低,整個人也閉目立在樹後,暗自嘀咕道:“你沒發現我啊,你沒發現我。”
外邊的重樓感覺樹林中那人的呼吸愈發轉弱,心道這人的內力果然厲害,居然還可以再壓低自己的呼吸聲,但這人既然已被自己發現,現在再屏息卻也沒了用處。就像是在玩找茬一樣,沒注意時,你能以假亂真,人家注意到你頭上,那可就跑不掉了。
重樓揚揚眉,開口道:“林中的朋友,你如此作爲又有何用,難道壓低呼吸還能將你憑空便沒不成?”
林平之已經明白自己被重樓發現了,剛想出去,但心中一動,暗笑道:“我就是不出來啊,就是不出來,氣死你,氣死你。”
重樓等了半晌,發現林中那人居然還厚着臉皮不出來,鬱悶的摸了摸鼻子,心道如此憊賴之人還真是天下少見。繞是他現在心情煩躁之極,也不禁爲之失笑,就像是光天化日的逮住一個掏包的小賊,並且還抓住了對方的作案工具,可那人居然面不改色的甩開你的手,然後揚長而去一般,實在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重樓遙遙頭道:“樹後的朋友,你難道睡着了不成?還要讓在下將你請出來?”
傻站在一邊的令狐沖也回過神來看着林平之藏身的那顆大樹,他之前被重樓幾近大成的太極劍所攝,心中思量着如何破解對方的劍法。後來重樓與他師傅的決裂也沒避着他,他又被重樓的複雜身份和悽慘的身世所感,在心中想着對方到底是敵是友,現在聽到重樓三番兩次的叫藏在樹後的人出來,卻根本沒人鳥他。令狐沖用心傾聽了一會,卻只聽到細若遊絲的聲響,根本不足以確認是不是有人在樹後,但他之前與重樓過招時就發現對方的內力遠勝自己,自己聽不到並不代表對方也聽不到,這會藏在樹後的要是個魔教人物,那就要視情況與那重樓聯手了,不管怎麼說對方也曾是正道弟子。
就在令狐沖與重樓等得不耐煩,甚至懷疑判斷是否準確,想要出手將樹後之人揪出來時,林大少爺滿臉賊笑的轉了出來。很是欠扁的笑道:“呦,這不是重樓大俠麼,怎麼火氣這麼大啊,你剛纔是在說我麼,抱歉啊,剛纔我正在考慮幾個很重要的問題,沒聽見你在叫我。”說完一笑將眼睛眯成了兩條縫,讓人無話可說。
重樓呆呆的看了林平之半天,嘴角不禁抿出一絲微笑道:“我早該想到那人是你的,天下間能死皮賴臉成這樣的本就沒有幾個人。”他旁邊的令狐沖也不覺點點頭表示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