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我沒有回頭，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處劇烈地跳動着。
“我回來了。”李鋮昊從後面，緊緊地把我抱在他的胸膛，滾燙熾熱的溫度足以把我融化。是淡淡的香草味，是狂放不羈的痞氣，是溫暖悲傷的回憶。是荒蕪田野罌粟花瀰漫的毒藥。
是毒藥吧，是我的毒藥。
剛開始毫不自知，到最後無法自拔。
“我回來了。”又一遍。
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我緊閉上雙眼，淚水還是能掙脫眼框的束縛地奔涌出來。
相顧無言，唯有淚兩行。
有這麼一個人，無論多久，無論何時，只要他說一句話，就能把你的堅強不堪一擊的粉碎掉。
“我好想你。”他的聲音散落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窗戶上隱約倒映着李鋮昊的輪廓，他好像又長高了，又變得更帥了，更成熟了。
我默默地點了兩下頭，“我也是。”
“依婷，你看着我。”李鋮昊把我的肩膀轉過來，正對着他。我擡起頭，終於仔仔細細的把這些年來日漸陌生的李鋮昊好好打量了一番。
他的側臉一半暴露在正午的光線下，另一半浸沒在黑暗裡。他高高的鼻樑在臉上投下狹長的陰影。他的眸子炯炯有神，滿是關懷。他的頭髮是深褐與金黃的中間色，幾縷髮絲在陽光下金光閃閃。他臉上少了戾氣，多了成熟。不同的是，他的眉峰處多了一塊小小的疤痕，已經呈現出暗黃色，想必是舊傷了。
“疼麼？”我輕撫着他的那道傷痕，像是鋒利的刀子深深劃上去的印記，如果刀子再偏一點點，就是眼睛，很可能失明，再偏一點點，就是臉頰，很可能毀容。
我眼前的這個少年啊，這些年究竟經歷了多少殘酷的故事？
他抓起我的手，覆在他的心臟位置處，他的掌心異常冰冷，“比起這點傷痛，更多的是心痛。”
“你一言不發的離開，我也很難過。”
“你和石明賢最後分手了？”
“我和他從來沒有在一起過，我們只是逢場作戲。”
“演給我看？”他的瞳孔裡有一絲不被理解的憤怒，卻還是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頭髮，“我都那麼明顯了你還不知道我喜歡你嗎？”
“關於你喜歡我這件事情，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我的手輕撫着他的臉龐，生怕稍用力一點，夢就會粉碎掉，“就像醉了酒，大夢了一場。”
“那你告訴我，陸依婷，”他又把我抱入了懷中，就像是拍把我弄丟一樣，用頭不停地磨砂在我的頸窩，“你怎麼能喜歡上別人？”
像是下起了雨，髮絲上沾染了幾顆雨點來。溫熱的，浸溼了我的脖子。
李鋮昊他還是知道了。我暈倒的那天晚上，他能及時的接住暈倒的我，也一定看到了把我抱在懷裡的蘇辰。
“我那麼寶貝的一個人啊，在別人手裡怎麼就成這個樣子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那天你喝到了假紅酒，就你喝的最多了，最後酒精中毒，”他在我耳根處輕聲說：“依婷啊，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都不捨得讓你沾酒，如今你怎麼還能酒精中毒了啊。”
我的頭貼着他厚實的胸膛，毛衣裡面是他有力的心跳聲。他的胸腔微微抽動着，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他這麼難過，我的心也像是被撒了一把花椒。
“鋮昊，我最初和他在一起是因爲……他很像你。”不知這算不算是安慰。
“但你最後還是愛上他了，對不對？”
“青梅枯萎，竹馬老去，從此我愛上的人都像你。”我的淚也浸溼了一小片他的毛衣。
他放開了我，沉默的影子在劇烈的光線下漆黑一片，聲音低沉沙啞的就像上世紀城門口敲不響的老鍾。
“難過的不是你和別人好，是看到別人那麼容易就可以代替我的存在，而對我來說沒有人可以像你，可是對你來說每個人都可以是我。”
92.
李鋮昊的那句話，讓我心裡溫暖又疼痛。我徹底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只是覺得我對不起他，對不起我們的過去，終究是我，先放棄了。
“好了依婷，別擺一張那麼難過的臉，我看了難受，”李鋮昊捏着我的臉頰，一個努力扯出來的笑容。
“哦對了，你昏迷的時候手機不停地響，趕快回電話過去吧。”說完，李鋮昊走出了房間。我知道，他這是想留給我空間，讓我自己選擇。
我走到了牀頭，開了機，手機便像炸彈一樣持續震動，屏幕上顯示了十餘條蘇辰的未讀短信。
大致內容如下：
“依婷，你在哪裡？”
“依婷，快接我電話啊！”
“依婷，你可千萬別出事啊！”
……
最後一條：
“依婷，你不要我了麼？”
內心開始一陣抽搐，面對完李鋮昊，不知怎樣面對蘇辰了。他們兩個人，都在我心中佔據着無法取代的位置，我不知怎樣抉擇。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終於點下了“回撥”，在“嘟”了半聲之後，就被蘇辰接起。
“依婷！你在哪？你沒事吧？”電話那頭以極爲快的語速高聲問道。
“我沒事。”
電話那頭鬆了一口氣，又接着問道：“你在哪裡？我現在就去找你！”他急切的口吻就像馬上要地震一樣。
“我……你……”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你還是別來找我了。”
“那你總要告訴我你在哪裡吧！”
“我在……”我的聲音越來越小，越拉越長，“……在李鋮昊這裡。”
電話那頭倉促的呼吸聲突然靜止，無限膨脹開來的寂靜，撕裂着每一寸空氣。
“告訴我地址。”蒼白而冰冷的回答，蘇辰心裡的“飛鷹”再次出現了。我害怕我慌張我無措，但我不想讓他因我打擾到李鋮昊本就複雜的生活了。
“我說了你別來找我了！”
“林苑十一號樓六單元十二號。”李鋮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想再說什麼之時，蘇辰那頭已經匆忙掛了電話。
我詫異地轉過身，李鋮昊無奈地笑笑，“你讓他來。”
此時，已接近了傍晚。天上稀稀拉拉的幾顆星星，遠遠地懸垂在天邊。
蘇辰不顧保安的攔截，騎着驃騎徑直闖進了林苑的住宅區裡面，加大馬力的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響徹了整個樓棟。
李鋮昊斜倚在樓棟的牆壁上，昏黃的聲控燈一亮一滅，他早已準備好了迎接蘇辰的到來。
“唔——”地一聲，當蘇辰的驃騎經過了六單元后猛然剎軋，車輪在陸地上掀起了一層灰塵，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印痕。
蘇辰側頭，看到了李鋮昊站在半光半陰影的燈光下，一個鬼魅的笑容。
李鋮昊，是蘇辰所見的最像惡魔的一個少年，他的五官眉眼無不寫着邪氣。可是蘇辰卻是真正的惡魔，他所做的壞事遠超李鋮昊之上，年少的城府早已無人能及。這就是陸依婷說蘇辰像李鋮昊的原因，縱然蘇辰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陽光的暖男形象，可骨子裡透露的那種戾氣，與李鋮昊身上的戾氣給人的感覺都是那樣相同而深刻，也許陸依婷從一開始就看破了這一點，才難以忘懷吧。
“又見面了。”蘇辰慢慢地走向李鋮昊，每一步都寫盡了冷酷。
“真是……”李鋮昊臉上的笑容變得越來越猙獰，“好久不見了。”
“家父可好？”
李鋮昊一邊盯着他，一邊把腳下的易拉罐用力地踢向遠處，“託你的福，還活着。”
蘇辰低頭一笑，捏了捏鼻子，繼續說道：“當年，把你們家弄得這麼慘，原本以爲九死一生了，沒想到你小子的命竟然這麼大，垌軍帝國竟然真的在你手上覆活了！”
蘇辰的話恰恰戳中了李鋮昊的痛處，他把蘇辰往後面用力一推，蘇辰的後背重重地撞擊在牆上，“我告訴你！垌軍帝國的昨天，就是你們血鷹集團的明天！”
蘇辰不屑一顧地推開他，輕哼一聲，“癡人說夢！”
垌軍帝國的沒落，並不是恰巧的，而是策劃已久的謀殺。垌軍帝國與血鷹集團有着上一輩難解的恩怨，事情還要從一場世人都說不清道不明的錯愛說起。
李鋮昊未曾見過幾面的母親，也就是他父親深愛過的那個女人阮瑰，也曾愛過蘇辰的父親，兩人相愛定下婚約，最後她卻嫁給了李鋮昊的父親。從此兩家，就結下了難解之仇。這個傳奇的女人，愛過兩個幾近相同的男人，卻沒有和一個人共度過一生。她所愛的男人，卻不愛他們身後令人羨慕的雄偉事業，她討厭那種黑暗裡骯髒的生活，最終選擇了離開。
“李鋮昊，你覺不覺得陸依婷有些像阮瑰？”
“別和我提那個女人！”李鋮昊的雙眼佈滿血絲。
蘇辰的聲音依舊低低的，“無法看清愛的是誰。”
李鋮昊上前一步，緊貼着蘇辰的衣服，雙眼怒視着他：“我只知道我愛她！我可以爲她放棄現在的位置！但你不能！”
蘇辰推開他，笑了，“就像你說你愛她，卻離開了她。”
李鋮昊低下頭，如同失了魂魄，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