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是福不是禍

“讓我過去,她都快死了,你還不肯叫我見上唯一一面嗎?娘——”淒厲的,委屈的,肝腸寸斷的哭聲,連我都爲之動容。

那個一臉戲謔,無法無天的小霸王此刻臉上卻掛着滿臉的淚痕,紅黃的火光中,青白的臉悲愴而絕望。旁邊那個叫什麼卿家的老頭正死命地攔着;傾巢出動的侍衛圍成人牆,堵在門口,銅鎧鐵甲徹底瓦解他想衝過去的企圖。

怎麼孃兒倆都是實心眼。

我嘆了口氣,不想趟這趟渾水都難。

“三皇子殿下,娘娘並無大虞。”我走到他跟前,“太醫已經爲娘娘診治了,娘娘目前的狀況也不宜見客。”然後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殿下要是不想給娘娘帶來麻煩的話,就請千萬不要進去。”

“真的嗎?她真的沒事?”彷彿是看見了溺水前的最後一塊浮木,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熾熱的空洞的眼睛燃燒着熊熊火光。

“我發誓。”我皺眉,苦笑,“娘娘是我救出來的,要是有任何差池,你儘管惟我是問。”

見他半心半疑,我連忙趁熱打鐵,半哄半勸:“好了,我的皇子殿下,我說沒事就絕對沒事,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娘娘的情況可是比我好多了。您還是趕緊回去吧。”再不回去,我手上的燙傷老被他這麼攥着,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好了。

“你可不許騙我。”似乎被我說動了,他的態度不再那麼堅決。

我簡直不想了他,我看上去有那麼喜歡騙人嗎。本小姐騙人一向是目的明確的,騙你有什麼好處?

“我不騙你,清兒怎麼會騙你呢。真的沒事……啊!”這小孩沒事手動什麼,粗礪的指腹劃過了我手上的傷痕,疼的我忍不住□□出聲。想不到,他這種養尊處優的王子居然會長了一手繭子。

“你的手怎麼了?”他緊張地抓着我的手仔細檢查,“怎麼會燙出這麼大一塊,袖子還是溼的。”好看的眉毛糾成一團,“怎麼搞成這樣?”

我無奈地朝天空翻白眼,拜託!我尊貴的王子殿下,我知道我位卑人輕不足關心,可也必要忽視到這種程度吧,我都跟他說了三卡車話了,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我纔是情況糟糕的那一個。

“這個樣子你會生病的。”三皇子解下自己的披風裹在我身上,旁邊的大儒想阻止,被他一眼瞪了回去。這小孩,還在生食君祿忠君事的替罪羊的氣呢。我也沒有推脫,人都在院子裡頭,我在這兒矯情個什麼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我犯的着嗎?

再說他媽好歹也是我救的,借條披風御禦寒也是無可厚非的。

只是我不清楚,這一禦寒怎麼跑到他家裡取暖去了。

小乙子焦急地守在門口,“千歲爺,我的祖宗,您可總算回來了。二皇子還親自跑來一趟,問您怎麼不去守夜,我推說你多吃了幾杯酒身子不適,歇下了。纔打發過去,倒是萬歲爺聽說您不舒服,又差人送來了醒酒石和長白山的千年老參。……”

“行了,你別羅嗦,把紫煙叫來,準備熱水,還有給清兒準備全身的衣服。”他不耐煩地打斷了絮絮叨叨的小太監,唉,這小太監貌似寡言,怎麼這麼韶啊。我都快凍死了。

小乙子這才注意到他主子身邊的我,孃的,我臉上有濃墨重彩的標誌:請自動把我忽略爲空氣嗎,怎麼一個個都視我爲無形。看什麼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掉!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小太監停止了對我的瞻仰,麻利地跑腿去了。

不得不佩服小皇子心思剔透,渾身冰涼的我,確實只有立刻泡在熱水裡纔不會凍出毛病。何況自進宮過後,因爲條件簡陋,我幾乎從來沒有洗過一個安穩澡。水面漂浮着梅花的花瓣,清香宜人。我緊張疲倦的心也慢慢安靜下來。那個名爲“紫煙”的宮女細心地幫我搓洗,平靜的臉上不見任何波瀾。本來我執意要自己洗的,但此間主人堅持說我的手受傷了,不能浸水;級別比我高出好幾個檔次的紫煙姑娘反而成了我的奴婢。

“真是麻煩姐姐了,您幫我洗澡,清兒真的是受寵若驚。”我謙卑地低頭。

“沒什麼。”她臉上淡淡,手上的力道不急不緩,“咱們做奴才的還不是聽主子的吩咐。”言下之意,你少自作多情,要不是千歲爺吩咐了沒辦法,本姑娘了都不會了你的。

切,當我不知道啊。於是我放棄了跟她套近乎的打算,搞不懂爲什麼反而是這種地位也就一般般的人,特別會自我感覺良好,時時刻刻都想跟自己的同類劃清界線,無時無刻不再自我標榜,我跟你們是不一樣的。

實際上呢,京城的花魁與窯子裡的娼妓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別,起碼在恩客眼中都是有錢就能享用的貨色。

洗好澡,小皇子要幫我的傷手塗藥膏,被我義正嚴詞地拒絕了。男女有別,我可不想再落下什麼話柄。小孩子精神好,非纏着我陪他說話,我沒法子,只好勉力支撐着聽他訴說平日讀書習武中發生的趣事。這可是古代王子宮廷生活的紀實版,等我回去以後可以考慮出一本〈我與古代王子的獨處一夜〉,光是名字就充滿了賣點。

後來我是怎麼睡着的,我已經記不得了。反正我醒過來的時候,英俊絕美的面龐近在咫尺,就在我口水吞了三吞之後,我猛然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別人的牀上。眼前這個貌似溫良無害的人不是三皇子這個魔王又是誰!

我連忙低頭檢查自己的衣服,還好還好,衣服正常,下身也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我不敢驚動任何人,草草收拾一下就匆匆離去。

在院子門口撞到了佳顏,從她口中得知昨晚我出去沒多久,飛來的焰火落到了房頂上,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她們倆跑出來叫人救火,人剛到,娘娘不知爲何又重新跑了進去。這時候火已經很大了,佳顏跪下來求他們,也沒人肯進去救娘娘。

我聽了她略有些抱怨的訴說,在心裡淡漠地冷笑,誰不知道自己的命珍貴,誰會腦子進水去救一個實際上的犯人。佳顏你自己不也沒有進去救她嗎?

“幸好有你,清兒,你可是娘娘的救命恩人啊。”佳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我心裡一驚,這歪打正着可別生出別的事端來。

我連忙岔開話題,問她娘娘現在怎樣。

佳顏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告訴我月妃娘娘已經醒了,被送到別的地方休養。總管叫我們也一同搬過去,她找不到我,只好在這裡等。

我解釋說自己衣服溼了,去找小梳子借了一套,然後又在她那裡湊合了一夜。小梳子是洗衣服的小宮女,平日同我們交好,加上紫煙借我的這套衣服也極爲普通(她大概是覺得我不配穿多好的衣服吧),佳顏對我的話不疑有他。只是對着斷壁殘垣感慨了一番,就帶我到新處所報到。

也難怪她感慨,一點小小的火花,就把這間院落燒的片瓦不留,這麼多人過來救火,依然於事無補。我以前總懷疑明永樂皇帝費心修建的紫禁城毀於天火實際上是有人蓄意而爲。現在只能說,永樂大帝實在是時運不濟。

禍兮,福之所伏。

以前的一個貴妃薨後留下的聽風閣還空着,月妃地方燒了沒處安身,聖上下旨,暫且將聽風閣撥給月妃暫住,等到有合適的地方再另作打算。裡頭原先的宮女太監也一併歸月妃調度,以便她休養。這樣子,我們搖身一變就成了大宮女,手下管着四個小宮女和三個小太監,每月光月錢就有一吊,吃穿用度與以前更是沒法比。我在剛搬來的頭幾天,睡在夢裡都能笑醒,呵呵,這火燒的太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