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十、真相
噹啷一聲,徐憶藍手裡的盤子掉在地上,碎成很多塊。她惶恐的蹲下撿,碎瓷片把手掌劃了個口子。阿炯回頭,蹲下,抓起她的胳膊,道:“不要撿這些垃圾了。”
那瞬間憶藍的胳膊動了動,她沒有感覺到任何溫暖,但是她說:“那我該怎樣?”
阿炯想了想,把她往旁邊一推,卻被反手抓住了袖子。
他說道:“等我把麻煩解決掉。”
“那不是麻煩,他手中有符,他會殺了你。”
阿炯愕然,又去看看馬卿,接着,笑一聲。
“是嗎?我倒要去看看……啊,那傢伙不過來,我就到那邊去……”他說着,站起來。
他並不知道,這一腳已經踩進圈套裡去了。
正如黑焰所說,對於即將到來的危險,阿炯很興奮,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符咒、馬卿、失去難得的身體,都不重要,這是個令人刺激的賭局,而快樂是從風險中生出來的。
現在他以爲自己成了默罕默德,馬卿正是那座猶猶豫豫不肯就範的山。
但是,阿炯判斷失誤,他並不知道那些蘇魘所做的手腳。
水鏡小樓裡的戰鬥,陡然間晉升到了白熱化的階段——馬卿覺得自己掌握了命運,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制住了自己的對手,阿炯完全沒有避開風頭,戰鬥相當的一邊倒。
那個不公平的,讓他英年早逝的老天爺,此時低頭了。
“你讓他偷走我的身體……他有不會變質的靈魂,他甚至不會變老!太不公平了……”馬卿憤恨的想。
然而那個邪惡的魔鬼,不顧自己的命脈受制於人,偏偏還是狡猾的笑着。
馬卿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按住阿炯鎖骨的大手,蔚然不動,他還記得那個來路不明的幫手說——“只要你催動這道符,打中他的鎖骨,就會把他的命核趕出你的身體!”當時的馬卿,將信將疑,而急於奪回自己身體的信念,使得他不得不相信這回事。
現在好了,被符咒緊貼着身體,阿炯全然無法運動,只要他再按照口訣……馬卿默唸一遍。
再一遍。
……
沒有效果,完全的,沒有效果。
馬卿驚愕不已,如果屍體可以出汗的話,他早已汗流浹背。
此時,魔鬼阿炯諷刺性的說:“怎麼,沒有效果嗎?那句口訣你都沒有背下來嗎?”
不……馬卿拼命搖頭,現在的身體比阿炯高一個頭,而且就算從力量上看,他還是有優勢的。
時間似乎凝固了,瞬間只能聽到廚房那邊傳來的隱約的水滴聲。莫靈早已沒了力氣,在剛纔那場爭奪戰中,他的角色不過是阿炯的盾牌,在肩膀被擊中之後,被一腳踹在後心裡。現在他眼前發黑,手腳冰冷,感覺死期就要到了。
然而當前的情勢又使得他不得不,擠出一絲笑容來。
“不要……不要白費力氣了,你不行的。”莫靈簡短的說道,“馬卿,我的懷裡有最後一張符咒,你來拿……”
本來很安靜,馬卿聽了這話,彷彿看到了救命草。
“真的?”他說,
莫靈點頭。
馬卿看看阿炯,猶豫。
莫靈道:“你不可能殺掉他的,我知道你手裡的那一道趨靈符,只有天師可以驅動.你既不是天師,甚至已經死了。”
馬卿被這消息打擊的說不出話來,卻聽到阿炯輕笑一聲。
“我知道他們不捨得這麼殺我。”他說,同時覺得遊戲越玩越高興了,趁着馬卿兀自猶豫的當口,反手壓上對方的鎖骨,那一下又狠又準,直逼得對方靈魂瞬間被鎖結。說時遲,那時快,塵埃並未落定之時,莫靈飛也似的撲了上去。
他也不知怎麼會有如此之大的勁頭,摸出那張靈符,貼在了馬卿腦門上。
阿炯小小的吃驚,放手,與莫靈對視。
而馬卿的靈魂,便在那一刻悶聲不響的去了,剩下馮浪的屍體,直挺挺砸向地面。
“天堂路”果然很管用。
那並不是屬於莫靈的符咒,幾個月前他從林傑那裡得到了這張新發明。
“這是可以瞬間超度怨靈的符咒,很霸道的,不管有沒有怨恨,砰的一下——就啥都忘掉,投胎去了。”林傑那小子,手舞足蹈的說,“那個,紅綃不讓我隨便發明,她說過幾天要來審查一下我,所以這就送你了。”莫靈點頭,抄在懷中,走出幾步,聽見他又喊:“你好歹找個機會幫我試驗一下——”
莫靈苦笑,若不是情勢緊急,他不會出此下策的,萬幸的是,成功了。
隨即,撲通的第二聲,莫靈也趴下。
“如果不是我救了他的靈魂……”他對阿炯道,“你又作孽了……”
他的這條好心提醒沒有收到任何的效果,阿炯在看着自己的手掌。
半晌,莫靈聽到對方說:“這是什麼感覺呢,有點熟悉……”
阿炯,阿炯……冥冥之中,聽到蘇魘在叫他,你是魔鬼,阿炯,你想起來了嗎?你趕快回來吧?
與此同時,左羽萱的小跑車,正狂奔在路上。剛纔,她冒險的躲開了警察,她知道那些人其實是來調查馮浪的死因,
她絕對不能被抓住——左羽萱一哆嗦,小車差點蹭到路旁的小樹,這條是通往水鏡最近小路,路況很糟,但是距離最短,手機響了,她毫不猶豫的抓過來,同時居然猛踩油門。
“黑焰,你要加快行動,警察可能已經開始懷疑了,趕快把馮浪的屍體處理掉!”
這邊,黑焰答應兩聲,掛了。
蘇魘道:“她爲什麼這麼着急?”
黑焰冷笑一聲:“你是完全沒有考慮她的事情啊,馮浪的屍體必須處理掉,她才建議咱們這麼幹的。因爲再等下去,手腳遲早會被發現。”
“什麼意思?”
“馮浪不是死於意外,”黑焰道,“是她殺的。”
十一、交換
阿炯看看莫靈,又看看徐憶藍,不由分說,上前抓住後者的手。憶藍驚呆,道:“你幹什麼?”阿炯毫不猶豫道:“逃跑——你比所有人都看的清楚,對吧?我是不是快要變成魔鬼了?”
“難道你……不想嗎?”
本來阿炯是要馬上出口回答這個問題的,但是他張了張嘴,忽然間盯住徐憶藍的雙目閃出些許白光來——他拉住她的那隻手,觸電似的抽回來。
阿炯通身都遍佈着銀白色的光。
爲什麼——爲——他低頭,恍然大悟,血,憶藍的血沾了他滿手,而眼前的她正在晃悠。
阿炯一哆嗦,抱住了那女孩,她的身子骨輕的幾乎沒有分量。
“你……”
徐憶藍慘然一笑,伸手摸了摸阿炯的臉。
“我快要死了,也到時間了啊……我撐不下去……”
阿炯這纔想起,多日以來,她粒米未進,現在又受傷。
他想要轉身求救,剛一行動,被莫靈道:“阿炯,你已經快要變成魔鬼了,魔鬼和人類是沒有結果的,你還不如不救她。”
阿炯的表情像塊萬年寒冰。
那是正在逐漸甦醒的力量——他把自己凍住了。
阿炯就地放下徐憶藍,讓她背靠牆,垂着頭,小睡一般,同時,對莫靈道:“你在逼我殺你嗎?”
莫靈搖頭,他想明白了,剛纔就明白,阿炯的變化並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因爲那些條件,幾乎都已經齊全了,犧牲品中並沒有自己。
是徐憶藍姐妹倆。
“其實你已經殺害一個天師了,徐憶玲,她不過是計劃中的藥引子。”莫靈苦笑道,“我還真是傻,中了左羽萱那丫頭的圈套,如果不是她,徐憶玲怎麼會去對付你?她就是被送入火坑的飛蛾。”
阿炯沉默,然後說:“你垂死掙扎的時候,非要這麼多話嗎?”
“況且我根本不記得你說的人。”
此刻,倒是誰也沒注意到,應該是昏迷中的徐憶藍的身體,很微弱的哆嗦了一下。
“你當然不記得,只有命核的魔鬼,就跟野獸一樣,本能的求生存,完全沒有自主的思維。”
“野獸?”阿炯對這個詞若有所思,道,“就算我真的殺了那天師,這瞎子女人也沒死——我也不會變成魔鬼,我可以選擇。”
他這句話,把屋頂上的兩個傢伙嚇了一跳。
黑焰擡起的手,被蘇魘迅雷不及掩耳的按住:“你不能輕舉妄動!”他急匆匆的提醒,被黑焰大聲的駁回:“你也聽到了,他還玩!他還在玩兒!”
“他只不過在做夢而已。”蘇魘冷靜的提醒道。
那時候左羽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當左佩送給她那輛小跑車的時候,她高興的差點飛起來。先是又跳又叫,然後繞着環路沒完沒了的開,左佩就坐在她旁邊,滿含微笑的看着她。兩人到家已經很晚,半夜,左羽萱踢被子,左佩給她蓋上,聽見她喃喃的道:“媽……你要是我親媽,該多好啊。”
左佩忍不住,抱起她道:“羽萱,你本來就是我的親女兒。”
跑車在去往水鏡小樓的路上顛簸,左羽萱緊握着方向盤,鼻子卻不爭氣的酸了起來,兩行眼淚嘩啦流下。
“媽,這是怎麼回事?我跟徐憶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們是生在同一家醫院嗎?爲什麼?”
她把出生證扔在左佩面前,氣急敗壞,背後的穿衣鏡中,映出母女倆相似的身影。
“爲什麼會有這麼巧的?我的親生父母在哪裡?你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對吧?你說啊!”
左佩擡眼,還是那麼充滿愛憐:“你答應過我,永遠不過問這件事,要一輩子照顧憶藍——”
“可是我想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難道——”惡毒的念頭充斥了她的腦子,左羽萱感覺自己正在崩潰,“你害死我的親生父母——”
左佩被嚇到,站起來,連聲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羽萱你不明白,你是我女兒……”
“我不是你親生女兒!”
“你爲什麼一定要追究這個?”左佩悲哀道,“爲了你的幸福,我能做的都做了!”
“我的幸福?你叫我照顧徐憶藍,一輩子,她就是背在我背上的包袱!你一直都只愛她,不愛我,對不對?我只是工具,你從來沒有計較我的感受!”左羽萱說着,就要奪門而出,左佩拉住了她。
“別這麼任性……她不是包袱……”左羽萱想要甩開母親,不想被那熱乎乎的淚水,淌了一手。左佩聲音激動,情緒失控,不住口的說着:“她是你啊,羽萱,她是你!這是我這一輩子,最想爛在肚子裡的秘密!你爲什麼一定要問呢?”
二十年前,我生下了一個女兒,她是天生的月光,具有特殊體質,作爲天師,我知道那意味着什麼——我的女兒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正常人的生活。我很傷心,但也沒奈何,直到很偶然,女兒出生之後的第三天,我隔壁病房裡的年輕女人,丟下了跟我女兒同一天出生的女嬰,逃走了。我聽到護士們議論這件事情,出於惻隱之心,我抱回了那個孩子。
“那就是我嗎?”左羽萱的心緒平靜了一點,問,“那你爲什麼一直不肯跟我說呢?”
我把那個女嬰,跟我的女兒放在一起,她們同樣的幼小,靈魂尚在懵懂之中,當時我忽然想……我真不該有這念頭!我想,這個孩子多麼健康,如果我的女兒能夠擁有這樣正常的身體,那多麼好。
左羽萱,打了個哆嗦,她發覺自己開始明白了——明白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媽媽,你不是用了那種……那是,絕對不能用的禁忌啊……”
可是我當時很衝動,我想也沒有想,就用靈力在兩個嬰兒中間,切了一道屏蔽出來,那是空氣做出來的法陣,我對這法陣並不熟練,也從來沒有用過,咒語很生疏,陣法也存在漏洞。所以如果兩邊都是清醒的成年人,這個陣法應該不會成功的。但當時,你們都是新生的嬰兒——你明白了吧?你纔是我的孩子,我把我的孩子,和那個抱來的孩子交換了靈魂。也就是說,你跟憶藍的人生被交換了,你變成了普通人,而她變成了月光,因爲你本身的靈魂具有力量,所以你在這次交換中毫髮無傷,但是憶藍不同,她從此失明瞭——是我害的她失去了親眼看到這個世界的機會。
這件事情剛剛做完,我就後悔了,那是多麼荒唐的一時衝動啊,羽萱,自從那次以後,我就覺得我沒有臉面對憶藍,也由此跟你爸爸產生了爭執。雖然那都是我的錯,但是我毫無辦法,我只能逃避,試問這種事情發生之後,我還怎麼面對他們父女?
半晌,左羽萱深吸一口氣,道:“我明白了,媽媽,所以當初我要做天師,你才發那麼大的火氣!你真的以爲你改變了我的生活嗎?你只是改變了自己,你把自己的生活完全扭曲了,你倒是說說看,你把我從你的親生女兒,變成了養女,卻把養女折騰成瞎子——是這麼回事嗎?不是,你好好看看既成的事實:徐憶藍纔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她的身體是你給的!而我,不過是個湊巧,曾經做過三天你親生女兒的陌生人!”
她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媽媽……”左羽萱道,“我不能接受這麼複雜的關係,如果我不能選擇離開自己的身體,那我就離開這個地方!離開你!”
當夜她沒有走,只是收拾東西,靜候天光,期間左佩出了門,她以爲那不過是再次逃避。結果第二天凌晨,電話來了,左羽萱搖着嘴脣,前去目睹了母親的慘狀,車禍。從各種角度來講,那都是個意外,左佩駕駛失誤,汽車失去控制衝出了公路。
翌日,左羽萱傾盡所有的能力,把家中的鏡子佈置成法陣,當左佩的形象於鏡中再次出現,她微笑了。
“這回你贏了,媽。”
的確,左佩用自己的死亡,把她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