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深呼吸一口氣,將自己蹦到嗓子眼的心安撫回了原處,偷偷地感慨着自己可真是福大命大。劫後餘生,他才終於察覺到自己懷裡還有一具溫軟的身體存在着。他才順暢的呼吸又陡地一滯,忙鬆開雙臂,臉上發燙地瞧了一眼阿蘅,不想阿蘅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蕭墨遲又忙不迭地移開了視線。
他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甕聲甕氣地說道,“摔着姑娘了沒?”
阿蘅利索地起了身,答非所問道,“蕭墨遲哥哥,你管我叫阿蘅便好。”
東哥與老黃這時才扶着蕭墨遲坐起了身。東哥邊給蕭墨遲撣着衣衫,邊心有餘悸地說道,“少爺,你可嚇死我了,好在沒摔壞,要不我可得被二當家的凶死。”
蕭墨遲擺擺手,示意東哥安心。
阿蘅則蹲在蕭墨遲的身邊,託着腮,盯着蕭墨遲,說道,“蕭墨遲哥哥,你可真是好人。”
蕭墨遲臉又一紅,並不看向阿蘅,忙說道,“不如我讓人送你回去找你伯伯吧,免得他擔心。”
阿蘅擺擺手,“伯伯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不會擔心的。”
蕭墨遲這下沒了說辭,只得任由這個叫做阿蘅的小姑娘纏着自己東問西問。他原想端着架子,擺出副威嚴的姿態來表明兩人毫無瓜葛、毫無牽連。只可惜這個阿蘅着實單純,渾然聽不明白蕭墨遲話語間的暗示,更甭說看明白蕭墨遲的臉色了。一來二去,蕭墨遲刻意端出來的架子便也丟得七零八落了。阿蘅手舞足蹈地給他說着西域的蒼涼壯闊,他便興高采烈地說一說京城的繁華熱鬧;阿蘅再說上一說秋陰山的白雪皚皚,他便把這京城裡四季變幻的風景一一講給阿蘅聽。日頭還未升到中天,兩人便已親密無間,當真是一見如故了。
蕭墨遲與阿蘅這廂談笑風生,古鏡川與易容喬裝後的遲健卻相對無言,坐在廂房中默默地喝着茶。
遲健將手中的幾張皮子出手後,又在京城裡淘換下了諸如胭脂水粉的玩意兒,預備帶回邊關去販賣,真有幾分西域遊行商人的味道。他時時刻刻地注意着自己的身邊,再也察覺不到禾之晗的氣息後才稍稍寬了心。只是他久等不到魚莊遞來的消息,便決定主動去探一探。於是,今天一早他便將睡眼惺忪的阿蘅喚醒了,“阿蘅,阿蘅,起來了。”
阿蘅賴在被窩裡一動不動,她原以爲遲伯伯帶着她來京城後便可以與蕭墨遲哥哥一道玩耍,但沒料到遲伯伯卻是日日帶着她在京城裡走街串巷,當真做起了生意。
遲健見阿蘅沒有要起牀的意思,心中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颳了刮她的鼻尖,“今兒個你可以去找蕭墨遲哥哥玩兒了。”
阿蘅一蹦三尺高,“真的?”
遲健點點頭。
阿蘅樂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兩人收拾停當後便往魚莊去了。阿蘅自去找蕭墨遲,遲健則請夥計邀管事的出來見一見。
古鏡川一見是前些日子的西域商人,心中倒有些意外。這幾日,禾之晗日日飛鴿傳書彙報他與阿蘅的一舉一動,的的確確是個如假包換的遊行商人。只是,這親事現如今卻不能輕易定下了。肅親王跑出來這麼一攪和之後,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雖說古鏡川十分自信以蕭墨遲的半肚子墨水絕不會高中進士,但他若在那之前便給蕭墨遲締結下了親事,只怕肅親王並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指不定又要鬧起來。
古鏡川心中很是惋惜這門親事,畢竟他自己是格外中意阿蘅那個小姑娘的,爲人單純,字畫刺繡皆通,賬本也看得明白,毫無官場背景,真可謂是蕭墨遲的良人。他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向着這人解釋其中的因由,只將他請入二樓的廂房中飲茶。
兩人靜坐了半晌後,古鏡川才悠悠地開了腔,並不提親事,而是問道,“不知遲先生今日光臨,有何貴幹?”
遲健心裡倒吃了一驚。他自認爲這幾日並未露出任何破綻,而古鏡川也已經撤走了禾之晗,總該對他和阿蘅放下心來纔對。只是,禾之晗消失了好幾日後,並不見魚莊有口信傳來。遲健按捺不住了,這才決定今天要來魚莊探一探情形。憑他對古鏡川的瞭解,古鏡川此刻的態度顯然擺明了已經相信他便是西域商人,那緣何古鏡川卻閉口不提親事呢?難道這中間又出了什麼岔子?遲健想破腦袋自然也想不到會是肅親王在這中間插了一腳,於是他便也假裝不知親事之說,只淡淡地笑着說,“來這魚莊,一是爲吃魚,二是爲魚腸。”
古鏡川面上並未露出笑意,只輕聲問道,“那先生是爲着一呢還是二呢?”
遲健握着杯子,細細地看着自己被阿蘅修飾過的骨關節,真是比慶人秀氣的手要粗獷許多。他神秘一笑,“先生不妨猜一猜。”
古鏡川心中仍舊掛懷着這門親事,自然沒興致陪着遲健玩這等小把戲,致歉道,“還望先生恕在下愚鈍。”
遲健暗地裡嘆口氣,這個古鏡川直到今日還是沒有些許情趣,真是一成不變。
“我是來做生意的。”遲健喝了口茶後悠悠地說道。魚莊裡給客人奉的茶竟還是他喜歡的金駿眉。在秋陰山的這些日子,並未喝着這等上好的金駿眉。此刻,他竟有些貪杯,顧不上斯文,一氣牛飲了起來。一連好幾杯茶下肚之後,遲健心中抱憾,自己怎的也這般暴殄天物了?但轉念一想,他此刻可是天生豪放的西域人,貪杯又待如何?
古鏡川定定地看向遲健的雙眸,“生意?先生想與魚莊做什麼生意?”
遲健毫不客氣,自己給自己又斟滿了茶杯,“自然是賺錢的生意。”
古鏡川瞅着這人喝茶的架勢,有些肉疼。這些金駿眉可都是高價從福建沿海地區收購來的,這人卻絲毫不知道愛惜,一杯接着一杯,與喝白水無異。
“什麼賺錢的生意?”古鏡川的話語裡有幾分不滿。
遲健輕叩着桌面,“一種紙和一種墨。”
古鏡川面色一凜,心下明白這人說的是無紙與金墨。
無紙與金墨的配方本已失傳多年,遲健卻有通天的本事,不知打哪兒千方百計地尋來了。但遲健卻並未想以此牟利。及至後來魚莊有了魚腸生意後,這紙和墨纔派上了用場。客人出高價買下的各種消息便用金墨寫在無紙之上,塞在魚腹之中,精心烹調之後呈給客人。金墨遇水、遇油皆不化,無紙則可食用,所以這秘密看完之後儘可以吞入腹中,絕無外泄的可能。只是,這無紙與金墨用料精挑細選,加工格外繁瑣,所以一直是由禾之晗挑選出可信任之人親手釀製,再由禾之晗送入魚莊交給古鏡川,從不量產,更不外銷。
古鏡川犯了難,無紙與金墨均是世間獨一無二之物。若外銷,自然收穫頗豐。只是到那時,魚莊的魚腸生意又該如何呢?
遲健與古鏡川相處多年,自然瞭解他,一語道破古鏡川的心結,“先生大可不必擔心魚腸生意。畢竟,這天底下又有誰會有那樣的神通去探聽那些秘密呢?”
古鏡川記起了禾之晗出神入化的輕功,心下對此也持贊同態度。但縱是如此,他卻並未開口。畢竟,這配方當年是遲健尋回來,他既然不願藉此牟利,想必總有他的打算。
遲健見古鏡川依舊未鬆口,繼續說道,“這紙與墨,我聽說若是沒有配方,即使拿到了手,也沒辦法再造出來。”
古鏡川微微點頭,這倒也是實話。無紙與金墨的配方稀奇古怪,用料之中有稀鬆平常之物,也有難得一見的稀罕之物。若不見到配方,當真是造不出這兩樣東西。
遲健繼續說道,“我可代魚莊將這兩樣東西遠銷邊關。邊境地區一直仰慕中原的文化,有這等金貴稀罕的紙和墨,一定會有人出高價搶購。”
古鏡川始終一言不發,但此刻他卻看着遲健,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遲健緩了緩說道,“物以稀爲貴,我會弔足買家的胃口,做足噱頭,再一點一點地出手。倘若關外有大戶想訂貨,若價錢合適,便不必再出去兜售,轉而專門給他供貨便好。”
古鏡川雖不精通生意,但也聽得明白,這絕對是個只賺不賠的買賣。他思忖了片刻後問道,“那你呢?你代魚莊銷售,想要什麼好處?”
遲健笑道,“我是個商人,好處自然是有錢賺。無紙與金墨賣出去後,我要一成分成。”
古鏡川看着這人,重複道,“一成?”
遲健點點頭,“這紙和墨的配方不是我所出,也不是我造的,我不過是幫着找到買家而已。更何況,這紙和墨絕對能賣出高價,能有一成,我已心滿意足。”
古鏡川對此甚是滿意。這遲寅沉穩大方,進退有度,不似許多商人一樣貪婪無比,總愛獅子大開口,令古鏡川心中格外嘉許。若是這樁買賣能做成,魚莊的進項便又豐厚了許多。而且這麼一來與遲寅也算是有了往來關係,待蕭墨遲落榜後,他便可對遲寅重提蕭墨遲與阿蘅的親事,豈不是一舉兩得?至於遲健當年爲何不以無紙和金墨牟利,他已不再放在心上。那人畢竟都去了,既去了,便不必再惦記着他了。
古鏡川思量片刻,對着遲健正色道,“這生意可以交給你,但是我須得再派個人跟着你。”
遲健略想了想,笑着說道,“這個是自然。”
兩人又商談了許久這樁買賣的細節,一直到晌午,古鏡川才送走了遲健。至於跟進這樁生意的人選,古鏡川心中也早有定論,只待與那人親自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