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越來越近，山道上的車隊漸漸靠近我們所在的半山涼亭。
我仍舊靠在欄杆邊上張望着，此處地形有個好處，我能透過幾棵樹的縫隙見到那邊動靜，但是從他們的角度看過來，我們的位置是相對隱匿的。
身後坐在石凳上休息的季九突然間動了動身體，我轉過頭看着他，緊接着他從亭中站起身，飛快拉住我，在亭子邊的樹從裡找了一塊石頭隱藏起來。
整套動作快得超乎我想象，還沒來得及問他有哪裡不對勁。
季九跟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意會。
車隊漸漸近了，我從大石頭後悄悄擡起頭看了一眼，不是鏢局的隊伍。
我的目光轉向身邊人，他皺眉看着那隊即將要到山道涼亭位置的隊伍，他的注意點似乎都在那支隊伍中的人身上。
我側頭打量着，想從他們的車馬隊伍中看出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很快我就發現了，除了隊伍中跟隨的嘍囉外，人羣中有個無論從氣質還是衣着看着都跟平常人不同的女子。
這種氣質我在女帝跟隨着的那位將軍身上看到過。
看清楚對方的狀況，我便潛伏在石頭後一動都不敢動，出現這樣的人，意味着什麼我跟季九都很清楚。
我們兩個人耐心潛伏直到那支隊伍經過，再也看不見。
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要在涼亭休息的意思，否則那麼近的距離我們兩個恐怕有被對方察覺的可能。
我用力拍打着身上沾上的草葉，重新回到了涼亭內，跟季九對視了一眼。
“那個是朝廷的人？“
季九點頭道：“沒錯，是護國大將軍身邊的人。”
“那她走的這個方向，是從......”我想到了一種可能，目光凝結在季九身上。
思緒閃回離開東院竹園的那一晚，我在馬車啓動沒多久的時候問他：“就這麼走了，會不會帶來一大堆麻煩？”
當時。我記得他冷淡回答我的神情：“眼下，我只管自己抽身離開，哪管得着身後天大的亂子。”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想說這個人溝通起來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在東院竹園。底下人都對他恭敬有加，他也以禮待人。
表面上看，他性格平和，個性溫柔，但是我知道，人是多面的，他纔不會僅僅是我看到的那樣。
他倒是抽身離開了，我得到他照顧，也算是抽身而退，可是東院的人呢。焉知女帝跟她妹子會不會因爲季九的不告而別消息全無而遷怒到東院的底下人身上。
上位者給我的印象，人命有時候只是個數字而已！
想到這裡，心底那種冷意又泛上來，我終究跟這個人不是一路人，別說西蘭國都的鏢局有沒有異常了。就憑他的處事觀，我也遲早得尋到機會脫離。
“小林，在想什麼？”季九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平和，我垂在身側的拳頭卻情不自禁的握緊又放鬆。
不動聲色壓下心思，我沉默了片刻，語調如常道：“鏢局的隊伍難道是被守城衛隊攔下來了？”
“不會。”季九順着我看的方向掃了一眼道：”國都來的鏢局的人，恆城又不可能將他們直接抓去充數的。“
”要充數也是會在國都官府那裡被抓去。“我接了他的話。
“是這個道理。”季九順勢來了一句道。“所以我猜......最大的可能是被什麼事情給耽誤了一下，至多再耗一些時間就會來的。”
聽着他習慣性的淡定語氣，我只得附和道：“最好跟你說的一樣，否則我倒是覺得難辦。”
“你在擔心什麼？”季九走到我身邊，望着我，嘴角動了動道。“說來聽聽。”
我避開他眼神，目光依然在山道上打轉：”擔心什麼你不清楚？沒有馬車你我孤身二人，單憑着兩條腿，要走到西蘭國都去，我倒是還好。你呢？“
我斜了他一眼道：”今兒倒是沒聽到你咳嗽過。“
季九低聲說了句話，我愕然間變了臉色：“你膽子真是大，用這樣的藥壓制也可以？你是大夫麼？”
“久病成醫沒聽過麼？”
我怔怔看着他，腦中還在回想剛纔他說的三味藥名，好半天才後知後覺的道：“照這麼說來，你是真打算就我們兩個人單獨上路的？”
他搖了搖頭，語聲帶着一絲倦怠：”我厭煩被身體拖累住，但你說的，也不是我所想。“
”凡是我要做的事，我多數會給自己留另一種選擇，這是爲了穩妥。“
“我懂，兩手準備嘛。”我站得久了，乾脆在涼亭中的石凳子上坐下來，帶了一絲泄氣道：“沒事整什麼帝王心術啊，一個一個的都覺得自個兒能翻雲覆雨不成？！”
說到後來，語氣已經低得他聽不見。
季九看着我坐下來，笑道：“剛纔眼睛都不眨地望着大道，現在可好，偷懶了？”
他點了點恆城方向的道路：“你看，不是來了。”
“哪有影子，”我百無聊賴的低頭答了他一句。
”是真的。“
下一秒，我終於聽到期待已久的馬蹄聲，這一次總算不辜負我的期待！
......馬車隊接近涼亭，我這一次看清楚來人，乾脆走出去迎接。
眨眼之間，隊伍中的一人首先騎馬過來，身後還跟着另一個人。
”顧六，“我見到她不是一般的高興，興奮的衝她招了招手道，”你怎麼來了？“
感受到我的喜悅，顧六對我嫣然一笑道：”總是不放心的，我還是想着跟過來看看你們。“
”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西蘭鏢局的鏢頭。“
我的目光落到顧六的身後，艾瑪，這是我見過的最像男人的女人，她一開口，更是把我驚到了，這把嗓子！
若說季九那是宮中變故導致的聲音改變，初聽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眼前的那位鏢頭更是登峰造極，我知道季九是男人，那種聲音的接受度還高一些，可問題是她。哪裡像個女人嘛。
她大大咧咧的從馬上下來，在我面前站定，就差沒伸手捏我的臉，她驚訝道：”老天，怎麼秀氣成這樣？“
話音剛落，她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大笑聲：”哈哈哈，怪不得小顧六一心想着，來，給姐姐好好瞧瞧。“
我面紅耳赤的站在那裡，身後涼亭中休息的季九聞聲也趕緊迎了出來。這下更夠看了，別說我跟顧六了，連他站在鏢頭身邊都比她矮上小半個頭。
”這是小林子的哥哥了？“鏢頭收聲笑道，上下打量季九，是......很欣賞的目光。
我無語的看着她。比我更無語的是季九，我有一瞬間錯覺我們好像是水果店裡的蘋果，被人看着挑着夠不夠新鮮，是否紅潤，看上去水分是否充足。
顧六拉住我的胳膊：“小林，借一步說話。”
遠遠看見那兩個人正相對着，季九仰頭看鏢頭。我忍不住想笑出聲。
顧六扯了扯我袖子道：“鏢頭李姐，人很好的，別看她這樣。”
“我知道。”我忍住笑道，“個性爽朗麼。”
我眼光收回來，對着顧六笑道：”是你的朋友，人品肯定信得過。要不你也不會出這個主意。“
”就是一點不好，我很不喜歡她喊我——小林子。“
顧六難得的掩嘴笑道：”習慣了就好。“
”有她護送你們到西蘭國都，我很放心。“
”等到了國都，我會給你寫一封信報個平安的。“我感激的對着顧六道。
臨別的話說了幾句，不外乎是答應她到了國都一定會給她訊息。
正待轉身。顧六的眼神忽然間暗了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我心中一咯噔！
我在猜，猜我想的那個答案......我看她說不出口的模樣，還是主動挑起了話題。
“你在國都，是否有故人？”
此言一出，顧六的臉色剎那驚訝不已，她跟我對視，目光中閃過幾許複雜，好半天才低聲道：“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你跟我仔細說說，等我到了國都，若有可能，一定全力幫你打聽。”
這是我給出的承諾！
顧六看着我，還是一副說不出口的模樣，我體諒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就等我到了國都之後，給你寫信，你給我的回信中再詳說。”
顧六猶豫着，終究反手拉住我的胳膊道：”小林，我只是不確定......“
......”林大哥，你貴庚啊？”李姐氣若洪鐘的來了一句。
“可有定親啊？”
“是讀書人？”
“家中兄弟姐妹有幾人啊？“
”林大哥，你害羞什麼......“
季九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嘴角的笑容也快要僵住了，偏偏遠處的那兩個人聊個沒完，乾脆還坐在路旁石頭上聊起來。
心中低低咒罵了一句，季九的臉色越來越白，李姐瞟了他一眼，大驚道：”林大哥，我聽小顧說過，你身體很不好的，你是不是要暈倒了啊？“
......正跟我說話的顧六突然間推了推我的肩，我順着她眼光看過去，嗔目結舌的見到不遠處的場景。
力大無窮的李姐姐將季九抱了起來，不顧他的掙扎，將他塞進了馬車。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她用的姿勢，老天，是公主抱啊！
好銷魂的——姿勢！